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全市精神文明建设工作会议，在耸立于胜利大街东侧的市胜利礼堂召开。要求县、区、局以及各大企业分管宣传工作的副书记、宣传部部长、精神文明办主任和全市精神文明建设先进单位参加。　　
　　会议安排在上午九时召开，八时半左右，各单位与会者便陆续进入会场，平静的礼堂渐渐喧闹起来。特别有交情的坐到一起，研究中午的饭局和午后的活动；熟识的相互打着招呼；一般认识的相互握手寒暄。　　
　　全市范围的大会，常常是各级官员们交友叙旧，和吃喝玩乐的一个契机。平素忙于自己的工作，即使有活动也是仅限于自己的圈子，没有时间和由头，去进行更大范围的交往，而在这种形式的会议，大凡两个小时之内便结束，没有特殊情况一般就不必返回单位，下午自然也就顺水推舟自由活动。第二天把会议精神带回去，该汇报的汇报，该传达的传达，该落实的落实，工作有计划有步骤地顺利开展。　　
　　逄主任给沙默来电话，说常委部长国正明早晨不到部里，直接去会场，让他将讲话稿送到会场。他想了想便叫上小车司机华宇，准备乘桑塔纳2000径直去会场。　　
　　在走廊里，他被干部处处长葛啸拉进干部处里间。葛啸关严门扇告诉他，最近部里准备把一个闲置的正处级调研员（虚职）指标动用，干部处已经把几个人的资历材料整理出来报给部长。葛啸拍拍他的肩膀，举起一根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明白自己排第一位。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兴奋。他清楚这种事情不到正式文件下发那一刻，就存在诸多变数。　　
　　在去会场的路上，他大致想了一下，部里接近这个晋级条件的有几人，但他完全符合条件。不过他的心态很平静，一方面在机关工作久了，对于这类事情有些敏感，也变得有些麻木。另一方面，这只是个虚职，由副处级晋升至正处级还有一条路径，就是任命实职那是一步到位。所以，他抱着给则要，不给也不争的态度。　　
　　他明白葛啸私下通知他的意思，是让他有个思想准备，必要时找找领导。免得错过时机。机关干部晋级，很难破格提拔，大都循序渐进。所以一旦错过一个机会，就等于少蹬了一级台阶，可能永远也撵不上。　　
　　他有背景，而且绝对管用。只是，他还不想为这件事张嘴。他觉得不值得，即使没有这个虚职，一年半载的他也会晋升实职正处级。　　
　　会场上人已过半，嘈杂声很大。他在主席台前寻见高风，将材料交给他，并特别叮嘱定要放在主席台国部长席位前的桌面上，会议期间国部长会浏览讲话稿。　　
　　他经常为领导准备讲话稿，包括市委书记、主抓宣传工作的副书记以及部领导，对此深有感触。他认为完全照本宣科的是严谨的领导，完全抛开讲话稿的是魄力的领导，既尊重讲话稿又高于讲话稿的是有思想的领导。　　
　　他是有思想的人，所以，他佩服崇拜有思想的领导。　　
　　交代完毕，他一边与熟人打招呼，一边踱到礼堂外面的大厅里，会议签到台设在这里。宣传部两个帮忙的年轻人正忙着招呼签到、发放会议材料。此时正是进入会场的高峰期，见两个年轻人很忙碌，他便帮着招呼各单位的与会者签到。毕竟是宣传部的会议，作为办公室副主任，不好袖手旁观。　　
　　许多签到的与会者大都认识他，不停地打着招呼。　　
　　一高一矮两个女人朝签到处走来。矮的矜持稳重，不乏中年女人的风韵；高的摇曳如柳，充溢少妇的魅力。　　
　　略微靠前一些的中年女人他认识，是市公用事业局煤气公司，新近提拔的副书记章敏芝，至于高个子的年轻女人则似乎有些面熟，但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处于市委层面就是这样，接触面很广，人家认识你，你却不一定认识人家。不过，那女人风姿绰约的样子格外引人注目，倒是让他蓦然心动，不禁多看两眼。　　
　　他喜欢欣赏高挑的女人，这与他本身矮小有关系。母亲从小就唠叨，将来儿子一定要娶个高个子的女人，尽管他的妻子并不是高个子，但也不算矮，属于身材中等且匀称一类。母亲的唠叨变成了他后来的一种择女标准和审美意识，个子高挑的女人在他眼中，不论其他方面如何，首先就具有了三分美丽。　　
　　他与章敏芝寒暄几句后，那年轻女人也签完字，回头瞥他一眼，然后两人领了材料进了会场。　　
　　注视着她们的背影，尤其那年轻女人高挑修长的身形，觉很像一个走T台的模特，尤其那高悬的紧致丰腴的臀部左右律动，一路风生水起，十分惹眼。他搜索自己的记忆，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人的记忆就是这样，刻意寻找的旧事旧人，往往呼之欲出，却又总是不露面，让你望洋兴叹，不得不放弃。　　
　　想了片刻，居然头疼。便抛开心思，继续招呼其他与会者。很快，人们都进入了会场。　　
　　会议开始了。他从会场门口看主席台，常副部长主持会议，国部长果然正在埋头浏览讲话稿，不时在上面圈点些什么。　　
　　他放下心回到签到台前，两个年轻同志问他还有什么工作，他想了想，让他们去跟高风说一下，如果没有别的工作，就回部里，宣传处还有其他工作呢。　　
　　看到他们手中拿着的签到册，便要过来顺便翻翻。发现章敏芝的签名，便认真查看她后面的签名，职务是宣传部长，名字叫欧阳若岫。　　
　　“欧阳若岫……”他沉吟片刻，终于一拍脑袋，记起了那个女人。　　
　　大约十年前，沙默在西山区教委任宣传部长，由于当时教委团委书记空缺，尚无合适人选，便由他暂时代理团委工作。　　
　　一次教委团委系统会后聚餐，犒劳相关的团委书记，他发现邻桌一个高个子女孩非常引人注目，看来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戴着一副浅银色细框的近视镜，规规矩矩坐着，十分文静、腼腆。　　
　　同桌的几名男性团委书记都劝她喝酒，她均拒绝。她不是团委书记，但也属于团的系列，是教委下属一个幼儿园的园长，一个年轻的母亲。那时候她仅仅是个子高，无论气质、相貌都不算出众，给人一种不很成熟的生涩感觉，甚至都难以想象是个几岁女孩的母亲，与现在的端庄、高雅、美丽的气质判若两人，不可同日而语，难怪认不出。　　
　　他觉得奇怪，仅仅几年光景，一个女人居然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实在不可思议。　　
　　作为市级机关的处级干部，他也敏感地从另一个角度来分析推测，这个女人如此年轻，就从一个幼儿园园长变成一个大企业的宣传部长，估计也是颇有背景的。别看基层宣传部长并非什么重要职位，但毕竟是企业科级待遇，是无数女人企足觊觎的岗位，绝非寻常之辈可以据有。他不能妄断她有某种上层关系，至少在公司高层内有一定的根基。　　
　　多年的机关工作，使他谙熟全市宣传系统干部情况，尤其是各县（市）区、局以及大中型企业宣传干部自然情况，其中女性居多，而这些女性大都有些背景，尽管这种背景并非来自高层，但在一定行业或领域内还是具有相当话语权的。所以，别看这些女人在市委机关干部面前唯唯诺诺，谦卑恭谨，但在本单位大都是活跃人物，在领导面前也颇有面子，所以，不乏倨傲威风者。　　
　　当然，也不排除她个人确实有能力。　　
　　然而，时下，那个领导又会把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的能力当成一种能力呢？换而言之，在当前的体制下，有时甚至很多情形中，女人不需要能力，因为女人本身就是一种能力。其实不光是女人，男人就需要能力吗？也是不尽然。　　
　　他当年从中学副校长调到区教委宣传部，也是百折千回，首先要书记同意，还要行政一把手同意，甚至需要主管教育工作的副区长点头。好在他完全是凭个人的工作能力，被当时的教委书记看好，完全从工作角度出发，力排众议，使他得以上位。据说当时至少有不下四五人觊觎这个职位，其中区里领导推荐的就有两位。所以他深深理解其中的艰难和微妙。　　
　　他把签名册平静地还给他们。　　
　　这时，司机华宇跑过来说：“沙主任，办公室来电话，曹部长要用车，你回不回部里？”　　
　　他想了想说：“回去！”　　
　　他原本想在外面听一听国部长讲话，但又不愿跟别人蹭车回去。便转头告诉两个年轻人，“你们通知高风一下，然后一起回去吧。”　　
　　正这时，高风从会场侧面的休息厅走过来，两个年轻人便把签到簿和的材料交接给高风。　　
　　沙默说：“高主任，这次可是宣传处出人帮你们的忙，别忘了请人家喝酒啊！”　　
　　高风笑了，“没问题，两位小老弟那天中午没事上去，我们下去玩一玩。”　　
　　两个年轻同志是新近调入宣传部的，对他这番话一头雾水，不知就里。见高主任如此客气，倒有些受宠若惊，不住地说谢谢高主任。　　
　　在回去的路上，他便给两个新同志解释：高风说的上去，是指宣传部整体是在三楼，而文明办则设在五楼。高风说的下去，是指到基层单位转一转，由基层单位负责吃喝和娱乐。　　
　　司机华宇笑了，哼了一声说：“你们等着吧，他还能让你白吃白玩！”　　
　　高风为人现实，平素喜欢攀高枝，大抵为有用则交，无用不交之人。因为常用车，他多次应允司机们玩一次，但始终没有兑现，被司机们瞧不起，背后的揶揄自然难免。　　
　　他马上问华宇，曹部长去哪里。及时岔开了华语的话题，同时也制止了华宇的不满。　　
　　他想毕竟身边是两个新来的年轻同志，作为宣传部的老同志，应该多向他们展示正能量的一面，有利于他们尽快进入工作状态。至于其他方面，还是由他们自己在以后的工作和交往中去品味和总结吧。　　
　　对于一个人，最好的评价就是不评价。华宇毕竟是个年轻司机，难免心直口快，爱憎分明，不若沙默老于世故。　　
　　华宇回答，曹部长应该是去吉安县。　　
　　他忽然想起，下期《莲城宣传》计划有吉安县委宣传部的两篇稿，目前还没有送来。便告诉华宇，从吉安县回来时别忘了捎带两份材料。　　
　　华宇问：“我找谁要材料？”太阳光线很强，他拉下遮阳板。　　
　　他说：“你不用管，回部里我挂电话，去了就有人给你。”　　
　　胜利会堂离地处中心广场的市委大楼很近，三五分钟车就轻柔地滑进了市委大院。　　
　　坐在车里，看街上男人女人倏然而过，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里又跳出那个叫欧阳的女人的娉婷身影，挥之不去。他实在无法把这个美丽女人，与几年前那个小女生似的女孩联系起来。他想，能让一个女人陡然妩媚的，只有婚姻。　　
　　结婚使男人心理成熟，使女人生理成熟。　　
　　直到华宇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一边朝华宇尴尬地咧咧嘴，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居然对一个陌生女人如此留意，匆忙下车。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