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阎肃走得并不快，她慢慢地下了楼，慢慢地走出大门，慢慢地向前走着，她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司马浩云紧紧跟在她的身旁，着急地不停解释着：“小肃，你听我说，那亲事不是我自己订的，真的不是我的意思……”阎肃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仿佛旁边这人只是一个不相识的路人而已。而在他们身后，一辆马车慢慢地远远地跟着，那是小元子，他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回事了，但他却敏感地意识到阎肃似乎生气了。
　　阎肃默默地走出好远，不知不觉走到一个路口，她看看四周，人来人往，甚是热闹。这里的街道比永州的街道宽阔许多，可以让三辆大马车并排前行，来往的人也多很多，店铺林立，还有一些大小摊贩，挑着各色担儿四处叫卖的货郎也很多。唯一有一点不同的是，在街上自由行走的姑娘比较少，看来京中的女孩子都躲在深闺之中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肃……”司马浩云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堂堂太子殿下，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给他这种脸色看。可如今，他竟然乖乖地受着，唯恐眼前之人不理睬他。
　　她仿佛才发现身边有个人跟着，她转头看看他，他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她的思绪已渐渐平静下来了。她记起自己的身份，她知道自己不能“恃宠生骄”而得罪了这个主，她可承受不了那个后果，就算她自己不在乎，她还得替母亲和妹妹着想。其实，她根本没必要生闷气，要生气也是那个待嫁的太子妃生气而已，跟她阎素素什么关系？她只需做好“阎肃”的份内事就可以了。
　　“哦，我想去那边看看，可以么？”她指着那边用幔布围着的一个园子，淡淡说道。
　　她终于肯跟他说话了！司马浩云如获大赦，忙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们去看看吧。”
　　原来那是一个戏园子。他们走进去后，立刻有小二模样的人上前引着他们到前面雅座坐下，并马上有人送上茶水果脯糕点之物。阎肃本就想找件事做一下，又不需应酬眼前这个忽然显得非常可厌的人，如今听戏就正好满足她的这两点需要了。她便一脸很感兴趣的样子，看着台上那倾情的演出，听着那不甚明白的曲词。司马浩云一直担心地看着她，他凭直觉知道她刚才一定生气了，但不知道她此刻是否还在生气，不知道他此时应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她高兴。看着她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的戏，他内心混乱，想跟她说话，又怕影响了她看戏，便也只得强打精神看着台上发呆。
　　台上正在演的是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台上的戏子演得很卖力，阎肃本来只是想打发时间和情绪的，虽然听不太懂那些唱词，但不料也被故事所触动，眼眶渐渐湿润。她想，这样的情爱故事大概只有在戏文之中才会有的，在现实而又残酷的人间，是不可能会存在的。在这个世间，怎么可能会有那样一个男人愿意为了跟妻子见一面而苦苦守候一年的？而年复一年地天各一方，多么残忍的事情啊！如果那个男人另觅新欢，也一定会被人们所原谅的。而这个世间，多的是妻妾满堂的男人还到处寻找新欢的事情。她不禁转头瞪了身旁那人一眼。
　　司马浩云正痴痴地看着她，忽然看到她一脸的伤感，似乎很难过，忽然，她转头瞪了他一眼，他又茫然了，不知道她此刻是为了什么又生气了。
　　当小二捧着托盘请客官们打赏给台上的戏子时，阎肃一摸荷包，才发现自己忘记带钱钞出门了。本来么，跟着太子出门，何需带钱钞？她迟疑了一下，转头看着司马浩云，低声问道：“你有带银钱么？”
　　司马浩云愣了一下，马上恍然，便回头看看后面，小元子马上快步上前。
　　“主君，有何吩咐？”
　　“小元子，可有带银钱？”
　　“是，主君，带了。”
　　“赏。”
　　“是，主君，赏多少？”
　　司马浩云看着阎肃：“小肃，你要赏多少？”
　　阎肃看看台上那两个演主角的戏子，他们的年纪都很轻，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正是最好的年华。她怜惜地叹了口气，说道：“小元子，请替我赏那两个主角儿各十两银子，再赏其他人五两银子。等回府后，我再还给你，好么？”
　　小元子愣了愣，看看主君，也不敢多话，低声说道：“是。”
　　司马浩云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想拉她的手，又怕她还在生气，内心十分纠结。
　　“小肃，如果你喜欢看戏，下次可以让他们到府里专门唱给你听，就在过年的时候吧，让他们专为小肃排一出新戏热闹一下，可好？”他小心地说。
　　“一个人看戏有什么意思的？”阎肃淡淡说道。
　　司马浩云急忙道：“怎么会是一个人？大哥自然是和今天一样陪在小肃身边的。”
　　阎肃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殿下难道不用在宫里陪娘娘和王上过年么？平时再怎么样，过年了也该尽一下孝道吧？阻了殿下行孝，阎肃可承受不起这样的罪名。”
　　“小肃！大哥既然带你进京，自然是不会让你一个人过年的。你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来伤我的心？”司马浩云伤心地看着她，他的心一阵一阵地发紧，而这种感觉，是他平生从未试过的。
　　“这就奇了怪了，太子回京，不陪王后娘娘过年，不陪王上过年，却要陪一个小参将过年，这不是太荒唐了么？怎么会是我故意伤你的心？”她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小肃，我自然是要陪母后和父王的。但我也绝不会让你一个人过的。”他恳切地说。
　　“那就更奇怪了。太子陪王后娘娘过年，自然是在宫里过的，那么，又怎么让小参将也一起过年？难道太子殿下是准备把小参将变成小元子，带进宫里去么？”阎肃尖刻地说道。
　　司马浩云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她冰冷的脸，噎了半天，才咬着牙说：“小肃，我绝不可能把你变成小元子的！”
　　“所以呢？”阎肃却不肯放过他，她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对他如此刻薄。其实，她只要随便应付他几句就可以了，何必跟他较真呢？
　　“我会想办法的。”他深深地看着她。
　　她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算了吧，真的，小参将还想多活几年，并不想触怒天威。”
　　“小肃……”
　　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普通文士打扮的客人独自坐在暗处喝茶，他用一把折扇遮住自己的脸，那双敏锐的眼睛却越过扇子，暗暗注视着阎肃。那是凤翎，他昨晚接到父亲的指令，今天一早就派人开始暗中监视着越王府，当司马浩云和阎肃一起出了王府之后，他就亲自开始了今天的“盯梢任务”了。如果司马浩云知道凤翎竟然在暗中跟踪他，一定会很生气的，所以，凤翎必须要万般小心。
　　当他们在天喜楼的时候，风翎则在天喜楼正对面的琴香院。当凤翎发现司马浩云和阎肃一道去赴约相见的人竟是上官天宇，不禁大吃一惊，他本以为自从“参将调令”事件之后，那两位大将军会尽量避免正面交锋的。昨日的那一幕他却没有看到，否则他可能早就跑出去“调停”了。他一直都紧张地盯着对面楼上那三人，很担心万一那两个按捺不住了“动粗”的话，他纠结着要不要出面去“劝架”？后来，贺之荣居然出现了，凤翎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怎么回事？看起来那贺大少爷居然认识那个美貌的参将？可惜他听不到那边的谈话。他很后悔没有直接到对面隔壁进行今天的“盯梢任务”。他只得焦虑地看着对面的发展。不久，贺大少爷气冲冲地出去了，貌似因为那美貌的参将没有理睬他。难道贺大公子竟是想跟那两大劲敌“争美”而不遂？凤翎胡乱猜想着，真想跳过去拉着贺之荣问问清楚。眼前的状况似乎更复杂了，太子和大将军的事情还没解决，吏部尚书府的大公子却又“踩了一脚”进来！那参将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难道这三个男人都垂涎于他的美色？但是，他长得再美，也只是个男人啊！从没收到任何报告说这三个大男人是好男风的啊！凤翎简直要抓狂了。不久，那美貌参将却忽然站起来，走出去了，似乎是不太高兴的样子。然后，他就看到司马浩云马上跟了出去。由于他们后面还跟着小元子，所以凤翎不敢跟得太紧，不过，有小元子驾着马车这么大的目标，凤翎也不担心会跟丢了。
　　而此刻，凤翎离他们只隔了几张桌子，虽然仍是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但是他们的表情却是看得很清楚的。他知道小元子对他很熟悉，所以不敢托大，只能尽量把自己藏在暗影之中，还用一把折扇遮着自己的脸。凤翎看着司马浩云的表情，显然是又焦急又难过，却又不知所措。凤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司马浩云。凤翎眼中的司马浩云应该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男人，即使有难解的局面，他也绝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如今眼前的司马浩云是那么陌生！那参将的表情却很冷漠，对于司马浩云的难受似乎一点也不为所动，更没有任何同情或心软的表示。凤翎甚为愤怒，又不禁暗暗惊讶。他想，如果那参将是带着某种目的接近太子的，那么他就应该紧抓着太子不放，尽量讨得太子的欢心才对呀，怎么一副拒人于千里的表情？难道他已吃准了太子绝不会离他而去？如果真是那样，那此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但昨晚父亲对他说的话却又并没有表示这个“阎肃”是个可怕的细作呀，父亲只是跟他说，好好查一查那个名叫阎肃的参将到底为了什么能得到太子的欢心，并且必须是他自己亲自进行，绝不可假手于阅风楼的人，如果有什么特别发现，必须第一时间禀告父亲大人。
　　那边的凤翎在纠结着。而这边的阎肃也已收拾了一下心情，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默默地想了一会儿，轻轻说道：“大将军，是末将失礼了。末将没资格对大将军在京中的安排指手画脚的，末将逾越了，请大将军恕罪！”
　　“小肃，你知道你这样说，我有多难过么？”司马浩云悲伤地看着她，“我愿意满足你所有的愿望，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做的。”
　　“真的么？唉，还是……算了吧，大将军，末将不应该有过多的要求的……末将应该听从大将军的任何差遣的。”
　　“小肃……”司马浩云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地发紧，他痴痴地看着那张忽然变得冰冷的俏脸，他好想伸手去轻抚，把那些寒冰融掉。
　　“大将军，还有什么吩咐么？如果没有，那末将……”
　　正说着，小元子忽然匆匆上前，低声禀道：“主君，王上召见。”
　　司马浩云愣了愣：“什么？现在？”
　　“主君，宫里是直接传令到王府的，侍卫立刻来寻，已经寻了半天了，请主君立刻进宫觐见。”
　　司马浩云看看那令他柔肠百结的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小肃，我要立刻进宫，不能陪你了，今日让小元子继续陪你吧，好不好？”
　　“是，大将军。”阎肃垂首道。
　　司马浩云咬了咬牙，又道：“有什么事，我们今晚回王府里再好好说，好么？”
　　“是，大将军。”阎肃仍是垂首道。
　　司马浩云无奈，只得看着小元子说道：“小元子，好好陪着阎肃，不要太晚了。”
　　“是，主君，请主君放心！”小元子躬身说道。
　　司马浩云看看仍是垂首的阎肃，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然后转身，匆匆而去了。
　　小元子同情地看着主君的背影，心中是又难过又不忿。他实在不能明白，主君为何甘愿受这个小参将的气？就算是喜爱，也应该有个度吧？他闷闷地看着阎肃：“阎公子，你想去哪里散心？”
　　阎肃抬起头来，看着小元子那一脸不爽的表情，心中有点歉意，但嘴上却说道：“是不是我想去哪里，你就陪我去哪里？”
　　“主君有令，自然是要陪的。”小元子闷闷地说。
　　“如果我说我想去京城最大的青楼看看呢？你也陪我去么？”阎肃忽然说道。她是在故意为难小元子。
　　小元子大吃一惊，一时哑口无言。并不是他不敢进入青楼，而是他不敢带阎肃去青楼，如果主君知道了，主君一定会气得剥了他的皮不可！
　　“小元子不能，但本公子可以。”忽然一个人走了过来，爽朗地笑道。
　　小元子一听声音便知道来人是谁了，他顿时头大如斗，他拼命对着阎肃摇头摆手使眼色。
　　司马浩云走了之后，凤翎就决定主动送上门去了。他必须近距离接触这个名叫阎肃的人，方能得到第一手资料，而且，他迟早都要与此人接触的，因为他是司马浩云的“密友”，司马浩云也说过希望他能和阎肃友好相处的。当他大踏步走过去时，刚好听到阎肃说想去青楼的那句话。
　　凤翎对着阎肃拱一拱手：“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阎肃阎公子了，本公子凤翎，这厢有礼了。”
　　阎肃吃了一惊，有点错愕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
　　小元子忙说道：“阎公子，这位是凤公子。”他这句话根本就是废话。
　　阎肃只得作了一个揖：“凤公子。”
　　“阎公子还不知道本公子是谁吧？浩云没有跟你提过吗？”凤翎笑嘻嘻地说道。
　　浩云？好亲热的称呼，什么人能这么呼唤太子殿下的？阎肃愣了愣，轻轻摇摇头，淡淡道：“请恕阎肃眼拙，不识凤公子。”她想起了凤菲，原来，眼前此人就是那个霸道的千金小姐的哥哥啊。
　　“哈哈，本公子和浩云是表兄弟，我娘亲和他的娘亲是亲姐妹，所以呀，我们都是一家人。小阎千万莫要跟本公子客气。”凤翎笑道，一面慢慢地摇着折扇，一副意态潇洒状，而且顺口就亲热地叫起“小阎”来了，仿佛两人已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阎肃心中苦笑，原来又是一个王亲国戚，本姑娘真是侍候不起啊！她淡淡说道：“原来如此，请恕阎肃无礼了。”她转头看看小元子，说道，“小元子，我们回去吧。”说着便要走。
　　“哎，小阎，你刚才不是说想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景象的么？你放心，京城这地方本公子熟悉得很，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包你满意。”凤翎上前拦在她的面前，此刻眼前的那张俏脸略略泛红，更觉俏丽动人，他不禁呆了呆，心想：如果不是浩云说此人是男人，真的不敢相信居然有男人能有这般容貌和风致啊！
　　阎肃被他拦住了去路，不禁有点恼了，但也得忍着，此人是太子的表兄弟，也不知其深浅，何况是阅风楼的少当家，那神出鬼没的苏彦就是其麾下，万一得罪了可能会后患无穷的，还是得忍一忍啊。于是她拱手道：“凤公子，抱歉，阎肃还有些要事，不能奉陪了，还请阁下自便吧。小元子，我们回去吧。”
　　小元子愣了一下，连忙说道：“正是，凤公子，刚才主君就已吩咐小元子需早点回府候命，请改日再侍奉凤公子吧。”
　　凤翎笑道：“小元子，你要偷懒回府歇着，本公子不拦你，也不跟浩云说，你放心回去吧。至于小阎，你就放心好了，本公子会好好照顾的。”
　　小元子急了，忙行礼道：“凤公子，并非小元要偷懒，真的是主君的吩咐，而且，主君说了，一定要小元陪着阎公子的，所以，请凤公子容许我们回府吧。”
　　阎肃默然不语，她心想：难道这个凤公子还敢公然阻拦太子的车驾不成？连小元子也要让他几分？就算是太子的亲兄弟，也不应该如此放肆吧？
　　凤翎双眼从小元子的脸上转到阎肃的脸上，略一思索，笑道：“好，横竖今日本公子无事，就陪你们回王府歇歇吧。”
　　小元子一脸黑线，真是晕，这个凤翎居然要跟回越王府里去！如果他能带着阎肃直接进东宫就好了，这样就不用怕这个凤翎跟着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