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坦然自首
作品名称:江海潮 作者:辉荣珍 发布时间:2019-06-24 19:51:51 字数:4308
(一)
耿会民晚餐后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觉醒来,他感到嘴干舌燥,哦,原来是陪步正光喝了不少酒。此时,晚餐的情景不由自主的就像放电影似的在他眼前浮现……
正光和兰芝特地做了几个菜,买了一瓶烧酒。应声像只馋猫舔嘴搭舌的吃得好香,会民却预感到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正光、兰芝共同敬会民的酒,正光碰着会民的酒碗说:“感谢您对应声的帮助,让他长了很多知识。今后,恳求您更多的关心和照顾应声。”
耿会民若有所思又似乎带着深意的答应:“大哥大嫂放心,我会把应声当成侄子看待的!”
正光一饮而尽,兰芝站在一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硬是抑制住了。
这一幕幕在会民脑海中挥之不去。晚餐的好酒好菜,以及正光敬酒时对他说的那番话,快镜头般的反复出现,他把警情通报中的敌特分子布震广和郝兰芝与步正光和兰芝联系起来一想,觉得太可怕,再也睡不着了,这是他下到农村搞“四清”工作以来的第一次失眠。
在夏日的农村,人们习惯把第一天换下来的脏衣服泡在洗脚盆里,第二天清晨,家家户户有人在户外蹲坐在盆边搓洗衣服。入乡随俗,会民自然也养成了这种习惯。既然睡不着觉就把衣服洗了吧,可他的脏衣服不见了。他轻手轻脚的把门拉开条缝,只见晒衣绳上晾满了衣服,这么勤快都洗了!唉,为啥要晚上洗呢?
他来到灶房,点上灯盏。水缸里的水盛得满满的;切猪草的木盆里装满了刚切碎不久的青草,还散发着清香呢。他走近灶台,揭开锅盖,有小半锅热气腾腾的刚煮不久的粥,这是准备的天亮后的早饭,为啥半夜煮呢?正光和兰芝难道是想在一个晚上干完所有的事?
他举着灯盏,又来到堂屋。墙角上的那张床铺是耿会民住他家后临时搭建的,两张条凳上搁着有粗有细的木棍,木棍上垫着用稻草编制的草荐,可还是高低不平,就在草荐上铺了不少麦秆,再在上面摊了一条补了好多补丁的草席。蚊虫多得碰脸,连蚊帐都没有。正光、兰芝平时就是睡在这张床铺上,现在人去床空,他们真的逃跑了吗?
耿会民思想在斗争,报案吧?不!谁见过有这样的敌特?
来到韩桥他就与社员实行了同吃同住同劳动,他白天劳动晚上访贫问苦,按照“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清财物”的要求,了解干部在“四清”方面存在的“四不清”问题,才走访两三天就掌握了队长施步仁几件“四不清”的事例。
说来也巧,他水土不服拉肚子,严重脱水。本来就瘦的他,几天脱水后双眼下陷、手指螺纹皱瘪。这可是俗称的“瘪螺痧”的典型症状?
队长施步仁想,让耿会民把“四不清”的问题报到上面去还得了,他就打起了歪主意,想逼着会民闭嘴。他让他相好的女人柳梢挨家挨户说耿会民患了“瘪螺痧”,住在正光家会污染江海河,老百姓对“瘪螺痧”是谈虎色变,因为他们多数人经历过那场瘟疫。老百姓闹起来了,施步仁却在会民面前装好人,说安排他住更棚。
生产队在一大片没人居住的田地里建了一座更棚,准确的说是哨棚,它是用木棍搭成的小屋,面积比床稍大点。三面是用麦秆和玉米稭围着的密不透风的墙,棚顶盖着稻草,是看青的人休息的地方。每当庄稼成熟收获前,为防偷盗,队里派人在这里看守。
更棚旁边有一个不通外河的池塘可以取水,挖一个坑可以解手,用几块砖搭成锅灶可用煨罐烧水做饭。这些维持生命的基本条件,施步仁早就想好了。
兰芝愤愤不平的说:“亏你施队长想得出来,让他一个病人怎么生活?”
“耿会民不是瘪螺痧是水土不伏,我们和他一口锅吃饭,一个茅缸屙屎,我们不怕,你们怕什呢?”正光吼着说。
拿着锄头扁担像要打架闹事的社员顿时停止了吵闹而交头接耳,觉得正光说得在理。
“步正光,江海河的水如果有了瘪螺痧病菌祸害的不光是我们一个队,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施步仁从人群中跳出来说。
“我保证,五天内小耿如果病不得好,就让他去住更棚!”
施步仁说:“不行,就三天!社员们听好了,三天!”
正光找到老中医开了止泻的药方,毕竟会民年轻,服药见效很快,三天还没到病就好了。
会民想着过往,面对不见斯人的床铺,掉下了眼泪。
房屋四周似乎有轻轻的脚步声,他立即灭掉灯盏,悄悄打开门去看过究竟。屋山头墙边藏着一个人,不时的把头探出来观察大门。他走到后窗边,用手指蘸了点唾液,把窗户纸润出一个小圆孔。他像射击瞄准似的把右眼目光穿过圆孔,外边比家里亮得多,有三个人堆在一起商量什么,躲在墙山头的那个人也过来了,他边走边摆摆手,大概意思是没事儿。难不成是公安局的便衣?
这样的大忙季节,正光和兰芝都是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兰芝在门外搓洗脚盆里的衣服,正光拉着风箱煮早饭。然后,正光用粪桶到河里挑水,兰芝用料勺在园前屋后给自留地庄稼浇水。
炊烟破晨曦,
女人手搓衣。
肩挑两桶水,
润泽禾下泥。
这是正光、兰芝每天到队里上早工前必然出现的画面,每逢农忙壮劳力早餐前都得出工。早工前的情景怎么不见了?这引起了公安便衣的高度关注。
便衣咚咚咚敲门,会民佯装睡觉。便衣急了,咚的一声踢开了门,立刻冲到卧室查看。应声睡得正香,会民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会民边责问边点起灯盏。
“步正光、兰芝去哪里了?”便衣问。
“在睡觉吧?”会民似答非答的说。
看了堂屋空无一人的床铺,又在室内找了一遍,确认没有要找的人。便衣们紧张的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眨眼间有两人飞一般的走了,大概是去打电话报告吧,其他人仍然各就各位的监视着,等待上级的指示。
“耿叔叔,我娘和父到哪去了?”应声起床后没看见他的父母便问。
“有事出去了,赶紧吃早饭上学去。”会民说。
(二)
“布郝要案”专案组在发动群拓宽排查范围的同时,也加大了对在押知情犯人的审查取证力度,加强了对当时租地租房、买地买房落户人员的调查取证工作,逐步缩小了查找范围。每天汇集的各方面的信息有千余条,专案组通宵达旦的工作,进行去伪存真的筛选,获得如下重要信息:
原情报站行动队在押犯:一九四七年五、六月间,抓捕了一名共产党员,他供出了很多共产党的干部,其中本情报站特工布震广、郝兰芝是重要嫌犯,行动队连夜去抓捕却扑了个空。
原情报站后勤科在押犯:一九四七年六月的本俸(工资)布震广、郝兰芝未领取,谁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他俩已结婚,有个两三岁的儿子。
韩桥钱家园地主:一九四七年夏收季节,步正光、兰芝承租了两亩地,从此就在此落户。
资料显示:步正光与布震广同龄且姓名三字谐音;兰芝和郝兰芝同龄,前者名字比后者少一个字。
群众回忆:步正光、兰芝一直没有孩子,困难时期捡了一个男婴,现已上三年级。
专案组分析:国民党特务机关非常狡猾,放出了布震广、郝兰芝是共产党员而抓捕未果的烟幕,暗度陈仓,于一九四七年夏收季节即五六月间,悄悄的安排他俩化名步正光、兰芝来韩桥租地落户隐蔽起来,以达到在沿江沿海执行潜伏任务的目的。这个分析是否成立,疑点是孩子!布震广、郝兰芝有孩子,而步正光、兰芝没孩子!两三岁的的男孩是否存在,孩子去那儿了,是不是国民党拿孩子做了人质?
“兰芝,有人在监视我们。”正光说。
“我也感觉到了。”兰芝说。
“老赵牺牲了,只有老洪能证明我们的身份,我们去趟他老家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线索!”正光说。
“这可是违反纪律的哟。”兰芝顾虑重重的说。
“已经解放了,你说的是当时的纪律。如果不能证明清白,应声就完了。”正光解释说。
“如找不到老洪的线索,就立即投案自首,不能让公安局当着应声的面抓捕我们,也不能让公安对我们通缉。如应声看到我们被抓或被通缉,知道我们是特务,这对他打击太大了。”正光接着说。
兰芝点点头。
正光和兰芝知道公安局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连夜出发赶路。韩桥距离老洪老家有六七十里的路程,过韩桥是必经路线,而韩桥两端都有公安便衣把守,这成了他们出行的最大障碍。
正光提着水桶佯装到河边提水,兰芝佯装上茅房。她伺机悄悄的来到河边与正光汇合。兰芝蹑手蹑脚的踏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浮在河里的木制椭圆形澡盆,水线已离盆口很近,稍不小心,木盆就会倾翻。正光拿起早已预备好的绳子和砖块,用绳子的一端系住砖块,并把它放入澡盆中,手紧紧攥着绳子的另一端。兰芝并住气,两手保持着平衡轻轻的划水,正光按照澡盆的速度慢慢的放绳子。兰芝终于顺利渡到对岸。沉重的砖块压着澡盆,正光轻轻的拉动绳子,澡盆被从对岸拉了过来。正光扔掉砖块和绳子,慢慢跨上澡盆向对岸划去,与兰芝汇合。
天还没亮,他们已经来到离老洪家不远的龙爪岩。江上一片雾气,只听到江浪重复撞击石块的声音……
那年正光和兰芝在特训班受训,两人到龙爪岩堤岸散步。正逢月半,江潮翻涌,一浪打来,江水漫过堤岸,浪花溅到面颊,很是浪漫和刺激!
“啊!”兰芝大叫,她不小心滑入江中,正光伸手去拉她,可眨眼间她已离堤岸很远。正光并不会游泳,但他不加思索的跳入江中。一浪接着一浪重复的把他俩抛上水面又摁入水中。渔民打扮的老洪从此经过,他飞速跃入水中,左臂夹一个右手拽一个把他俩救上了岸,随后把他俩带到家中晾晒衣服。
“咚咚咚……”正光敲门。
“来啦,是儿子回来了?”洪母高兴的开了门楞住了。
“大娘,当年掉到江里是你儿子救了我们,还来你家晒衣服的,还记得吗?”正光说。
“哦哦,记得记得,快进来坐。”洪母很热情。
“大娘,我们是来找洪哥的。”正光说。
大娘说,四七年六月儿子抱着个三岁男孩回家叫她抚养,说他是我党重要干部的后代。后来回来两次,最后一次是四八年底,说他要执行秘密任务不能回来看她,至今就没了音信。
“那孩子呢?”兰芝急着问。
“去部队当兵了,蛮好的!还经常来信。这封信昨天刚来,还有照片呢。你们帮念念。”洪母拿着信说。
正光打开信,看到儿子的照片激动不已,兰芝也迫不及待的凑上来看。兰芝是多么想要回儿子的照片啊!不能,应该留给洪母,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带大的。自己就要被捕了,不能连累儿子。正光一字一句的读着信:
“亲爱的奶奶:我在部队很好,不要挂念。我很想你,也很想父亲,不知他何时能执行完任务,我想见他……我要去执行剿匪任务啦,可能会很长时间不能给你写信……”
正光哽咽了,兰芝转过身去擦泪。
找不着老洪,绝不能认孩子!他们控制住情绪向洪母道别,准备去地区行署公安局投案自首。
忧郁的晨曦渐渐退去,太阳从江尾尽头的江面红了起来,朝霞与旭日齐辉。此时正光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儿子找到了,应声又有会民照应,眼下要做的就是迅速坦然的投案自首,尽量减小对孩子的影响。
“监视人员很快会发现我们失踪,去行署还有十几里路程,来不及了,再晚会发通缉令的,应声看到通缉令会……”正光没有再说下去,就拉着兰芝去了龙爪岩公社。
“铃铃铃……”专案组电话铃声不断,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布震广、郝兰芝的孩子可能被人领养,当年深夜有邻居看见有人从他们家抱走了孩子……”
“什么?目标失踪!”
“我是龙爪岩公社特派员,步正光、兰芝被抓到了……”
三辆载着全副武装的公安人员的警车,警灯闪烁,“嘀呜……嘀呜……”的直奔龙爪岩公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