第五章

　　晓峰安静地睡下不久，支书的爱人手抱着被子上楼来了，后边还跟着秀秀，她手里也抱着凉席。
　　看到晓峰安静地睡了，支书的爱人欣慰地一笑，小声地说：“看不出你们两个女娃还真有点能耐，会服侍人呢。”
　　玥红羞涩地说：“婶，第一天到这里就给你们家带来这样多的麻烦，不好意思呢。”
　　巧慧也跟着说：“是啊，真的对不起。”
　　支书爱人听了说：“说些什么话哦，以后我们就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嘛。”
　　秀秀也在一边说：“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哥哥一点酒都沾不得，要早知道，我就把碗洗了再给哥哥添饭就没这些事了。”
　　她这一说逗得大家都笑起来，玥红爱怜地把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秀秀拉到怀里问道：“你今年多大啊？”
　　秀秀看看母亲大方地说：“我十二岁了。”
　　玥红说：“我比你大三岁，做你姐姐，你要不要？”
　　秀秀高兴地说：“要！要！”
　　巧慧也在一旁说：“我呢，你要不要？”
　　秀秀更高兴了，连声说：“当然要，我以后就有两个姐姐了。”
　　秀秀天真的样子逗得支书爱人也笑起来，说：“也不知道人家要不要你呢，你就高兴得那样。”
　　玥红赶忙说：“我们当然要啊，有个小妹妹多好。”
　　巧慧一边说：“你不但有姐姐，还有哥哥呢。”
　　秀秀一时间茫然了，她看着母亲好像是在问：哥哥在哪里啊。玥红看出她的心思，笑着说：“这躺在床上的晓峰哥哥不就是吗？”
　　支书爱人一边看着天真的秀秀一边爱怜地说：“要这样说，秀秀的哥哥姐姐可多呢。”
　　秀秀急急地问道：“在哪呢？”
　　她那急迫的样子逗得大家又笑起来，笑过以后巧慧说：“楼下的许林哥哥海琼姐姐和其他的哥哥姐姐不都是你的哥哥姐姐吗？”
　　她这样一说秀秀好像一下懂得了一样，拍着手说：“我以后真的有好多哥哥姐姐了。”
　　队长爱人赶忙拉着她说：“别闹，吵醒晓峰哥哥。”
　　秀秀赶忙捂着嘴做了一个鬼脸，逗得大家憋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看到晓峰睡安稳了，支书爱人才安下心来，她拉拉身边的秀秀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别耽误姐姐们睡觉。”
　　说完就催着还有些不舍得离去的秀秀下楼去了。
　　
　　半夜时分，晓峰终于在迷迷糊糊中醒来，头疼得要炸开似的，这让他难受极了。意识还不是很清楚，他不知身在何处。扭过头看到那如豆的油灯，才突然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没睡在自己那熟知的，陪伴着自己长大的家中，而是在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这一来白天的一幕和自己醉倒的事情就都渐渐地回忆了起来。他感到惭愧，感到丢脸，觉得自己好没出息，第一天就给这里的人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这让他很着急，不知道该怎样去挽回。
　　头很痛，嗓子也干得难受，他微微地翻了个身准备起来找点水喝，却在昏暗的灯光中看到离自己睡的床前不远的地方，打着地铺熟睡着两人。擦擦眼他终于看清了是玥红和巧慧。这让他更慌乱了，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上身穿的白衬衫不知什么时候脱掉了，连里边的白背心也不在，上身就完全赤裸着。和不是一家人的女人睡在一个屋里，这还是他的第一次，他不知怎样去对待，只好把被子拉过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嘴又好干，嗓子要冒烟似的让他极端地难受，他只好把被子裹着身体慢慢地移到床边，伸脚摸索着去找床下的鞋，可怎么也找不到。他急了，弯下腰就想用手去摸，却一下抓到了玥红盖着的被子，玥红惊醒了，擦着眼睛问道：“你要做什么啊？”
　　晓峰慌乱地说：“我想喝水。”
　　他说着还把裹着上身的被子拉了拉，好让自己裸露的身子最少量的露出来。玥红哦了一声就起身走到地铺后边的墙根边，从搪瓷盆中端起一个搪瓷缸子走了过来说：“现在好点了吗？”
　　晓峰接过杯子牛饮般地喝起来，一边喝还一边地喘着粗气，那样子好像很舒服，他喝了一阵才把杯子还到玥红手里说：“好多了，就是头痛得要炸了一样，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那你就再睡睡吧，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玥红说着就伸手过来要扶晓峰躺下，吓得晓峰赶紧躲到一边去。
　　玥红不理解地看着晓峰说：“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晓峰涨红了脸说。
　　玥红歪着头盯着晓峰看了一阵，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说：“一个大男人，身体还怕人看？”
　　晓峰这回真的害羞了，心事被人看穿，他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小声说：“我的衬衫和背心呢？”
　　“还衬衣背心呢，臭死脏死。”巧慧突然插嘴说。
　　她冷不丁的开口，到把玥红和晓峰吓了一跳。巧慧是和玥红一道被惊醒的，看到玥红爬起来给晓峰端水喝，也就懒得起身，只是静静地躺在一边听他们说话。听到晓峰问他的背心衬衫，也不知怎么了就突然冲动地冒出话来。
　　这时她也不睡了，爬了起来说：“给你洗了，晾着的。”
　　晓峰说：“哦，谢谢啊，”
　　“谢什么，出来不就该大家互相帮助点吗？”巧慧这样说着也没当回事。
　　她开门看看，夜还是黑沉沉的，于是说：“时间还早呢，再睡一会。”
　　说着就倒回地铺上拉上被子翻身睡去了。玥红帮着晓峰躺下，自己也睡了回去，不一会就沉沉地睡着了。这会儿晓峰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呆呆地看着那昏暗灯光下的屋顶，他想起了陪着自己长大的城市，想起了母校，想起了家，更想起了母亲。他好像看到了母亲那永远没有笑容的脸，看到了母亲那严肃的表情和那做什么都一丝不苟的认真劲。这些让他很是心痛，眼里饱含了眼泪。因为他知道母亲心里很苦，也知道母亲那样任劳任怨的工作，也全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这个家。想到这些，晓峰就觉得自己很对不住母亲，也因此更加的没了睡意……
　　晓峰的母亲是一个善良而经历多舛的女人，她和晓峰父亲的结合是对还是错，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却知晓和晓峰父亲的结合给自己的后半生带来了无穷无尽地灾难。从解放初期的“肃反”到晓峰父亲被判刑入狱，晓峰的母亲可以说没过上过一天的舒心日子。为了不让孩子受到父亲的牵连，她忍痛和晓峰的父亲离了婚。可是她美好的愿望在那个年代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在单位自己仍然逃不过人们的歧视，晓峰和两个哥哥也没因父母的离婚从中获得丝丝的好处，他们仍然是高成份家庭的子女，仍然遭受人们的白眼。
　　晓峰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像其他的同学一样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他有时也想大声地呐喊，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恶劣的环境让晓峰自闭，除了极少数的人，他不愿同更多的人来往；除了每天必须的上学放学，余下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屋里；除了完成每天的作业，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打发在父亲留下的书籍里。他养成了看书的习惯，更从书中找到了喜怒哀乐。有时他会被书中的故事情节所吸引，好像自己就置身在书中的环境中，跟着书中的主人翁一起共命运，有时他因为书中的主人翁的笑而开心，有时又为主人翁的悲惨遭遇而愤愤不平。
　　这样的经历，造就了晓峰多愁善感的性格和急于改变自己处境的心理。他不想被人看不起，更不想唯唯诺诺的过一辈子，他想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自己是有用的人。想到这些，他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选择，可下乡插队的路是怎样的，以后的生活是怎样的，他现在是一概不知，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吗？他不敢肯定。胡思乱想着，倦意又慢慢地起来，他翻了一个身，让自己的身体舒展一点，迷迷糊糊中，又渐渐地睡去了。
　　从建国初期的镇压反革命运动开始，到文化大革命结束，中国的大地上就一直政治运动不断，这当然是国际形势和国内形势的需要。没有镇反、没有肃反，没有三反五反，中国不可能顺顺当当地走到今天的繁荣昌盛。但运动的扩大化也带来了负面结果。每一场政治运动，专政的对象都是他们，被批的也是他们。可为什么要这样，这就不是仅有十五岁的晓峰和他们这一类的孩子们能懂得的。他们所知道的就只是自己是“黑五类”的子女，是被整被排挤被边缘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