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太子在凤藻宫陪王后娘娘用过晚膳，又陪着王后娘娘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告退，回旭阳宫了。
　　绣衣局的人已守在宫里候着了。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嗯？李郁香呢？怎么不来见本君？”司马浩云皱着眉头看着那跪在地上的两名绣娘。
　　“回殿下，李上官本来是和奴婢等一起来的，只是刚才被贵妃娘娘召去了。”那两名绣娘急忙解释道。
　　司马浩云看看一旁的侍从，一名小太监躬身禀道：“回殿下，李郁香刚才确实在此等候殿下的。后来，林贵妃宫里来了人才走的。临走之时，李郁香说，如果新做的袍子不合殿下之意，请殿下恕罪，有任何事请尽管吩咐绣衣局。”
　　那地上的两名绣娘也连连磕头，低声道：“回殿下，因时日太短，李上官深恐新袍不合殿下之意，特意留奴婢等在此领受责罚。”
　　“嗯，把袍子呈上来吧。”
　　两名绣娘马上打开一直抱在手上的锦缎包袱，小心地展开一件金丝精绣的大红夹丝锦缎披风。旁边两名小侍从也上前帮忙各拉着一角，以便让太子殿下细看那精致的绣花。
　　司马浩云上前仔细察看，那只金丝精绣的丹凤几乎占据了整幅披风的一半的空间，那展翅飞舞的七彩凤尾之下，配了几朵绿叶金丝牡丹。他不禁皱了眉头：“这只丹凤太大了。本君想要的是金凤与牡丹相拥的图样。”
　　那两名绣娘吓得跪在地上低头道：“回禀殿下，因殿下所限时日太短了，仅仅一日，绣衣局绝不能重新做一件袍子的。请殿下明鉴。”
　　“嗯？”司马浩云冷冷地瞪着她们，“那么，绣衣局竟斗胆给本君送来一件旧袍子？”
　　“回禀殿下，绣衣局绝不敢给殿下送来一件旧袍子。此袍确是奴婢等费了一日一夜新做的。只是这金凤本是为了王后娘娘做新衣而多做的一幅锦缎。因殿下所给的时限太短，李上官便斗胆用了那幅锦缎来做这新袍。请殿下多宽限些时日，绣衣局定重新再做一件袍子送来。”
　　司马浩云看看那精致的绣工，想了想，确实不可能在一天之内绣出来的。他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既是如此，昨日李郁香就该如实禀报。”
　　“是，殿下说的极是，李上官也自知有罪，明日定来给殿下磕头请罪的。”
　　“哼，你们下去吧。”太子也懒得跟她们多言。
　　那两名绣娘不敢多言，把袍子仔细叠好，交给小侍从，便磕头告退了。
　　小陆子抱着那件新袍，看着太子：“殿下，这袍子如何处理？”他心里暗想，这金凤袍子如此耀眼霸气，这宫里除了王后娘娘，谁敢披上？就算是太子妃，也不敢斗胆擅用。
　　司马浩云叹了一口气，心想这袍子实在是太招摇了，不过，暗暗送去王府之中，让肃儿在府内披着，应该不会太显眼吧。于是，他便吩咐道：“把袍子用包袱包起来吧。”天色已晚了，只能明日一早再派人送出去了。
　　“对了，今日小元子可有派人来回话？”
　　“是，回殿下，元公公也派人来了。”
　　那名小侍从早就候在一旁等着太子殿下问话了，立刻上前。
　　“回禀殿下，元公公回话说：今日公子身子又大好了些，公子想出府走走。元公公在劝阻公子的时候，上官将军来访，这次，元公公没法瞒着公子，只好让公子和上官将军见了面。不过，元公公一直在旁边陪着，在上官将军劝阻之下，公子总算没有再提要出府走走的事了。请殿下放心。”
　　小侍从小心地看了看太子那难看的表情，不敢再多言了。
　　司马浩云默默地生了一会儿闷气，不知道那两人见面时是什么光景，有小元子在旁边盯着，那上官天宇不会太放肆吧？忽然想起今晚还有一件事要做，而这件事非常重要，他必须要完成。于是，他吩咐小陆子召那侍姬胭脂侍候。
　　小陆子吃惊得下巴几乎掉到地上，太子殿下居然真的继续召那侍姬侍候，而且，他居然记得那侍姬的名字！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啊！真是奇了，那胭脂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把太子殿下的心笼络住的？
　　当司马浩云快步走进兰香殿时，胭脂已经跪在床前候着了。不过，这一次，她身上的衣裳穿得好好的。司马浩云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总算是领会到他的意思了。他走到那床前，和颜悦色地说：“起来吧。”
　　胭脂低声道：“多谢殿下。”然后慢慢地站起来。
　　“昨夜所说的事你还记得吧？”
　　“是，殿下，奴婢一直记着呢。奴婢已经准备好了。”胭脂低声说着，便把一直捧在手上的那个用丝帕包成的一个小包抬高一些给太子看。
　　司马浩云微笑道：“那就好。来，开始吧。”
　　“是，殿下。”她迟疑了一下，“不知殿下要在哪里做？”
　　司马浩云看了看，便说道：“就到那边茶榻上吧。”说着，他便首先走过去，在几旁坐下。
　　胭脂走上前来，把小包放在小几上，轻轻打开，里面包着的是红红绿绿的各色丝绳。她拿起一只已编好的红色的同心结托在手心捧给太子看：“殿下，这是奴婢今日新编的，请殿下过目。”
　　那只同心结编得甚是精致，大小刚好放在她圆润的掌心中。
　　司马浩云仔细地看着，忽然发觉这只纤纤玉手竟似是比阎肃的手还要大一些，他不禁有点愕然了。他已经多次握过阎肃的小手了，他很清楚那小手的大小，他刚开始的时候也是觉得“他”的手好小，完全包在他的大手里，但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女人的手，所以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感觉。如今跟眼前这侍姬的玉手一比较，阎肃的手竟是几乎还要小了一圈。怎么会这样的？通常，一个男人就算身材怎么瘦小，那双手也不该比女子的手还要小呀？他不禁抬头仔细打量眼前的侍姬。以往他所看到的是她们赤裸的身体，他几乎没有注意过她们穿着衣裳时的模样，也没有留意她们的高矮胖瘦，反正能入选侍候太子的都绝对是美人。如今穿着完整衣裳的胭脂躬身站在他的面前，他在心里把阎肃的身材跟眼前之人暗暗比较了一下，他又呆了，肃儿比眼前的侍姬更娇小！虽然阎肃并非没有和其他女子站在一起过，但那时他的眼中便只有肃儿，不曾看到其他人，何况那时他整天和阎肃在一起，那感觉似乎没有如今强烈。而今他已数日没有看到阎肃了，加上他离开时，“他”处于伤病中，更让人无比怜惜。
　　怎么会这样？他的心狂跳起来。他忽然想起今日凤翎所说的那句话“小阎的身上有秘密”，那秘密到底是什么？难道……不，不可能，不可能的，上官天宇是绝不可能会把一个女人藏在军中的，况且，选阎肃从军的又不是上官天宇，阎肃从军之时自然应该验明正身了。再说，哪里会有女子那么傻地女扮男装而去从军的？而且阎家也算是青州的一个大族，怎么可能会把自家的千金小姐送到军中呢？
　　胭脂忽然发现太子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禁心跳加速，难道今夜会……她娇怯怯地微微抬起头，娇声道：“殿下，这个同心结……”
　　司马浩云愣了愣，总算恢复冷静，便点了点头：“好，今夜就教本君做一个这样的同心结吧。”
　　“是，殿下。不知殿下想要一个什么颜色的同心结？”
　　“嗯？什么颜色的最好？”
　　“回殿下，什么颜色的都有的，这要看要赠与的人喜欢什么颜色的。”
　　“嗯——那就红色吧。”
　　“是，殿下。”胭脂很仔细地把红色的丝绳挑了出来，轻轻地摊放在小几上。
　　司马浩云看她一直躬着身子，便说道：“你坐下吧。”
　　她吓了一跳，低声道：“殿下，奴婢不敢。”太子殿下跟前，哪里有她这个小小侍姬的坐席？
　　“恕你无罪。本君赐座。”
　　胭脂迟疑了一下，不敢违抗，便低声道：“谢殿下！”便慢慢在小几的另一边侧身屈腿坐下，只敢坐半边身子。
　　胭脂小心奕奕地轻声告诉太子如何用丝绳起一个地儿，她做一步，太子便跟着做一步。
　　司马浩云的大手一向拿兵器惯了的，哪里曾弄过这些丝绳，光是起个简单的地儿就满头汗。当他总算勉强弄成后，与胭脂做的一比较，高下立分了。胭脂做的精致紧密，他做的歪歪扭扭十分难看。
　　他直皱眉头，苦笑道：“这么丑，估计没人肯要吧。”
　　胭脂低声道：“殿下亲手所做的同心结，世间难觅，只怕会抢破了头，怎么会有人不想要呢？”
　　“是么？”他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送出这个同心结，更不知道当他把同心结递给肃儿的时候，会不会被肃儿随手扔掉。而如果真的是那样，他除了伤心便只有伤心，他又能怎么样？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胭脂连忙细心地告诉他在哪里收紧一下，又在哪里拉一拉，慢慢地，他做的那个也算是有模有样了。
　　“殿下，奴婢记得，听老人说，如果同心结里编进自己体己的物事，交给情人贴身戴着，那么有情人就会永远不离不弃白头偕老了。”胭脂忽然说道。
　　“哦？那应该编进什么体己的物事呢？”司马浩云好奇地问。
　　“嗯，比如说一缕头发，又比如说身上一直戴着的玉珠子呀、金链子呀……”
　　“那么，最有效的是什么？”
　　“嗯，自然是头发呀，头发是身体的一部分，如果……”她解释着。
　　司马浩云顺手拿起放在几上的剪子，一手扯下一缕头发，问道：“要多少才好？”
　　胭脂大吃一惊，太子殿下竟会为了这只同心结而断发！而通常会把头发编进同心结里的往往是女子，女子希望自己的青丝可以把情郎的心牢牢拴住，永不分离。而男子则通常把贴身戴的玉珠子之类串到同心结中赠与情人。太子殿下到底想要拴住谁的心？
　　她愣愣地看着太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怎么了？这些都不够么？”他又准备再扯一缕头发。
　　“不不，殿下，那，太多了，只需几根足矣！”她急忙说道。
　　“到底要几根才好？”他很认真地问。
　　“是，殿下，通常是三根就好了，代表三生三世都把情人拴在身边。”
　　他笑了：“好，这个好。”于是，他便挑了三根头发，按胭脂所说的九寸的长度剪了下来。
　　胭脂心情复杂，原来，太子殿下真的有了一个他想牢牢拴住的心上人了！到底是谁？那个幸运的女子到底是谁？未来太子妃？不，不可能，他们早已由王上指婚，而太子却迟迟没有行大婚之礼，原来，竟是因为太子另有心上人了！而且，太子为了那个心上人已开始守身了！
　　司马浩云却全副心思放在那只同心结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胭脂总是用忧郁的眼神看他。
　　终于，足足费了一个时辰，司马浩云总算做好了他的那只同心结，他高兴地摆弄着手心上的那只显得有点笨拙的同心结，那可是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才完成的，简直比打一场大仗更累。
　　“恭喜殿下！”胭脂低声道。
　　“对了，胭脂，通常在赠与这同心结之时，还需要做些什么？”
　　“嗯，在青州，通常都会把同心结拿去月老庙那里供奉一下，又或者，到送子观音那里许愿，这样，同心结就拥有无边的法力了。”胭脂很认真地说。
　　“这……宫里哪里会有月老庙呀！”司马浩云发愁了。
　　“是，殿下，宫里是没有月老庙，但是有送子观音呀。”
　　“什么？送子观音？本君怎么不知道？”
　　“是真的，殿下，就在御花园的那个佛堂里，送子观音在最后面的那间偏殿里，供嫔妃们日常参拜。”嫔妃们根本没有机会出宫上香，那么想要求子的妃子们就需要有地方诚心祈祷了。
　　是么？司马浩云有点疑惑，不过，总算有个地方许愿了，但是，堂堂太子忽然跑去参拜送子观音岂非让人甚是奇怪？这可不好办呀。
　　“好，胭脂，今夜辛苦你了。记着，今夜之事绝不可以跟任何人提起，知道么？”
　　“是，殿下，胭脂明白的。”
　　“对了，胭脂，这几日辛苦你了，你可有什么心愿？说出来，本君帮你实现。”
　　胭脂呆了，太子居然一再地说“辛苦你了”，那真是前所未有的事啊！
　　“殿，殿下，”她激动得有点结巴，“奴婢能侍候殿下便是最大的恩赐。奴婢愿能一直侍候殿下！”
　　司马浩云有点惊讶地看着她，想了想，便问道：“你进宫几年了？”
　　“回殿下，奴婢十六岁进宫，至今快三年了。”
　　“哦，家中可还有父母兄弟？”
　　“回殿下，奴婢进宫时，家里还有母亲和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当年她随着青州所选的采女一起来到京城，凭着美貌乖巧，被选为侍候太子的侍姬。
　　“嗯，那就好，等迟些时候，本君找机会放你回家去吧，还是跟家里人在一起更好呀。”
　　胭脂呆住了，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从来也没有想过有机会出宫回家团聚，特别是做了太子的侍姬之后，而如今，当她发现她对太子已开始留恋的时候，他居然说要放她回家去！她不想回家去，她想留在他的身边，哪怕每天只能远远地看他一眼，那怕他根本不会看到她，但是，如果能呆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留在他的宫里，她便已心满意足了。她还以为，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会开始留意她了，然而，他却说要送她出宫，要送她回去，原来，他眼里根本没有她，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他那个一心要想办法拴住的心上人！
　　看到胭脂那满眶的泪水，司马浩云微笑了，他想她一定是因为有机会回家与家人团聚而高兴得哭了。他决定了，一定要尽快找机会把她们送走。而且，为了肃儿，他不能再在宫里留着这些人了。
　　“好了，胭脂，今夜就到这里吧，你可以退下了。”他微笑着说，然后便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出去，只留下身后那个已是泪如雨下的女子。
　　司马浩云躺在摘星殿的大床上，拿着他费尽心思所编的同心结，辗转反侧，他应该怎么样才能把他的同心结给肃儿戴上呢？如果肃儿拒绝了他该怎么办呢？如果……
　　朦胧之中，肃儿长发披肩，白色的及地长裙飘飘若仙，红色的轻纱披帛随风摇曳，她轻盈地穿过长廊，穿过花园，轻快地向前走着。他急急跟上，一面追一面叫道：“肃儿，你去哪里？肃儿，快停下来，我在这里呢……”肃儿却是置若罔闻，只是径直往前走着。他紧紧跟上。忽然，肃儿来到一座小拱桥上便停了下来，在那桥上有一个人正静静地等着她。他急急赶上前去，那人竟是上官天宇。他大怒：“上官天宇，未经传召，竟敢擅闯东宫，该当何罪！”上官天宇却是毫不理会，只是深情地看着面前的肃儿。忽然，上官天宇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捧到肃儿面前。他定睛一看，竟是一只红丝绳编织的同心结，和他做的一模一样。他大惊失色，叫道：“肃儿，你不能要！”他惊慌地去夺那同心结，但竟然根本无法触摸。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是扑了个空，那上官天宇依然稳稳地捧着那只同心结递到肃儿面前。肃儿微笑着，竟然伸手接了过来。他心痛欲裂，拼命去抢夺，然而却徒劳无功。他大哭道：“肃儿，你不能这样对我！肃儿，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上官天宇的双手紧紧握着肃儿的小手，两人深情凝望，完全不理会站在一旁痛哭的司马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