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天喜楼中，上官天宇默默地看着司马浩云追着阎肃走了，他静静地坐在原地，思绪万千。
　　十年多前，他毕生难忘的那一天，自那天开始，素儿的命运就和他的命运紧紧相连了……
　　那天，十八岁的上官天宇于傍晚时分回到府中，刚一进门，家人便禀告，阎府的家人已在廊下等了公子半天了，说有急事求见公子。他吃了一惊，心想，难道阎府发生什么事了？他不及换衣，便令人把阎府的家人召来。
　　当李忠一见到上官公子，马上跪下连连磕头：“上官公子，我家夫人求见公子！求公子大慈大悲，请跟小人回府见我家夫人！阎府上下感激不尽！”
　　“阎夫人要见天宇？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上官天宇大吃一惊。
　　“上官公子，夫人吩咐，一定要亲口跟公子说！请公子随小人回府，夫人一直在等着公子！求求公子，请马上跟小人回府！”李忠只是拼命磕头。
　　上官天宇知道事情一定不简单，阎夫人从来没有派人来求过他，难道是阎肃出事了？否则，阎肃完全可以自己过来找他的。
　　“好，本公子马上去阎府。”说着，上官天宇便马上起身要跟着李忠去阎府。
　　“公子，夫人已经吩咐等公子一回府就开晚饭的，不如先吃过晚饭……”一旁的管家忙说道。
　　“你去禀报母亲大人，就说本公子有要事处理，请她先用晚饭，本公子回来后会去给母亲大人请安的。”上官天宇不由分说地摆了摆手。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李忠感激得眼泪直流，又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上官天宇匆匆赶到阎府，李忠直接引他进了内堂，阎夫人早就在爱莲堂等了他大半日了。当上官天宇刚走进爱莲堂，阎夫人便身子一软，一下子跪在地上，泪如雨下。上官天宇大惊失色，马上上前单膝跪下：“夫人，请万万不可对小子多礼！若有任何差遣，请夫人明言即可！”
　　一直陪着阎夫人的奶娘已经和李忠一起悄悄退出去了，并把爱莲堂的门也掩上了，两人守在外面侍候着。
　　阎夫人仍是跪在地上，哭道：“上官公子，请上官公子救救素素！”
　　上官天宇的脑中“嗡”的一下，素儿出事了？他脸色刷白：“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夫人起来说话吧。”
　　阎夫人哭道：“素儿已被带走半天了，求公子快快去救她，我可怜的素儿，此刻只怕是……”
　　“夫人，求求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素素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阎肃呢？”上官天宇急得一头汗。
　　“阎肃他，又发病了，现在还躺在床上……我不敢让他知道……素儿，素儿她，被军部的人带走了……”阎夫人断断续续地哭道。
　　上官天宇眼冒金星：“什么？素儿被军部的人带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昨日，军部突然传下命令，说，说凡是军中子弟，十五岁以上未曾从军者，一律到本州军部应卯。如有违令者，一律按军法处置。”阎夫人眼泪汪汪，泣不成声，“阎肃他正在此次应卯之列，但他病在床上，神志不清，如何能到军部应卯？我，我就想，要不然，就，就让素儿扮成男装，替哥哥去应一下卯，素儿如此瘦弱，想必军部要点兵也不会点上她，谁知道……”阎夫人失声痛哭。谁知道此次应卯根本不管来人如何，只要有人应了卯，就马上发走了！十一岁的阎素素只是早上匆匆与母亲道别，一到青州军部，点完卯后，就和其他子弟一起，装车而去了。当阎夫人收到李忠急报时，完全吓傻了，慌乱之中唯一能想到的救星就是上官天宇，于是马上打发李忠去上官府求见上官公子……
　　上官天宇只觉得眼前一黑，最后阎夫人到底说了什么，他完全不知晓，只是马上转身狂奔而去。
　　上官天宇快马赶到青州军部，得知此次应卯的所有少年子弟已全部送往幽州。是的，他应该早就想到了，这次军部召集军中子弟，就是要把那些“在家游手好闲”的少年子弟们强行征集起来训练，以作将来军备之需，也是普通子弟晋身上阶的一个好渠道，只要在这次的少年训练营中表现出色，军部将会有特别嘉奖。而上官天宇则是此次少年训练营中领兵的四名主将之一。他曾想过这次征召令也是阎肃投身军部的一个好方法，他一直都很欣赏阎肃，他觉得阎肃不应该被埋没在民间。他也想过，到时他要利用主将的便利，给阎肃充分的机会展示实力。但是，天知道，为什么这次被召入军中的不是阎肃，而竟是娇弱的素儿？这是上天开的什么恶劣玩笑啊？！素儿，素儿，素儿！你一定要撑住，天宇哥哥来救你了！上官天宇马不停蹄，立刻赶往幽州。他不敢想象美貌娇弱的素儿在“群狼”之中要如何生存下去！而且，他还晚了半天！他只能拼了命地打马狂奔。
　　终于，在第二天天刚亮时，上官天宇追上了青州少年子弟营的车队。这次青州军部征召到的少年子弟有二百多人，一共装了十辆大车。当领队的将官看到脸色发青的上官将军突然出现在面前，不禁吓了一跳，他本来接到的命令是把少年子弟们直接送到幽州大营，再向四位主将交差的。
　　“上官将军，请问有何吩咐？”
　　“这些少年是如何安排的？每车可有登记人员？”
　　“是，均有登记。”
　　“把名册拿来。”
　　“是。”马上有小校官把花名册送了上来。
　　上官天宇飞快地把花名册翻了一遍，当看到“第六号车：阎肃……”他马上厉声道：“六号车在哪里？”
　　“是是是，请将军随小将来。”领队慌忙说道，并马上把上官天宇带到六号车前。
　　天气炎热，大车上没有装帷帐，但为防有人从车上掉下来，车的四周装了半人高的围栏。那些少年们只能挤坐在大车上，天色尚早，但一路奔波，很多人仍在昏睡之中。上官天宇双眼紧张地从一个人的脸上扫到另一个人的脸上，焦急地寻找着素儿那张娇俏的小脸。忽然，他终于在大车的一角里找到了那张梦萦魂牵的俏脸。只见素儿缩在一个少年的怀中睡着了，而环抱着她的少年也在昏睡之中。
　　上官天宇顿时无名火起。他挥剑劈断了那道围栏，一手把那个少年提起来直接扔了出去，另一手则马上把素儿抱了起来，拥在怀中。其他靠在围栏上睡着了的少年，也猝不及防，从车上摔了下来。而那名被狠狠扔了出去的少年，被直接砸在地上摔醒了，醒了之后甚是茫然，不明自己身在何方。
　　领队将官吓了一跳，但却不敢吭声。
　　阎素素也吓醒了，睁开惺忪的双眼，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上官天宇也不管那领队以及那车少年如何了，他抱着素儿便跨马而去。留下身后一堆吃惊的眼珠子和下巴。
　　上官天宇打马狂奔出去很远才慢慢放松缰绳。
　　“素儿，素儿，你怎么样了？可有……可有受委屈了？”上官天宇心疼地看着怀中仍在发呆的素儿。
　　阎素素愣愣地看着他，良久才哑声道：“天宇……哥哥？”
　　“素儿，是我，是天宇哥哥，对不起，天宇哥哥来迟了，让素儿受委屈了！”
　　阎素素仍是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双手抱着他，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失声痛哭。
　　阎素素尽情地哭了一场，把这一天一夜里所经历的恐惧、惊吓、委屈、无助、绝望……完完全全地倾泻出来。终于，在天宇哥哥怀中，她找到了依靠和安全。
　　这是素儿第一次倚在他的怀中，然而，并不是他无数次想象中的他的娇羞可人的新娘，她却是悲伤哭泣着的。他紧紧地抱着她，内心痛苦万分。
　　过了很久很久，阎素素终于慢慢收了哭声。
　　“天宇哥哥，素儿饿了。”她紧紧地抱着他，一面仍是低低地抽泣着。
　　“好，天宇哥哥马上和素儿去吃早饭。”他温柔地轻轻抚着她的发鬓。
　　此时，天已大亮了。两人来到一个农户门前，上官天宇抱着素儿下了马，上前扣门。
　　一名农妇开了门，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公子抱着一个双眼红肿的小公子，不禁大吃一惊。
　　“这位大嫂，我们兄弟二人路过此地，能否请帮忙准备一些早饭？定当重谢！”上官天宇彬彬有礼地说。
　　“公子爷，我家只是一介草民，家中并无适合公子爷可用之物，只怕无法侍候公子爷，还请到别处大户之家……”农妇小心奕奕地说。
　　“大嫂，行路之人，只需充饥之物便可，并不敢要求山珍海味。还请大嫂看在我这小兄弟的份上，为他准备一份汤饼，或是粥饭也行。”上官天宇恳切地说。
　　那农妇看看娇弱地倚在上官天宇怀中的脸色苍白的阎素素，心中不忍，便让开门道：“请公子爷进来歇息一下吧，待民妇准备一下。”
　　“多谢大嫂！”
　　两人随着农妇进了小院，上官天宇扶着阎素素在院中的木桌前坐了，素素只是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
　　农妇拿了两只粗大的陶碗，给他们倒了两碗热茶水，便听到土屋里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叫道：“他大嫂，粥饭可好了？快给老娘端来。”
　　农妇忙应着，一面低声对上官天宇说：“公子爷，那是民妇的婆婆，她行动不便，民妇需先行给婆婆送粥，然后再给小公子端来。”
　　“不妨，请大嫂先忙吧。”
　　阎素素软软地倚靠着上官天宇，她四处打量着这个简陋的院落，低声道：“天宇哥哥，这里是哪里？怎么会有这么破的屋子？”
　　“素儿，这里是临州城外一个村子，这是一家普通民户，民间生活艰难，能有这样一个院落已经很不错了！”
　　“天宇哥哥，这才是民间的老百姓么？”阎素素看着这个陌生的景象，感叹地说。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民间的老百姓是如此的生活状态的，她忽然觉得自己昨天的那些委屈都不算什么了。阎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总算是中等人家，阎素素自小也是生活优渥，从没受过任何委屈的，而她养在深闺之中，更是从没有接触过普通农户人家。
　　“对啊。”上官天宇怜惜地轻轻抚着她的头，心里飞快地思索着，他如今该怎么办？他不能就这样带她回青州，她已被编入少年训练营了，就是正式投军了，除非阎肃此时能赶来替换她，否则，她这样离开就是逃兵，将会被处以军法的，如果她被发现是女扮男装假冒阎肃，那阎家上下都不能幸免！他该怎么救她？
　　阎素素此刻有天宇哥哥在身边，感觉非常安心，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恐慌了。她相信天宇哥哥一定会把她安全地送回家去的。有天宇哥哥在身边，她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了！她把头埋在天宇哥哥的怀中，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那农妇从土屋中出来了，她手上捧着一个木托盘，慢慢地走了过来，把托盘放在那张木桌上，托盘上有一个粗陶罐，还有两只粗陶碗，一只大木勺，另外，还有两只颜色发黄的粗面馒头，一小碟咸萝卜。她把东西一一摆好，然后给他们各装了半碗粥饭，歉意地说：“公子爷，民妇家里就只有这些粗食，请公子爷将就着用一些吧。”
　　“大嫂，这已经很好了！实在是太感谢了！”上官天宇马上点头说道。
　　民妇淡淡一笑，点点头：“公子爷慢用，民妇要去忙活了，如果有吩咐，请喊一声大嫂即可。”
　　“是，多谢大嫂！”上官天宇低声说道。
　　阎素素也轻声说道：“多谢大嫂。”她的声音娇嫩无比，那民妇似乎吓了一跳，她这时才很认真地看看这位小公子，这才发现，这位小公子长得竟是如此的娇俏，分明是一位小小姐呀。民妇心中疑惑，却不敢多言，轻轻福了一福，便走回土屋里了。
　　“素儿，来，天宇哥哥喂你喝一点粥饭，好不好？”上官天宇温柔地一手抱着素儿，一手捧起那只粗碗，他先是放到自己唇边轻轻吹了吹，小心地用嘴唇试了试温度，发觉粥饭并不是太烫，然后才把粗碗放到素儿的小嘴边上，“素儿，来，慢慢地吃一小口，小心烫哦。”
　　阎素素用双手扶着那只大粗碗，小心地张开小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吃着那完全没有什么味道的粥饭，她从来没有吃过如此糟糕的早饭，但是，此刻她的心里很温暖很安心，她觉得这个早饭吃得很幸福。
　　上官天宇小心地喂她吃了小半碗粥饭，然后把大碗放下，指着那两只粗面馒头说道：“素儿，也吃一点馒头吧，好不好？”
　　阎素素乖巧地点点头。上官天宇便取了一只粗面馒头，掰开，一点一点地送到素素的嘴里，让她慢慢地咬着。素素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但仍是努力地咽了下去。上官天宇自然知道这些粗面杂粮所做的馒头对于素素来说是很难受的，他心里很是难过，因为他昨晚过于急躁地追赶而来，什么干粮也没有带。“素儿，先吃一点填一填肚子，等一会儿去到前面的大镇，天宇哥哥再带你去吃些好一点的饭菜，好不好？”
　　“天宇哥哥，其实这个馒头并不难吃，细细嚼嚼，还有甜甜的味道呢，只是稍有点硬了些儿。”阎素素微微笑道，“天宇哥哥，你也吃一些吧？”
　　“是么？好，哥哥也和素儿一起吃。”上官天宇差点要哭了，他掰了一块放进嘴里用力咬着。于是，两人便一人一口慢慢地把那只粗面馒头吃了。上官天宇又喂素素吃了小半碗粥饭，然后他才把剩下的那半碗粥饭都吃了。他看得出这户农家存粮不多，而屋里显然男主人不在，可能是出外做工了，遗下婆媳二人艰苦度日，他不能把她们的口粮都吃了。于是，他把那陶罐里的粥饭和另一只粗面馒头都没动，留给那婆媳二人。
　　“素儿，休息好了么？我们走吧？”他低声问。
　　“嗯，素儿好多了。天宇哥哥，我们回家吧。”阎素素高兴地笑了。
　　“大嫂！”上官天宇抬高声音说道。
　　那农妇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件正在缝补的衣裳。
　　“公子爷，有何吩咐？”
　　“大嫂，我们兄弟二人已经吃饱了，也休息好了。多谢大嫂的照顾！这里有些许一点银子，是我们兄弟俩的一点小小谢意，请大嫂收下吧。”说着，上官天宇取出一块约十两的银子，放在木桌上。
　　“公子爷，使不得，千万使不得！”农妇急了，“只是一些粗食，委屈公子爷了，民妇怎么敢再收公子爷的钱呢？请公子爷收回吧。”
　　“大嫂，不必推托了。就此别过。”上官天宇微一点头，便抱起素儿，大步出门而去了。那农妇呆呆地看着那块银子，她长这么大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一块银子，不，确切地说，她几乎没有看到过银子的模样，更是连摸也没有摸过。而且，她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平和近人的贵公子。
　　上官天宇抱着素素，仍是上马，慢慢信马而行。
　　“天宇哥哥，我们是不是要回家去了？素儿一夜都没有回家，娘亲一定急死了！”
　　“素儿，告诉天宇哥哥，昨日，究竟发生何事了？从你出门开始，全部都告诉哥哥，好不好？”
　　“昨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