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众生相

　　昨晚没睡好，早起时脑袋昏昏沉沉的。年纪大了，睡眠质量下降了，龙鹏自嘲道。
　　还是每天一成不变的模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出门时，房东简女士正在会客室整理账目。听到响声抬起头，四目相对。“今晚该交房租了。”她说。
　　“知道了。”今天早上，她在微信群里通知了。
　　她的眼神和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波动，要知道昨天晚上，她还……
　　果真是戏子无情，那啥子无义啊，都是逢场作戏。龙鹏抬脚正要走，被她叫住：“晚上出门多加小心，昨天晚上，朝山路死个年轻人。”
　　啊，原来如此，怪不得昨天晚上摸进了他的房间，原来是害怕了。
　　龙鹏嘴上应着，却没放在心上。在繁华而冰冷的城市，一个卑微生命的逝去不过是电视机里的一条新闻。
　　还是重复昨天的路线。
　　在往明珠澜郡送餐时，龙鹏无意间在垃圾桶中发现了——一只毛绒玩具，这不是他送给凄婉贵妇的吗？她给——扔了？
　　龙鹏仰起头，看向高高的第十八层，她家的窗口。想到送给她时她脸上的笑容，真TM虚伪。
　　不稀罕是吗？没关系，你不稀罕，有稀罕的。龙鹏从垃圾桶里检出来，掸了掸土，带在了身上。
　　学府嘉园7号楼4单元602室的“无脸哥”（龙鹏给他起的绰号）今天又订餐了，还将昨晚派发的超市海报递了出来。
　　“帮我买上面的东西，货到付款。”
　　这一次，他说了十二个字，真不容易。
　　送餐的间隙，接到了刘晓蓉的电话，问他要不要去看偶像贺聪的演唱会。身边的人都劝她不要去。毕竟一场演唱会的门票要上千块，起早贪黑、累死累活一个月，三四个小时花出去了，不当吃不当穿的，太不划算了，朋友说的在理。可她又真心喜欢，想去现场亲近、支持偶像，所以，她很矛盾、纠结，想听听他的意见；如果连他也认为不值当，她就放弃了。
　　龙鹏对她说：“吃好的穿好的，来日方长，演唱会有可能一辈子就一次，喜欢就去看好了。别因为‘钱’让自己留下遗憾，手头紧了，可以找我。”
　　“谢谢龙哥。”那一头的刘晓蓉肯定笑得非常开心。
　　午休时，龙鹏去了超市，采购了满满的两大包，提着爬上了学府嘉园的六楼，给“无脸哥”送去。
　　门打开了一条缝，但“无脸哥”应该看到了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样子，伸出手递出了三张粉红票子。
　　龙鹏翻了翻衣兜：“我零钱不够。”
　　“不用找了，跑腿费。”他的感冒好了，但声音还是很低沉。
　　说完后，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谢谢”或是让他进来坐一坐，但他没说，关门了。
　　“无脸哥”囤积的都是泡面、火腿肠、面包、咸菜等快餐食品，他在一个月的时间不用点外卖了，意味着龙鹏失去了一个客户。虽然有超市的会员积分和跑腿费，但相比之下，毛毛雨了。换做别人，谁傻谁接这档活。龙鹏当然不傻，他是天生的“老好人”，基本上“有求必应”，尽量做到不得罪人、不着惹是非。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将心比心，别太斤斤计较。
　　家里的猫粮没了，得去买了。西苑豪庭有一家“小喵乖乖”宠物店，他去那里备货。
　　走到门口，龙鹏看到了一幅美丽的画面：店主赵青优雅地坐在椅子上，对面一只毛茸茸、小巧的蓝短，一人一猫对视着，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那么安然恬静……
　　龙鹏掏出手机，“咔嚓”一声，定格住了这一美好、温馨的瞬间。
　　听到响声，赵青回过神来，见是他来，一笑：“来备‘货’啊？”
　　备“货”是他们之间的暗语，龙鹏之前一直在网上购买猫粮。一次取完快递后去彩票站，遇见了赵青。被她看到后，主动向他介绍生意。龙鹏告诉她自己偷喂古园小区流浪猫的事。赵青答应替他保密并且在价钱上做了让步，两人之间达成了买卖关系。
　　“你明天再来吧，暂时没有了，今晚到货。”赵青抱歉地对他说。
　　“没事。”
　　赵青也是漂泊者，一个人经营着宠物店。因为躲家里人的催婚，过年也不回去，留下来照顾因为回家被托管、寄养的宠物；收入不菲，已然是隐形富婆一枚。
　　送完了最后一单，龙鹏到菜馆吃晚饭。完事后，帮着张姐打包剩菜剩饭。张姐是菜馆的服务员，命不好，丈夫病死后，一个人拉扯着女儿萍萍；但张姐从来不抱怨不叫屈，一直非常乐观、积极向上。她不怕吃苦、肯卖力气。终于，她要苦尽甘来了，家里的老房子要拆迁了。她作为老父亲的继承人可以分到一笔拆迁款，她就可以不必太辛苦了。
　　龙鹏将毛绒玩具送给了张姐，张姐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真实的。
　　下班了，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倒在床上，今晚他不用出门了。
　　他一次性给古园小区的那帮毛孩子投放了三天的口粮和清水，倒不是因为他懒，而是怕惹麻烦。
　　华灯初上，公寓里的其他租户陆续回来了，他的房间被轮番敲响。
　　其实，他在这里不孤独也不寂寞，这里很温馨很热闹。
　　“当、当、当——”第一个敲门的是郑实。来取龙鹏为他代买的彩票。他名为“实”，其实一点都不老实、不务实，更不脚踏实地；整天瞎琢磨着一战成名、一夜暴富、一步登天。
　　“龙哥，拿点钱出来呗。”取完票，他半真半假地对他说，“最近考察了一个项目，绝对的一本万利，只要5800，赚10倍。”
　　“我没钱。”
　　“骗谁呢？别人不了解，我还不知道。你这几年卖苦力，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手里有点干货。攒钱发不了家，你得想办法让资金流动起来，才能钱生钱。都二十一世纪了，理财时代，亏你还受过高等教育呢，思想还停留在解放前，到底是小县城出来的人，太守旧。”
　　激将法是不？没用。
　　“既然了解我，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
　　“成，我找别人去，等赚了钱可别后悔去跳楼。”
　　出门时，他小声嘀咕了一句。龙鹏听到了“小气鬼、守财奴，一辈子土里闷的货”。
　　早就过了因为一句话就让对方付出血的代价的年纪，被拒绝了，心里有气，理解万岁。
　　第二个来敲门的是周丽媛，毕业后留在城市打拼，熬成了剩女一枚。她来取托龙鹏在美佳超市代卖的零食。
　　“龙哥，我公司正对外招聘呢，有个职位和你的专业对口，薪水、待遇都不错，你去试试啊？”
　　“算了，我觉得送外卖挺好的。”
　　“龙哥，有点志向追求好不好？大学四年念下来，结果跑去送外卖，你的书不是白念了？对社会资源来说，也是一种浪费啊！你还真打算送一辈子外卖啊？”
　　“眼下我还不想，谢谢你啊。”
　　“再不出去接触外界，你会退化的。”
　　“真的谢谢你。”
　　周丽媛摇着头离开。
　　第三个是钱露露，来取附近一家化妆品店免费赠送的植物保湿水。她上班没时间，拜托龙鹏帮她代领。
　　“没领到，人太多，我赶时间。”
　　“不会吧？你有没有去领啊？”
　　“去了，人太多。排了一个小时，领完了，没轮到。”
　　钱露露面对他，除了一脸失望还带着几分埋怨。
　　“骗你的，领回来了。”龙鹏从包里取出来。
　　“讨厌！”一见到“货”，钱露露立刻转阴为情，伸手就拿、转身就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谢谢啊！”
　　门外传来了说话声，韩萌回来了，房东姐和她聊天。
　　“又买什么了，我看看——哟，好漂亮的仙女裙，得上千块吧，捡钱了？”
　　“不是，闺蜜夫送给闺蜜的，闺蜜没看上，甩给我了。”韩萌大大咧咧地说。
　　“什么没看上、甩给你了，压根就是买给你的好不好？”
　　“别瞎说，没有的事。”
　　韩萌来敲他的门：“龙哥，我快递。”
　　龙鹏递过去的同时塞给她一瓶保湿水：“帮钱露露领的，我没都给她，留了一瓶，别让她知道。”
　　韩萌撇撇嘴：“小气鬼，就知道贪小便宜。”
　　桌上最后一件被取走了，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不会被打扰了，余下的时间属于他了。
　　正准备享受独处时光时，“咚、咚、咚——”正房的门被拍得山响。
　　“老姐，开门。”
　　不听声音听架势就知道房东姐的兄弟简直来了，他来给房东姐送水果来了。
　　坐下来和老姐聊天，几句话过后便开始吹牛了。
　　和姐姐简丹名不副实相比，简直是名副其实，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了。三十来岁，帮着母亲打理一家店面，算是有钱人吧。
　　“网上发消息招人，我特别强调，超过25岁的不要，底下有人留言问我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女的过了25岁就剩下了，不值钱了，自己没点自知之明、心里没点B数吗？”
　　“我跟你说，姐，上个月我认识一个女的，倒追我，我找机会当着众人的面让她钻了地缝。你是不知道有多差劲，又老又丑，我会看上她?爷交女朋友，十六岁起底，超过25岁不要，30岁直接拉出枪毙。都三十四了，我没拿炮轰就不错了，也不洒泡尿照照自己，就那x样，跟我搞对象。”
　　“现在交往的十七岁，领出去特有面子，哥们没一个不眼馋的。有本事自己也拐来一个，这叫啥？能耐。”
　　每说到这些，他的嗓门总是高高的，脸上的表情也一定是眉开眼笑、得意洋洋吧。
　　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跑出去和他理论。
　　“你说话能不能小点声，还有别人呢，有点公德心好不好？”是周丽媛。
　　“是我说话声吵到你了，还是某些话说到你心里了？我忘了你是老女人了，我要说老女人好，你是不是还嫌我说话声小呢。”
　　“我说的是你说话的分贝数，和内容无关。你说话的声音吵到我了。”
　　“吵到你了，是捅到你的肺管子了吧？你就别嘴上犟了，承认自己老了、不值钱有那么难吗?”
　　两人一来一往，夹着房东姐几句“都少说两句吧”，可两人谁都不愿“少说两句”。
　　“你一口一个老女人，谁不会老？你妈现在多大了？”
　　“那不一样，我妈十九岁就和我爸结婚了，青春一点没浪费。女的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嫁不出去，白给人都不要。”
　　“呸，你再说一句，我撕烂你的嘴！”好脾气、有修养的周丽媛也忍不住发彪了。
　　“哈、哈、哈，心虚了吧？说不过就骂人，果然剩下来都是有原因的，哈——”
　　虽然隔着门，龙鹏也已嗅到了火药味，一场“战争”一触即发。
　　房东姐还在不痛不痒地说着“少说两句吧”。
　　正胶着着，钱露露和韩萌走出门来，三位女性此时结成统一联盟，共同抗敌。
　　“老女人怎么了，杀人了还是放火了？”钱露露是个暴脾气，嘴巴厉害，“吃你家米了、花你家钱了？你个大老爷们，干点什么不好，整天女人长女人短的、嚼舌根扯老婆舌，满嘴脏话，都不如好老娘们！你整天跪舔这些年轻姑娘，没钱会嫁你？”
　　“你这张嘴积点德吧，笑话人不如人，小心这辈子断子绝孙。”连粗神经的韩萌也被气到了，说了狠话。
　　自家兄弟犯了众怒，房东姐不能再“少说两句”了，呵斥简直几句，将他推出门去。
　　一场“战事”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