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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十二)章节

作品名称:村子      作者:冯积岐      发布时间:2012-07-05 09:34:27      字数:5309

  马子凯的长孙马宏科在凤山县中学读高一了。星期六下午,马宏科放学的时候将他的女同学青青领到了松陵村。很幸运的是,马宏科和青青都考进了同一所高中。从初中二年级开始,马宏科就和青青做了朋友,那时候,两个人只是少男少女间的相互吸引相互愉悦,他们的爱恋只是在心里在眉宇间,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连“我喜欢你”或者“我爱你”的话语也没有说过。到了初中临毕业的前一年秋天,他们到松陵村来看戏时,第一次在麦草垛子中接了吻。回到学校,他们偶尔拉拉手,也要避开老师和同学们的眼目。对于异性的接触,他们的好奇多于情感,心思依旧在学习上。读到了高中,马宏科和青青的关系急剧升温。两个人不在一个班,一天不见,恍如隔年。他们频频地递条子,传信息;在学校操场在围墙角落在学校外面的无人处甜蜜地约会,纵情地接吻,狂热地搂抱。他们已处于热恋之中了。
  朱乖巧一看儿子领回来了这么漂亮的女同学自然很高兴,她大概暗地里希望这女孩儿将来能做她的儿媳妇。她进了灶房,忙着给这两个娃们做臊子面。十六七岁的青青高挑个儿,圆脸,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张口一笑,右边脸上的酒窝就很灿烂了。青青不仅人长得甜,嘴也甜,把朱乖巧叫阿姨,把马英年叫叔叔,把马子凯就叫爷爷。
  吃毕饭,已是下午3点多了。马子凯像往常一样,在方桌上铺开纸,把马宏科叫到他的房间,吩咐孙子练毛笔字。从初中一年级开始,马子凯就训练孙子的毛笔字,每个星期天从学校回来,马宏科写几方毛笔字,才能去街道上玩耍,不然,马子凯不放他出去。在马宏科的身上,马子凯操的心要比马英年多,他一心要把孙子栽培成一棵大树。按他的设计,马宏科读了初中进高中,读了高中考大学,大学毕业攻读研究生,马子凯把祖孙三代人的愿望寄托在马宏科一个人的身上了。马宏科也确实是讨人喜欢的,他长得标致,见人先是“扑哧”一笑,才开口,腼腼腆腆的,跟女孩儿差不多。他聪明伶俐,一点就透,从初中一年级到三年级,一直学习成绩很好,考高中也没费多大力气。马宏科的优秀使马子凯感到很安慰。
  可以说,马宏科的毛笔字已经上道了,他不再临楷帖,练习的是行式,师投的是王羲之。马宏科先在旧报纸上写了几张,然后,铺开了宣纸。青青双手托着腮,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马宏科写字。马宏科写了一幅,叫爷爷评价。马子凯端详了一会儿,摇摇头说:“这幅字中,只有两个字还说得过去。”他拿起了笔,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中,圈出了“直”和“落”。马宏科将第三张宣纸铺开,抚了抚,刚拿起笔,一看,青青给他使眼色,他搁下笔说:“爷爷,我陪青青去周公庙玩一玩,回来再练字。”马子凯一看宣纸上的那两句五言绝句躁动不安,字的布局大都不周到,知道孙子的心思早飞了,就是强留下他练习,也不会有进步,就说:“你早去早回来。”
  马宏科拉着青青的手,朝村子北边的周公庙去了。
  半坡里的油菜已经收割了,一片一片的小麦染上了金黄色,沉甸甸的麦子很谦恭地伫立在无风的午后。大概再有10天就能搭镰收割了。田野上很静谧,空气纯净得跟金子一样。悬浮在辽阔的蓝天上的几朵白云跟神仙一样,飘荡到周公庙上空,两个人站住了脚,凝视着这块神奇的地方。周公庙位于县城西北方向7公里处,庙区西、东、北三面环山,唯独南边敞开,衔着关中平原,形似簸箕,状如一个倒放的“凹”字。在周公庙内无论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风都是南风,所以《诗经·大雅·卷阿》篇如此吟唱:“有卷者阿,飘风自南。”周公庙也被称为古卷阿。《竹书纪年》卷七记载:“周成王三十三年游于卷阿,召康公从,归于宗周。”成王的叔父召康在陪同游览时,作《卷阿》诗一首以示庆贺。西周初起,周公庙就成为王室贵族游乐、祭祀、吟诗、歌舞之地了。据说周公曾在此制大礼做大乐。周公庙原名周公祠,唐武德初年,高祖李渊为纪念周公姬旦德贤勤政,下诏在古卷阿建成周公庙,庙内供奉着周公、召公、太公、后稷和姜嫄圣母诸“神”。庙内松柏葱翠,泉水淙淙,幽雅恬静,每逢初一、十五日,附近的农民就来庙内上香。二里多路程,马宏科和青青一会儿就到了。
  走到庙门外,马宏科和青青被一群卖香卖裱的老太婆缠住了。他们不是来进香,出于无奈,买了些香裱。进了庙门,是一个长长的甬道,甬道两旁的古树参天,绿荫铺地。一对少男少女手挽着手嘻嘻哈哈地穿过这甬道进了二道门。从二道门进去便是中院,中院后边的一座大殿里供奉着周公塑像,马宏科和青青老远闻见了逼人的香气。他们穿过献殿,踏上了去正殿的石条台阶。站在台阶上,马宏科一看,两边的金色对联字体不凡,还没有来得及细读一遍,青青拉着他的手要到殿里去烧香叩头。因为这对一个女孩儿来说,是很新鲜的事情,也是头一遭,她急于体味跪在神像跟前是什么滋味。青青点着了香,一半儿给了马宏科,两个人将香插在香炉中,点着了香裱,然后叩头。跪在这座神像跟前,青青不由得很严肃,虽然缺少那份该有的虔诚但不再是一副嬉笑轻佻的神态。马宏科也一样,他一边叩头一边念叨着神仙保佑。叩毕头,两个人起来才发现旁边有一个先生正在给人算卦,案桌上搁一只签筒。马宏科说:“咱也去抽一签。”青青说:“我才不信它呢。”马宏科说:“信不信,咱去看看。”两个人走到跟前一看,抽签算卦的人原来是马秀萍的母亲。
  正在专心致志地听先生解释卦辞的薛翠芳一看是马宏科和一个女孩儿,正欲迈过头去回避,马宏科叫了一声:“翠芳姨。”薛翠芳只好硬着头皮给这两个孩子打了个招呼:“你们咋也来了?”马宏科说:“我和同学来玩玩,她没有来过。”薛翠芳说:“要玩就去北山上玩,那儿挺好看的。”马宏科不知道是薛翠芳在支他们走,他一听,就拉着青青要去上北山。
  
  薛翠芳抽的是第21签,大吉,卦辞是:一轮明月。经先生一解释,她觉得,那卦辞太好了,好得难以和她的心愿相吻合。卦辞上的意思是:她的人生将随心所愿,事事如意。生活仿佛是案桌上的供品,由她自由自在地抓取。她并不想得到那么多,那不切合实际,什么都想要,什么也不会得到,一个萝卜不能两头切,她只能要一头。她不可能像一些女人一样去拼命地勒索生活榨取生活,她知道,凡是从生活中勒索来的东西终究会成为一条绳索把自己捆绑住。她只需要本该属于她自己的,那就是安稳的婚姻,爱她的男人。她被马生奇凌辱够了,只渴望这一点:被人尊重,被人爱。
  刚离了婚,她有了解脱感。她不打算急急忙忙地去谈再嫁之事。可是,娘家的堂哥三番五次地来找她,要把她介绍给牛晓军。她碍于面情,也明白堂哥是一片好意,就答应和牛晓军见见面再说。一见面,她就觉得,牛晓军正是她心目中理想的男人,他长相魁梧,眉清目秀。她能感觉到,牛晓军最起码的品质是善良,这是她求之不得的,她心中的好人的标准是以善良为底线的。和牛晓军在一起说话,她觉得放心、舒心、平静、安静。和田广荣在一起,她没有这样的感觉,田广荣尽管也爱她,但他有一种威慑力,那种威慑力来自他的存在来自他的气息来自他身体上的所有器官。田广荣使她尊敬、钦佩,也未免有些畏怯——她总觉得他高高在上,主宰着她。和田广荣在一起,她软溜得没有了骨头没有了思想,只有依存、顺从。而和牛晓军在一起,她觉得,他和她是平等的,什么话都可以说。本来她只想和牛晓军见见面,把堂兄搪塞过去。她毕竟才离了婚,不必那么急,再说,田广荣也没在,她无法和他商量,即使她要嫁给牛晓军,也必须叫田广荣点个头。见过一面之后,牛晓军来找过她几次。两个人坐下来一谈就是半天,他们能谈得拢,有话题,有兴趣。她从牛晓军口中得知,牛晓军的女人和县城街道一个卖布匹的私奔了,两年之后回到凤山县和他离了婚。她很同情牛晓军的不幸。她心肠软,不好拒绝牛晓军再来找她。那一天,牛晓军是傍晚来的,她给他做了晚饭。吃毕饭,两个人就没边没际地谈起来了,一直谈到了夜深人静,她把牛晓军送出了房间。走到院子里,牛晓军突然将她抱住了,她显得很平静,似乎这是顺理成章的事。牛晓军把她抱进了房间,躺在朱晓军身底下,她没有羞耻感没有负罪感,只是觉得受活。那会儿她谁也不可能想。她是个面团儿,情愿被人揉搓。他们温存了一番之后,本来牛晓军说是要走,她不忍心叫他半夜三更离开。两个人说好了,再睡一会儿,牛晓军赶天亮回到公社大院。可是,两个人一觉睡到扫街道的扫帚声从大到小从有到无,太阳冒花儿了。牛晓军从院门里刚一出来就在街道上碰见了几个爱搬弄是非的女人。她觉得,反正她是离了婚的女人,谁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去。果然没几天,风声传到了她的耳朵,说她和公社里的干部睡觉来。她就干脆给传递信息的人说,她确实睡来,她要和牛晓军结婚。她这不过是气头上的话,有些人却当了真。
  过了些日子田广荣从新疆回来了。她没有打算瞒田广荣,想给他把她和牛晓军的事说清楚,包括一夜之情。可是,田广荣却对她很冷酷,这使她很伤心很不安。她想,既然田广荣对她这么无情,她干脆就嫁给牛晓军算了。使她犹豫不决的是,她也看出了牛晓军的软弱。人的善良,向前多跨一步就成为软弱了。她本来就软弱,假如和软弱的牛晓军走到一起,能对付得了生活中强硬的难题吗?俗话说,恶人早田禾。田禾种得越早,苗越旺;人越恶,日子过得越好。如今是恶人的世事,软弱的人往往吃亏。她拿不定主意,田广荣不愿意再给她拿主意,她就到了周公庙卜卦。她不想祈求大福大贵,也不相信有一天神灵会显圣。她只是想从卦辞上得到一点生命的暗示,只想把未来的生活大门推开一条缝看看房间里都有些什么货色。没料想,她抽了一个这么好的签。卦辞上的良言美语使她既高兴又疑虑。
  听完先生的解释,薛翠芳不是心里更清楚了,而是更混沌了。她知道,命运不会像纸上所写的那样对她十分友善,不会跟乖觉的牛犊子一样由着她使唤。她怀着喜忧参半的心情走出了庙门。
  马宏科和青青从周公殿里出来,进了姜嫄圣母殿。他们见庙就叩头。香也烧了,头也叩了,他们一打问进香的老妇人,才知道,姜嫄圣母就是送子娘娘。在这里来叩头烧香的,都希望自己或儿孙或亲人能早生贵子。马宏科和青青一听,相互挠着胳膊窝儿,嘻嘻哈哈地大笑不止:他们是给谁求子呢?
  出了姜嫄殿,马宏科和青青在润德泉旁边逛了一圈,蹲在水渠边洗了洗手脸,看了看庙内的塑像,然后上了北山。北山上花树相间,香气缭绕,下午的游人不多,十分清静。他们在一棵银杏树下铺开了一方塑料纸,相拥相抱在一块儿,毫无章法地在彼此的脸庞上亲吻。
  当北山上那些树冠的影子牢牢地靠在夜幕上的时候,马宏科和青青才下了山,走出了庙门。回到家时,朱乖巧已烧好了汤,正等着儿子和她的女同学。马宏科和青青刚喝毕汤,放下碗筷,爷爷就喊他。他和青青进了爷爷的房间。
  “你两个在周公庙里都看了些啥?”马子凯问道。
  “没有啥好看的。”马宏科说。
  “庙里的塑像很吓人。”青青吸了口气。
  “周朝的故事全在庙里,咋能说没看头?你们学过历史,周朝的事,该知道一些。”
  马子凯从周公殿门上的对联说起,说到了周朝灭商,周公辅佐武王执政,说到了周公的贤达、英明、智慧和高尚的德行,说到了姜嫄圣母踏了巨人的脚印而怀孕生了后稷的传说,说到了后稷教民认穑的艰难。
  马宏科对这些历史故事并不感兴趣,他听得很不耐烦。马子凯不顾及两个年轻人的情绪,只管自己讲自己的。马宏科从墙上摘下来爷爷的三弦,乱弹了两下,抓住“扭手”要上弦,爷爷赶紧要过去了三弦,终止了他没有叙说完的历史。马宏科拉着青青的手要走,马子凯说:“睡前再练两副字。”马宏科做了个鬼脸:“你等着吧。”
  马子凯挂好三弦,戴上了老花镜,抱起了《史记》,在灯下细读。这本书中的有些篇章,他读了好多遍了,百读不厌。他读了一会儿书,还不见马宏科进来,就下了炕。院子里悄然无声。儿子和儿媳房间里的灯亮着。他喊了两声英年。马英年撩起了门帘,让父亲进了房间。马子凯一看不见孙子和他的女同学,就问:“宏科呢?”朱乖巧说:“娃跑乏了,老早睡下了。”“那女娃呢?”朱乖巧垂下了头,不吭声。马子凯已明白了几分,他沉下了脸:“你们两口真糊涂,娃才念高中,咋能叫娃们睡在一起……”朱乖巧一看公公生气了,说道:“娃娃们的这事,你能拦得住吗?只要娃好好学习,能考上大学,老早占一个媳妇,不会有啥瞎处。”马子凯一听就躁了:“你是一满胡说!娃分了心,能念好书吗?你两口是把娃们向沟里掀哩。”马英年说:“爹,你睡去吧,我明天早晨给宏科说,叫他和那女娃娃不要那样了。”马子凯说:“你是做老子的,咋和女人家一样混沌?裤带解得早,就把娃们作践了,你不知道?明天早晨说那话,顶啥用哩?你去把娃们喊起来,叫他们分开睡。”朱乖巧说:“娃们都睡着了,那咋行呢?”马子凯说:“你连个屁臭麻糖香都分不来,以为宏科那样做是占便宜哩?得是?那是把鸦片当糖吃哩。你们就这样胡闹去,把娃耽误了,你们就安生了。”马子凯生气地走了。马子凯刚出去,朱乖巧就说:“人老了就爱管闲事,咱们能把娃们管到老吗?”马英年说:“爸说得有道理,他疼孙子。我看,你还是把那女娃喊起来,叫她睡到隔壁房间里去。”朱乖巧说:“要去,你自个儿去,我不去。”马英年苦笑了一声:“我咋能去呢?”朱乖巧说:“你不去,我也不去。”
  在北边的厦房里,马宏科和他的女同学青青脱得一丝不挂,正在初试云雨。院子里的月光毛茸茸的,跟棉花一样,能随手抓一把。夜很静,夜跟玻璃一样,也很脆,一脚就可以踢个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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