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寻子罹祸
作品名称:江海潮 作者:辉荣珍 发布时间:2019-06-13 20:41:54 字数:4539
(一)
安葬福来后,在郝爱梓的脑海里标记着一件大事,就是找应生,婆婆和她男人都支持她。她感觉应生没有死,离奇不见的竹篮子更让她坚信应声还活着。
她在脑子中给孩子画像:耳朵大大的,耳垂稍长。浓眉大眼,双眼皮。鼻梁高挺,与面部很协调。右小腿肚子上有两个一大一小的长圆的胎记,像甩动蘸满墨汁的毛笔形成的逐次缩小的椭圆的深黑色斑块。骨节较长,将来个头不会矮。这是她寻找应声的依据。
她就不相信在方圆几十里的地方找不到应声!她除了到生产队劳动,就是出去找孩子。农闲时她带着干粮出去挨家挨户找,从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哪怕是过耳的传言。
又到冬闲,她又踏上了寻找儿子的征程……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她那又薄又板结的斜襟棉衣中间的盘扣已破损,没法扣上,西北风钻进胸襟,透心的冷!她两只手臂紧抱前胸,稍稍挡住寒风。下身穿着套裤,其上端的两条布绳系在裤带上,防止套裤滑落。这种只有左右裤管而没有裤裆、裤腰的套裤,使她的腰间、屁股和裤裆只有一条薄薄的衬裤御寒。斜背的布袋不时的拍打着屁股,似乎也能挡住点刺骨的寒气。
爱梓改变了前几年挨家挨户拉网式寻找的方法,现在她逢人就诉说丢失孩子的痛苦,还大胆的到人员聚集的地方去描述应声的模样和胎记。一个大队就半天时间消息就传开了,用不了几天整个公社都传遍了。人们都同情她的遭遇,赞扬她母爱伟大寻子不懈的精神。
有人告诉她,邻近公社有人捡到一个男婴,与她描述的情况很像。她顺着指点的方向日夜兼程,一刻也不耽误,渴了就嚼点冰块,饿了就咬一口自己在家摊的烧饼。
好不容易找到了捡孩子的郝老爹,他与她同姓,本家谈事总方便些,爱梓显得有点激动,似乎看到了希望。
那年夏天,大路上人来人往,路边有一只篮子,里边装着一个“哇哇”啼哭的男婴,太阳很厉害,后来孩子哭不动了,不知道是太热还是饿了。一堆人围着孩子看,可是没有人把孩子领走。大饥荒谁家都不好过,怎么会领养孩子呢?人群里有一个老爹与郝老爹年龄相仿,在不停地掉泪,还不时用手去擦额头上的汗珠掩饰悲伤,不久也就在人群中消失了。已到了晌午,太阳越来越厉害,眼看男婴就要不行了。
郝老爹的老伴因患饥饿浮肿病不幸离世,失妻之痛的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又一条生命消失,就把男婴抱回家。郝老爹和儿子、儿媳带着三个孙女和路上捡来的男婴七口人相依为命,日子并不好过,但添了个男丁心里也蛮开心。
一天郝老爹家里来了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二斤红糖和三斤油馓子,这可是重礼。说是没有生育要领养郝家捡到的男孩儿。他想把自己的孙女给他们而留下男丁,对方宁可不要也不同意。郝老爹打量对方,细皮嫩肉,穿着蛮好,一看就不像种田人。但是女的眼睛下面有颗绿豆大小的淡淡的黑痣,这是等泪痣,又称泪痣,老人说这痣不好。男人额头上有一个银元大小的紫瘢,是凶相啊!也罢,就把捡来的男婴给了他们。
“那男孩腿上有胎记吗?”爱梓问。
“有,有。”郝老爹连连回答说。
郝爱梓几乎可以确定这孩子是应声,她越来越感到有了目标有了希望。她想,人家条件再好,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家的狗窝,一定要要回应声。
“想起来了,给我送的红糖袋子上有青蒲杂货店的字,也不懂果是住在青蒲?”
她非常感激本家老爹说:“谢谢啦,以后报答!”
她来到青蒲镇,当时称公社,从街头的中板桥至巷尾的草行桥;从乾隆皇帝御题“只此一家”的三斋香茶干店到康熙年间诞生的黄酒坊,每条街道逐个店查找,都没有见到泪痣女和紫瘢男。她认识了一个拉粪工,便向他打听。他说,解放后他就在镇上到每家每户收粪便,镇上的人虽不能全部叫出名字,但面孔总是有印象的,从来没见过这两个人。他建议她到人员密集的人民剧场和小猪行去守候。
她晚上在剧场盯着进出的人员,白天在小猪行转悠。巧了,这两个人同时在小猪行出现了。她装着买小猪的农民,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盯着目标。他俩在买小猪,一个讨价还价,一个在打圆场,其实就是为了砍卖小猪人的价钱。成交后,紫瘢男提起小猪的一只后脚,小猪头向上嗷嗷大叫,泪痣女紧跟其后。绕了一圈,他把小猪放进了卖猪的竹筐。泪痣女开始叫卖起来,两人佯装讨价还价,招引来了不少买小猪的农民,不一会儿就有人把小猪买走了,这一转手就赚到了钱。
“妹子,问你件事?”爱梓说。
“甚的事?”泪痣女问。
“你在郝老爹家领养了个伢儿吧?”
“没有的事,不要瞎说!”泪痣女显得有些紧张的说。
“那是我儿子,我没有瞎说,都问清楚了,把我儿子还我吧!”爱梓哀求道。
泪痣女很吃惊,便去找紫瘢男商量。一不留神两人不见了。爱梓天天在这里蹲守,估计他们一定还会来。一天果然两人都来了,又开始了贩小猪的营生。他俩在哪儿爱梓就跟到哪儿,她不会再放过这一机会。他俩知道她当真来劲了,便想起了坏心思。把她约到运河边没人的地方拳打脚踢,她被打得遍体鳞伤。
“如果再敢来说伢儿的事,就弄死你扔到运河给鱼吃!”紫瘢男恶狠狠的说。
爱梓诉说了遭遇,拉粪工十分同情地说:“他们猪贩子有一伙人,估计伢儿也被他们贩走了,你弄不过他们的,算了吧!”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伢儿!”爱梓坚决地说。
“那只有到公社找新来的特派员了,我陪你去。”
爱梓点点头。
“虽然中央同意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但也不能在小猪行内倒来倒去!再说那伢儿的事也有蹊跷!我要管管。”公安特派员说。
特派员真神,很快弄清楚了孩子的下落。原来,泪痣女和紫瘢男不是夫妻,他们在贩小猪的同时,有人要领养或送养孩子,他们也进货出货顺手赚点钱。郝老爹说的孩子他们已转手给了别人,从中拿了些好处。
一天爱梓接到通知,在金山的陪同下来到青蒲公社。泪痣女和紫瘢男及领养孩子的夫妇也都在场,小孩也带来了。孩子长得真快,都会走路了。猪贩子兼人贩子还有领养孩子的夫妇他们吓得要死,不知犯了什么罪!
爱梓看了孩子激动万分,冲上去就要抱,被特派员制止住了!
爱梓夫妇被叫到另一个房间,特派员让他们详细说说孩子的体貌特征,如胎记在什么体位是什么颜色和大小等情况,白纸黑字做了笔录并让他们签字。
在签字前,特派员严肃的强调:“请你们听明白,签了字这就是证据,孩子是不是你们的就凭这张纸!”
“肯定没错,就是右腿小肚子上有两个黑胎记!其它地方没有!”爱梓肯定地说,金山也点点头。
“把伢儿领过来!”特派员喊。
那小男孩由养母搀着手一蹦一跳的过来了。爱梓激动得要去抱,被工作人员拉住了。
“把伢儿裤子全部脱掉!”特派员说。
养母的手抖抖索索的先帮孩子脱掉了右腿的裤子,小腿肚子上一大一小的黑色的椭圆形胎记分明可见。
“就是这个胎记!我的应声,娘找你好苦啊!”爱梓边哭边说,又要去抱孩子,被金山拉住。
“不要急,再看看左脚膀子!”特派员提醒地说。
爱梓看了孩子左腿小肚子上还有两个大小差不多的黑色胎记,都快发疯了:“这不可能,这胎记是假的!”
“不要急,再仔细看看。”特派员温和的说。
爱梓和金山看了一遍又一遍,还用手指醮了嘴里的唾液去擦孩子左腿的胎记,确实是真胎记啊!
此后爱梓精神崩溃,卧床不起!
(二)
国民党政权败退台湾后一心想“光复大陆”,酝酿十六年的“国光计划”至一九六五年已到所谓的鼎盛时期。妄图在沿海建立游击走廊,企图在长江以南有所作为。江浪县、海潮县地处沿江沿海,对敌斗争形势十分严峻。
公安部门在审查中发现,国民党有两名重要情报人员布震广、郝兰芝夫妇在解放前消失,不知去向。高度怀疑他们潜伏在沿江沿海地区策应台湾的国光计划。
专区行署公安局牵头成立了由行署、江浪县、海潮县公安局精干人员参加的“布郝要案”专案组,限期破案。
两县对所有布姓、郝姓进行拉网式排查,并将敌特的信息下发到公社、大队,发动群众提供线索,但收效甚微。
江浪县公安局会议室气氛严肃,这里在召开各公社特派员会议。局长开门见山的说,我们江浪县布姓、郝姓最多,专区“布郝要案”专案组对我县前一阶段的排查工作不满意,要求我县进一步广泛动员发动群人众搜集有价值的敌特线索。同时要教育群众提高警惕,防止敌特破坏。
青蒲镇特派员若有所思,他在处理“找孩子”的事件中,遇到过布姓、郝姓夫妇,难不成他们与此案有什么联系?会议结束后,他去了局长办公室……
专案组办公室灯火通明,工作人员在竭力查找布金山、郝爱梓的资料。经过多方查证,确认了一个基本事实:江浪、海潮两县中布姓、郝姓众多,但符合敌特年龄特征的夫妇仅此一对。
专案组抽调警力,全副武装连夜赶到海潮县白龙港对布金山和郝爱梓实施了抓捕,并进行了彻底搜查。
“求求干部啊,不能抓我儿子、儿媳,四个伢儿没饭吃怎么得了,要死人的!”沙布氏哭着说,发疯似的抓住金山不让走。四个孩子非常懂事的跪求放过他们的父母亲。大队、小队干部都出来把沙布氏和四个孩子与公安人员隔开。闪烁着刺眼的警灯,呜呜呼啸着的气笛,载着金山、爱梓的警车远去了,沙布氏带着四个孩子哭天抢地……
郝爱梓抖了抖手腕上的冰冷的发着亮铮铮寒光的手铐,怒视穿着与青蒲镇特派员同样制服的押解人员,她昂着头,一点点都不害怕:
“甚的国民党特务?我找自己儿子犯了甚的王法!”郝爱梓嘴里嘟囔着。
这几年,郝爱梓为了找应声吃尽了辛苦,受尽了凌辱。本以为在青蒲镇有特派员的帮助,一定能找到孩子,谁料又是空欢喜一场。她精神崩溃了,卧床不起。经过婆婆和丈夫悉心护理和开导,精神渐渐的好起来。她决定不再找应声了,认命吧!但是她还是希望有一天应声会从天而降,给她个惊喜。于是她开始给应声做鞋子,每年做一双,这成了她心里对应声的思念和寄托……
专案组迅速对金山和爱梓进行了突击提审,那架势,那审训力度,让金山和爱梓的每个细胞都颤抖起来。一对土生土长从来没有离开过衣胞之地白龙港的夫妇,怎么与国民党特务扯上了关系呢?金山百思不得其解。而爱梓这才知道抓他们不是因为找孩子,而是把他们真的当成国民党特务了。爱梓想,一定是青蒲镇公安特派员报的信,纯属瞎说八道,哪里还有讲理的地方?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了年迈的婆婆和四个孩子。爱梓越想情绪越紧张,她的紧张情绪常常因公安人员的大声训话而失控!
提审没有任何进展,连一个可疑的眼神都没有找到。外调也是空忙活,如果说外调有什么新发现的话,那就是处处都说明他们不是敌特。专案组犯难了,如果真正的金山、爱梓不是敌特,有没有这种可能:真的金山和爱梓遇害了,而布震广和郝兰芝化妆冒充了他们,敌人玩了偷梁换柱的把戏?唉,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啊!
如果这个推理成立的话,那么沙布氏就是问题的关键。专案组派人迅速找到沙布氏说:
“老人家,不要害怕,现在只有你能证明你儿子是好人,请你说说金山的长相,身上有没有特殊记号什么的。”
“……右小腿肚上有两个园长的胎记,上头的大下头的小,和没得了的细孙子应声的胎记一模一样。金山从生下来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我,怎么会是国民党特务?干部啊,你们真的冤枉好人了。”沙布氏描述得很详细,还为金山鸣不平。
专案组立即提审金山。经过查验,金山的体貌特征包括右小腿肚子上的胎记与沙布氏描述的完全一致,可以排除掉金山的敌特嫌疑。但是爱梓的身份还不能确定,因为她父母已经不在世了。
专案组立即开会研究对策,广泛发动两县群众,以大海捞针的精神摸排嫌疑人。凡是一九四六年至解放,因租地买地、租房买房、投靠亲友等原因迁移新址落户的所有人,凡是名字中只要有一个字与“布震广、郝兰芝”同字同音的所有人都列入了排查范围。上到县委、县政府,下到生产队开展轰轰烈烈的捉特务的运动,让敌特分子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