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野芳踪(十五)
作品名称:迷野芳踪 作者:孽海舟子 发布时间:2012-07-13 10:05:35 字数:4393
毛头追着那条鱼从万米高空急速下落,心里虽然害怕,但通过刚才的试验,他确信自己已经具有了“身随意行”的能力,所以恐惧只是出于一种本能。在下落中他再一次凝聚心思,形成一个意念:我要抓住这条鱼回到岸边。果然灵验,就在这个意念一闪之间,他已经怀抱大鱼站在老王的身旁。只是鱼已死去,身上多出老鹰利爪留下的八个伤孔。这时的老王因为突然不见了毛头,正手搭凉篷满河面上撒目寻找,一扭头发现他抱着鱼就站在身边,忍不住欢喜摸了一下毛头的脑袋:“小顽皮,跟爷爷玩起捉迷藏了?快把鱼放下,穿上衣服回去!”
毛头穿上新衣服,老王提着鱼,在夕阳的余辉中高高兴兴地向城里走去。
两人回到山本家,山本把毛头领到诊室交给妻子,叫她给毛头做常规体检,自己又到实验室去整修毁坏了的实验设备,老王则到厨房去烧菜做饭。
晚饭,破例地让老王带着毛头与山本一家共进晚餐。毛头第一次看见惠子,她是一个秀美活泼的小姑娘,白天在侨民托儿所度过,下午四点多钟回到家。惠子看见家里来了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儿,开始总是很好奇地不离眼珠地打量毛头,后来经山本给彼此作了介绍之后,惠子便很主动地与毛头搭话,还给比较腼腆的毛头夹肉夹菜,毛头对她很有好感。
进餐中,夫人问起了抓鱼的经过,当然老王只能讲到自己所看见的情况,至于老鹰把鱼抓走,为什么毛头又抱着鱼站在岸上,他就说不清了。夫人好奇地追问毛头,毛头像是害羞,又像是拙嘴笨腮,讷讷一阵还是使人不得要领,大家也就不再追问,一笑了之,惟有山本难以掩饰两眼后面的疑虑和思考。
饭后,夫人说:“老王啊,这孩子以后就交给你,给你做个帮手,干活和待人接物各方面多教教他,吃住就同你在一起,有什么需要,别客气,跟我说。”老王高兴答应,带毛头到厨房干活。
活还没干完,毛头就看见惠子已经跑过来隔着窗子看了好几次,等到看毛头活一干完,立刻进屋拉毛头的手跑到院子里玩去了。
从此,毛头又有了个家,而且有了一个小伙伴。
一个秋日的上午,毛头被山本领进实验室。经过两个多月的整修,实验室里已经焕然一新,门窗整洁明亮,机器设备完好,天棚四壁粉刷一新。
山本领毛头到桌前,自己坐在椅子上,很和蔼地说:“毛头,近来有没有感觉有什么不一样的,身体?”毛头不太懂山本问话的意思,就摇了摇头。山本又说:“好的,我再给你测试一下。”他让毛头脱去外衣,爬到密封舱里去。毛头有些害怕地问:“先生,会不会再轰的一声?”山本一边系紧扣环,一边微笑着说:“放心好了,再不会的。”说着放下舱盖,扣好插销。又检查一遍之后,从容按下电闸。
机器发出微鸣,红绿指示灯闪烁,山本一边观看仪表上的指数,一边一次次记录在桌上的一张表格上。舱内的毛头神志清醒,隔着玻璃罩看得清山本的一举一动和面部表情。
随着时间的进程,毛头的身体经历着各种不同的感受。一开始是冷,由微感凉意到冷得浑身打颤,牙齿上下磕打,眼见呼出的气在玻璃罩上凝成霜。后来又热,由暖意融融到浑身燥热难当,汗水不等流下来,在皮肤上马上就蒸发了。再后来渐渐不热了,觉得身体又膨胀起来,不但肚子明显鼓起来,而且四肢也变粗了,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身体表面胀平了每一道沟纹。扣住手脚的扣环都深深陷进皮肉里。过了一会儿,身体逐渐复原,可是又感到像不断有重物加到身上,胸肋疼痛,肚子瘪陷,头也痛得像要裂开来。
毛头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他紧闭双眼,几乎接近昏厥,求生的本能在他的潜意识里爆发一个强烈愿望:我要出去!忽然间身体的全部痛苦顿然消失,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密封舱外,面对的是目瞪口呆的山本。
山本的吃惊发愣只是瞬间的事,随着头脑的飞快思维,他很快就把眼前的奇迹与自己科研项目的目标联系起来,一种从天而降的莫大喜悦充满他的内心,他马上像上次一样蹲在毛头跟前查看,仍未发现异常,再站起来查看机器,密封舱完好,插销也没打开,机具仍在微鸣中正常运转。山本抬手把电闸关了,再次蹲在毛头面前:“毛头,你是怎么出来的?”毛头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出来的,里边难受,一想出来就出来了。”山本点头,似有所悟。
他拉起毛头一只手十分亲切地说:“毛头,还能回去吗,再进舱里?”毛头看了一眼那舱,不情愿地说:“那里头太难受了。”山本笑着一指电闸:“哎,电的已经停了,不难受了。快快的进去,给我看看!”毛头答应,心念一动,果然又躺在舱里,手脚上扣着铁环。
山本目睹眼前的奇迹,心中欣喜若狂,自己多年呕心沥血所追求的科研梦想终于实现了!但他是个受过高等教育,具有高深修养的学者,他向来追求喜怒不形于色的涵养,上一次对老王的发怒,过后追悔了很久。这次他内心狂喜,表面上却平静如常,隔着舱罩慈祥地招手说:“出来吧,毛头!”山本再次眼瞅着不掀舱盖,毛头从里面出来了。高兴之中,令山本遗憾的是,一点也看不见人从舱里是如何出来的这一过程。
这天晚上,山本夫妇再次请老王和他们一家共进晚餐,菜肴比上一次还要丰盛。进餐中间,夫人对老王说:“老王啊,从明天起毛头就不给你当帮手了,惠子已经上学,需要有人陪伴,就让毛头陪她去,也好学点文化,将来有用的”老王高兴答应。毛头虽然不知道学校里是啥样子,但能到一个新地方看看,还是感兴趣的,尤其能和惠子做伴,更打心眼里乐意。最高兴的当属惠子,妈妈刚说完,她立即拍手欢呼,在爸爸和妈妈的脸上各给一个吻,直到晚餐结束,始终是席间最活跃的人物。
从此,毛头开始上学了。有时放学以后,被山本叫去问些各种各样的问题,那时山本正在撰写自己的科研论文,准备在世界科学大会上发表。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一晃到了一九四二年。
这时,日本军国主义对外扩张的野心恶性膨胀,侵略战争的战场不断扩大,在开辟东亚、南亚战场之后,又在1941年12月7日偷袭珍珠港,开辟了太平洋战场。本来面对中国辽阔的疆土和全民抗战就已经倍感兵力不足,又加上1942年4月2日美国空袭东京,导致日军相当一部分兵力被牵制在日本本土和近海附近,更使日本政府感到兵员不继的问题已经严重束缚了战争的手脚,而且,由于国内青壮年大部分被送上前线,国内劳动力严重短缺,影响了对前线军需物资的生产和供给,虽然从韩国、中国大陆和东南亚各地抓了大量劳工,但仍然改变不了人力匮乏的局面。
在这种形势下,科学界有人提出了“科技造人”的议题,经过短暂辩论之后,天皇采纳了这一建议,亲自下诏组建研究机构。这时的山本已经是日本科学界的知名人士,曾因他在学术研究上的成就受到过天皇的嘉奖,因此天皇首先想到他,秘密召他回日本,面授“科技造人”的有关事宜,并委派专家和助手与山本一起回满洲筹建科研基地。为掩人耳目,这个机构命名为“参研会”,会员都发一铜牌做为身份标志。
这时的毛头,已经长成一位二十一岁的精壮青年,在跟随山本的日子里,不但传承了山本的医学知识和技术,而且在山本的指教下练就一身精湛的武功,山本对他十分信任和喜爱,暗下里把他看做未来的爱婿和事业的接班人,每次出远门都要把他带在身边,也曾多次带他回日本,早已经没人再叫他毛头,而是呼他松涛先生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松涛在与社会的接触中,逐渐了解当时的政治情势,萌生了初步的反满抗日思想,内心虽想为国家民族做点事情,但可惜没有遇到机缘。
这时的惠子已经十八岁,更加聪慧秀丽,与妈妈一起在医院里做事。老王因年纪大了,已经不能做事,一年前回了老家乡下,接替他的是从城里聘的一位四十多岁的吴妈。
一天午后,在外边呆了好多天才刚回来的松涛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书籍,惠子像往常一样不敲门不经许可就推门进屋,一进门就叽叽呱呱地打开话匣子:“松涛哥,松涛哥,快来看呀,这篇报道好离奇好古怪呀,什么食人鱼,什么人骷髅,什么劳工失踪呀,你看你看!”松涛看见惠子拿的是一份《满洲国日报》,他接过来看到这样一篇新闻报道:
山城多事之秋又现奇闻
岩洞里漂出骷髅口里竟含半截食人鱼
当局疑是此前失踪劳工之遗骸
【满洲社山城8月2日电】入夏以来,满洲皇帝治下之山城怪事多多。上月传多名劳工无端失踪之迷未解,今又于辖区内之岫泉县涌泉洞内漂出八具完整尸骨,一骷髅口中竟含半截食人鱼,实属咄咄怪事。
岫泉县独龙山涌泉洞,乃一地下水之天然出口,一年四季水流奔涌。昨日山城警署接悉报告云:有当地山民发现从岩洞中随水漂出完整尸骨八具。警署即派探员赶赴现场,侦得情况与报告相符,惟令探员不解的是,一骨格壮大者骷髅之口腔内,竟含有前半截鱼身。有专家揣测,此必是人鱼大战的结果。该一干人众必是于生前遭到食人鱼攻击,其壮勇者以牙还牙,奋力搏击,企望觅生路于万一,无奈寡不敌众,终被鱼群啮尽肌肤内脏,惟剩骨骸漂出洞外,而咬下之半截鱼身尚留口中,云云。至于尸骨之来源,疑是此前失踪劳工之遗骸,属实与否,尚待有关当局进一步核实查证。
松涛放下报纸,脑海里翩然闪过近日来经历过的图景。惠子见他两眼发直,担心地急忙伸手在松涛眼前晃了两晃,轻轻地喊:“你怎么了,松涛哥?”松涛抬手把惠子的手放下来,但没有松开,而是紧紧抓着,默默无语。惠子在握着她的一双手里,通过心感的交流,感觉到对方内心的不安和极度压抑的愤怒。惠子注视松涛的眼睛,却只看到深深的忧郁。
“松涛哥,你在想什么呢?”惠子摇动一下被握住的手,盯着松涛的眼睛有些忧怨地问。
松涛回过神儿来,看到了惠子眼睛里满含爱意的关切之情,一丝甜蜜在心中流过,他抱歉地一笑,随即把惠子的手抬起来,在那细腻而暄有小酒窝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摇摇头说:“对不起,我没想什么。”
惠子生气了,抽出手:“不对,你想了,你就是想了。你骗我,不和你好了!”说着眼圈红红的,转身就向外走。
松涛看她满脸被伤害的样子,心里十分不忍,于是起身迈步,一把抓住惠子的胳膊把她拽了回来:“惠子,你真想知道我现在心里想的?”“是呀,想知道,”惠子认真地说,“我有什么事可是从来不瞒你的呀。”松涛想了一想,看着惠子的眼睛说:“那好,我告诉你。但是你要依我两件事。”惠子点头:“好,你说。”松涛靠近惠子:“第一,你要沉住气,不要着急上火。第二,听了以后,不告诉任何人。”惠子再次点头:“嗯,我答应你。”
听惠子这样说,松涛心里仍然没底,他又抓住惠子的双手,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惠子,是伯父他们害死的这些人。”
“什么?你说什么?”惠子的眼睛睁得老大,一脸惊愕。松涛再次把声音放低:“惠子,是你父亲他们害死的这些中国劳工。”“什么什么?我父亲害死的这些人?不可能,你胡说!”惠子的脸因激动而泛起红晕,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使劲要抽出被松涛握住的手,但松涛把她抓得更紧,使惠子的努力成为徒劳。
松涛加重语气:“惠子,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惠子不再挣扎,待情绪稍稍稳定,她抬起眼睛,仍然疑惑地:“松涛哥,你没骗我,这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可这是怎么回事呀?松涛哥……”
看着满腹疑问显得有些可怜的惠子,松涛不得不讲述已经过去的令人惊心动魄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