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叔侄相逢意外生 频频道歉显心诚

　　晨曦初照，霞光四射，整个玉雀山逐渐被铺上了一层金辉。朝阳下两三只掉队的蝙蝠乱飞着，好似迷失了回家的方向；密林中几只鸟儿不停地鸣叫着，像是在催唤同伴准备外出觅食了；山坡上一对雪白的野兔正警惕地吃着嫩绿的青草；河水里一群鱼儿游来游去，不时露出脑袋，张着小嘴，吐出水泡；而房间内包藏风终于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醒来后的包藏风发现是“梦”，有些迷茫，有些失落，也有些难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梦，他也不明白这“梦”是什么，他以为梦里的自己就是真实的自己，梦里的一切也是真实的存在。
　　不过，包藏风很快又适应了过来，他将床铺稍微整理了一下，平复了一下心绪，便回到了公堂。
　　说来也巧，包藏风刚回到公堂一会儿，就听见公堂外署府里的下人们在向包忍志招呼着。
　　“大王早！”下人们见包忍志突然出现在眼前，低着头齐声道。
　　话说这“大王”的称谓是由包甲暗中鼓动下人们喊出的，刚开始包忍志有些抗拒和反感，慢慢地便也接受了，不过包忍志只允许他们在署府内没有外人的情况下这样称呼自己。
　　包忍志没有回应，径直朝自己的卧室去了，由于昨夜一夜春宵，他亟须回房补觉，但刚走到公堂门外拐角处却不想被从公堂里出来的比他还急的包藏风撞了个“侧滚地”。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混账东西，老子看你不要命了！”包忍志在地上痛苦地咆哮着。
　　“叔父，是我，您没事吧？”包藏风赶紧过去将包忍志扶了起来，担心地问道。
　　“你个龟儿子，你看我像没事吗？”包忍志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腰部，又双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部，显得有些忧虑和愤懑，其实他只是担心自己或摔残废或破了相貌。
　　仔细瞧这包忍志，只见他：
　　面若墨晶身似树，中规中矩老男人。褒衣博带和高履，束发珠光佩玉新。
　　“叔父，对不起，我一时心急，没注意到您已经过来了，您先走两步看看！”包藏风发现包忍志除了袍子被弄脏了外，身上并无其他伤痕，十分歉意地说道。
　　“滚！”包忍志极力克制自己，但是忍不住还是吼了出来。
　　“怎么了，大王？”下人们听到声音也跑了过来，对着包忍志问道。
　　“都给我滚！”包忍志不想回答，对着下人们也一阵怒吼，吼完便朝着卧室继续走了去。
　　下人们不清楚怎么回事，因为平日里包忍志虽然不怎么理睬他们，但也没有对他们大声呵斥过，不过见包忍志如此生气，倒也很自觉地都退避了。
　　包藏风却没有离开，他跟在了包忍志身后，一边走着，一边继续道着歉：“叔父，对不起，小侄真的不是有意的，小侄是有要事要请教叔父，并且这件事对叔父您也有好处。”
　　“你小子不给我惹事就好了！”包忍志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包藏风，稍微缓和了一些语气地说道。
　　“是！是！是！小侄铭记于心！”包藏风连连点头。
　　“有什么事？赶快说！”见包藏风表现得如此谦卑，对自己也如此恭敬，包忍志心中的气渐渐地也都消了。
　　“叔父，小侄侥幸获得了两条人鱼，特来邀请叔父共享‘盛宴’，顺便请教下这人鱼的吃法。”包藏风本不想全盘托出，但由于自己撞了包忍志，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索性都说了出来。
　　只听得“人鱼”两个字，包忍志的精神为之一振，他可不想错过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一把握着包藏风的手急切道：“贤侄说的可是实情，那人鱼现在何处？快带愚叔前去瞧个真假！”
　　“是！是！是！可是叔父，您是不是要先去换套行装呢，然后我们再过去。”包藏风指了指包忍志身上那被弄脏了的袍子。
　　“还换它作甚！愚叔现在只想早点亲眼目睹一下。”包忍志说道。
　　“但叔父，这样会不会影响您的形象和有损您的威严？”包藏风问道。
　　“你小子，是不是又惹了什么事，故意编制这个谎言来诓骗我？不然你小子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妈的了？”包忍志有些不耐烦了，同时眼光中微微透出一丝疑虑。
　　“叔父，您可千万不要这样看待小侄。小侄也是一片好心啊。既然叔父这么说，那事不宜迟，我们速速去了便知。”包藏风也不想多说了，他也想早点回去。
　　不多时，包忍志、包藏风叔侄俩就到了府尉禁庭。
　　还没等这叔侄俩走到门口，侧颈龟、变色龙就打开了庭门并迎了过来，一齐行礼道：“见过府丞大人！见过府尉大人！”行完礼后，侧颈龟、变色龙还摆出了一个“请”字的手势。这手势虽说是礼仪性的，但在包忍志看来却显得有些滑稽。只见侧颈龟三脚苦苦支撑着地，一脚高高抬起，五个小爪子微微并拢，偏着脖子，指向庭门。而变色龙则由原来的朱红色变成了土黄色，同样是三脚着地一脚抬起，不同的是抬起的脚上五个小爪子却微微张开，歪着头部，指向庭门。
　　“都免了吧！”包忍志见他们这样，虽说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但并没有表现出来，相反一改之前的沉默，有些客气地说道，说完便朝庭门走了进去。
　　包藏风跟在后面也走了过去，但刚走到门口，眼见就要跨进去了，却被快速爬移过来的变色龙拦停了下来。
　　“你……”包藏风还没说完，变色龙就作出了“嘘”声的姿势，只见它五个小爪子三两并拢挡在了自己的嘴前。
　　包藏风会心地低声说道：“有什么事，快说！”
　　“昨日公主来过，让我们转告大人，让大人回来后去公主池苑一趟。”变色龙也低声地说道。
　　“她来此作甚？”包藏风警惕地问道。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变色龙疑惑地答道。
　　“好，我知道了。”包藏风说完就跨进了门去。
　　“你们在那说什么？”包忍志见包藏风没有及时过来，回头瞧见了刚才的那一幕，待到包藏风走近了，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就是他们想让小侄告诉叔父，您的袍子脏了，他们怕您自己没注意到。”包藏风骗说道。
　　“混账！原来这两个东西看似礼道，实则可恶之极，居然敢斜视我等。我现在就去收拾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包忍志忍不住爆出了粗口。
　　“想必他们也是无意中看到的，叔父不必如此介怀。我们还是去看人鱼要紧。”包藏风自导自演地打着圆场。
　　“贤侄说的倒也在理，这次就饶了这两个‘太长眼’的东西！那事不宜迟，贤侄你赶快带路！”包忍志说道。
　　“是！”包藏风应道。
　　随后，包藏风指引着包忍志拐来转去终于到了他的房间。
　　一到房间，包藏风就取出了挂在墙上的佩剑，并将剑从剑鞘中拔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着实把包忍志吓了一大跳，因为包忍志有个习惯，他不允许任何人带任何兵器去见他，当然他自己也不喜欢带兵器外出。虽说包忍志是人形妖修，拥有一点点法术，但依然是血肉之躯，禁不住枪刀剑戟。
　　“贤侄，这，这是，这是何故？”包忍志有些结巴地问道，说话的同时身体不由自主地退缩了几步。
　　“叔父请稍等一下，小侄马上就可以让您见到那人鱼了。”包藏风说道，同时向包忍志的方向走了两步。
　　见包藏风握着利剑走向自己，再结合包藏风所说的话，包忍志以为包藏风要突袭自己，急忙摇身一变，变回了本相——一只硕大的五爪墨鳖，并迅速地将脑袋、手脚、尾巴都缩进了鳖壳内。
　　“叔父，您这是在做什么？”包藏风一脸疑惑地问道。
　　其实，包藏风只是想从包忍志身旁绕到另一边，去撬开密室的“大门”而已，因为挂剑的墙面和密室的“大门”不在同一个方向，而刚好包忍志就挡在了路的中间。
　　包忍志没有回复，依然蜷缩在他的鳖壳内。
　　见包忍志没有回复，包藏风也没有去“打扰”了，只顾自己“埋头苦干”了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包藏风就将一大块地板撬松移开，打开了密室的“大门”。
　　“大门”刚打开，里面便响起了一阵低哑的哀号声。这哀号声虽然很小，却依然传入了包忍志的耳里。包忍志这才知道自己刚刚误会包藏风了，不过也开始对包藏风警惕起来了，心中暗想到：好在这小子还未完全修成人身，心性还算端正，倘若刚刚向自己突然动手，决然会要了自己的性命。不过转念又想：包藏风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子，断然不会对自己下狠手。想到这里，包忍志便又变回了人身，朝着包藏风走了过去。
　　见包忍志过来了，包藏风忍不住问道：“叔父，您刚才怎么了？”
　　“没事，贤侄不必担心，愚叔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一时犯困，无意识地显了本相。”包忍志有模有样地骗说道，他可不想让包藏风知道自己的真实心里情况。同时，为了进一步掩饰，包忍志转换了话题：“贤侄何时在房间里挖有这么一个密室？”
　　“叔父，您太看得起小侄了，小侄怎么可能有这么大能耐，这间密室是小侄一年前无意中发现的。之后就被小侄用于关押要犯。”包藏风答道，答完之后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原来如此！贤侄做事果然周密！”包忍志有些虚伪地赞说道。
　　“小侄还不是怕走漏风声，所以才将它们关在此处。叔父，请！”包藏风有些自喜道，说完微微低下了头，伸出手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包忍志朝着敞开的口子走了进去，小心翼翼地通过了石阶，下到了密室里面。包藏风走在后面，也跟了下来。里面：
　　哀号不断一声声，见了伤情。个个心寒等死生，小天地、已曾经。
　　全无半点清星，只留得、悠悠不平。渐渐歇交鸣，冤家来此，泪雨东丁。
　　（——调寄《怨三三》）
　　在一个角落里，一只湍蛙已然死亡，这正是一日前口吐白沫那只，包忍志只瞧了它一眼就迅速转向了另一角落。在另一角落里，包忍志终于发现了兰心鱼、兰心龙。
　　仔细端详了一阵，包忍志惊喜若狂，不自觉地大声自言自语道：哈哈，果然是两尾人鱼！
　　“那是当然！不然小侄怎么敢劳烦叔父您呢？”包藏风以为包忍志是在对自己说话，忍不住回应道。
　　“贤侄这是说的什么话，敢情跟愚叔还见外了？”包忍志虽然一时沉浸于欢喜中，但还不至于迷失了自己。
　　包藏风没有直接回答，他走了过来，一把扯过兰心鱼，转问道：“对了，叔父，这人鱼究竟怎么个吃法啊？”
　　“贤侄，暂时还是不要太着急。吃这人鱼，还需要一些特别的食材和佐料。这些东西在我们鱼类地域中很难获得，须到虫类、鸟类、兽类、人类那里去寻得或换取。”包忍志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他还有自己的打算，他计划等过段时间将这两条人鱼献出去，从而谋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听完后，包藏风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想道：看来自己走捷径的路不会太顺利。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放弃，继续问道：“叔父，可知是哪些食材和佐料？小侄定要将它们找齐并带回。”
　　“告诉你也无妨，吃这人鱼，需要搭配蚕蛹、鹰蛋、熊心、豹胆、灵芝、矿盐等等。找齐材料后，需将它们放在釜中，然后添加大量的山泉水，文火煨制九九八十一天。”包忍志有板有眼地讲道。
　　“小侄记下了，多谢叔父告知。”包藏风抱了抱拳，一脸真诚地表示感谢。说完后，一把又将兰心龙扯了过来，对着包忍志再次说道：“叔父，小侄准备外出去寻找这些食材和佐料，这两条人鱼就拜托叔父空时前来照看一二了！”
　　包忍志接过绳索，将兰心鱼、兰心龙拽在了自己手里，然后对着包藏风说道：“贤侄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照看的。另外，愚叔须提醒贤侄，外出时，务必小心，多带珍玩，备好武器，一切权宜从事。”
　　“好的。多谢叔父提醒！小侄先出去准备一下，稍后便出发。”包藏风说完便从密室中退了出去。
　　包忍志则在里面继续打量着，他拽来拽去拽去拽来，越拽越起劲，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越看越喜欢，恨不得马上将这两尾人鱼给献出去。可一想到要献给的人，心里总一阵刺痛，便又犹豫不决，因为包忍志计划将这两尾人鱼献给他的尚哥哥。
　　此时，兰心鱼、兰心龙就像待宰的羔羊一样，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恐惧，全身瑟瑟发抖，连叫唤都不会了，只得任人打量，任人摆弄。
　　其他的螈、蛙、蟾、蜥蜴、壁虎等同样被吓得心惊胆落，个个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
　　包忍志倒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一直在想：他的尚哥哥是否已经继承了帝位，是否还在广都，是否还会认他这个弟弟。当然还有他的葭萌哥哥，是否还是那样投井下石……
　　包忍志口中的尚哥哥，即是杜尚。这杜尚可不简单，他文治武功，对内积极发展生产，立宗庙，制礼乐，去“帝”号，行“五丁”，迁新都，对外武力对抗秦、巴、楚三国而不落下风，深受蜀民爱戴。包忍志哪知他的尚哥哥如今已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了。而杜葭萌，也在多年前被杜尚封赏为汉中侯后建立了自己的国家——苴国，自称苴侯。
　　再说杜尚、杜葭萌，他们与包忍志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小时候三兄弟的感情也很好，经常一起玩耍。有一次，三兄弟到河边玩耍，包忍志意外失足，掉落水里，突然变成了一只墨鳖，这可把杜尚、杜葭萌吓坏了，虽然包忍志努力爬了上来，变回了人形，但却在杜尚、杜葭萌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从此，杜尚、杜葭萌便与包忍志之间有了隔阂。后来在世子的确立过程中，杜葭萌主动揭发了包忍志，这让包忍志失去了成为世子的机会，同时也失去了做人的机会，他被族人赶出了族地，并被不允许以人的面貌出现在他们面前，即便杜尚求情，也依然没有改变这一决定。
　　其实，族人们都知道他们的祖先就来源于鳖类，但经过几百年的血液净化，他们早就脱胎换骨，也早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了，受世俗影响，他们接受不了异族的存在。在他们看来，包忍志就是这样的异族，他们必须将它消灭掉，好在杜尚求情，大家才免它一死。
　　在杜尚的建议下，包忍志回到了南安故地，隐居于山水之间，重新修炼，以期成仙得道。
　　包忍志也照做了，可心底始终不甘，他不愿意这样过一辈子，他在等一个机会，而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他想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