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卖员的一天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J城的地标性建筑——金叶佳苑。
　　顶楼的住所，龙鹏迎着晨光睁开了眼睛，又是新的一天。
　　每一天，这座城市，是他最先迎接黎明。
　　整装待发、精神抖擞、神采风扬、踌躇满志。
　　站在落地窗前，居高临下，俯视众生，地上有如蝼蚁般蠕动的人群熙熙攘攘、风尘仆仆、劳碌奔波。
　　高高在上、傲世天下，他的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狂妄的笑意……
　　以上的场景，呃，是梦境。
　　然后……梦醒了。
　　梦中的场景是龙鹏每晚入睡前的幻想，不时出现在梦中。
　　现实是，金叶佳苑是存在的，不过与他的惠民小区有一段距离：1公里不长，但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如果把金叶佳苑比作高雅尊贵的贵妇，那惠民小区就是底层的市井民妇，粗鄙庸俗。
　　梦里的他迎接初生的太阳，实际的他蜗居在一楼的小隔间，一扇小小得窗终究没有暗无天日，从梦里到醒来，可谓是“从天上狠狠摔到了地下”。
　　龙鹏醒来，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床头的小闹钟，九点半。只怪昨晚的小说太精彩了，熬夜看完了。
　　起床穿衣，摁亮电饭煲，推门去卫生间。
　　洗漱完毕，回到小屋，拉开窗帘，被高耸的楼房切割成小小的、短短的几缕阳光投射进来，铺满他的脸。
　　虽然短小，但已足够。
　　饭菜飘香，他意识到胃里空空，该进食了。
　　蔬菜肉粥，两个馒头，一盘拌菜外加两个煮鸡蛋，花钱不多，但足够营养。
　　吃完饭，十点半，该去上班了。推开这扇门，走进那扇门，“芙蓉菜馆”已经飘出了味道，桌上摆好了准备送出的菜品。
　　明德路与自强街交叉的十字路口，四个方位各坐镇一小区，形成一个“田”字。
　　仅一街之隔，贫富有别，判若云泥。惠民小区和学府嘉园是老式建筑，外表早已烟熏火燎、斑块丛生，好似人老珠黄、华发苍颜的老妪；而对面的明珠澜郡和西苑豪庭则正值二八年华，青春靓丽、风华正茂、香娇玉嫩。
　　南街小区入住的皆是精英、成功人士，北街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龙鹏每天的工作就是在中、晚餐的饭口穿梭于这四幢楼送外卖，每天爬高上楼，跑上跑下。
　　人一旦忙活起来，时间就会过得飞快。其中在送学府嘉园的一单时，龙鹏稍微留意了一下，七号楼4单元602室，自从上个住户死在里面后，终于有新的住户入住了。
　　到达时，站在楼道里，龙鹏感觉冷森森的。学府嘉园楼龄长，破败一点倒也没什么，关键是、没人。和惠民小区一样，都老了，都搬走了，留下来的寥寥无几。如今住在这里的都是一些外来务工者、学生或是本城的低收入者，来来走走，你方住罢我登场。
　　来到了602门前，敲了敲门，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着。龙鹏不由得想起两年前发生的血案，就在眼前的这扇门里，一个年轻的女孩被杀死了……
　　他胆怯了，握了握腕上的珠串。
　　“谁？”门里冷不防想响起了声音，吓了龙鹏一跳。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你好，芙蓉菜馆外卖。”
　　“多少钱？”门里的声音低沉而嘶哑。
　　“一共三十元。”
　　门上的猫眼黑了一下，“吱嘎”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隙，伸出一只手，捏着一张纸币。
　　龙鹏递过去后找完钱给他，门“吱嘎”又关上了，他快步下楼梯离开。
　　室外的阳光驱散了刚才的不适，下一单走起，南街的富人区。
　　送了三年的外卖，他认识了一些人。比如西苑豪庭的富二代、明珠澜郡的啃老男和凄婉贵妇。
　　富二代姓董，董天成。看到他，龙鹏知道影视剧、玛丽苏小说里的人设都是骗人的。董少爷既不高大也不帅气，但还是很有贵族气场的。家里有钱，但没有纨绔子弟的生活习性和行事作风。
　　龙鹏给他送餐时，他正在电脑前工作，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一对乱码。
　　他将两个滴眼液一同递给他：“经常上网，注意用眼卫生。觉得不舒服时，滴几滴缓解视疲劳。”
　　同样是整天守着电脑，一个用来赚钱，一个用来打发时间。啃老男马然，活了二十多年，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吃不了苦挨不了骂，只能在虚拟空间里寻找精神寄托和虚荣心、满足感。
　　龙鹏尽管厌恶，但还是送给他一对保健枕。他的老妈——如果你以为她是一副可怜巴巴、愁云满面的形象，那就大错特错了。真实生活从来不按套路出牌。恰恰相反，马太太活得很滋润，每天穿红挂绿、涂脂抹粉的不知愁。她接过外卖和枕头，一句话没说，付钱关门。
　　龙鹏心中尽管不快，但也是一分钟的事。接触的人和事多了，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送外卖的，只要不差钱，何苦和一个不相干的人生气呢。
　　相比之下，凄婉贵妇就显得有礼貌、有修养多了。龙鹏送她一个毛绒玩具时，她微笑接过去，向他表示感谢。贵妇很漂亮、有气质，但眉宇间总是化不开的忧愁，楚楚可怜。也难怪，她老公外面彩旗遮天蔽日，她家里的这支红旗不倒，怎能不凄楚哀怨？
　　接触的人多了，总会遇到奇葩事。这不，在往惠民小区8号楼某单元五楼送餐时，刚走到三楼，一户人家的房门打开了，一个男的二话不说将他拉了进去：“兄弟，借你的衣服和道具用一下。”
　　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上印有“芙蓉菜馆”的标志性外套已经被男子脱掉了，伸手一推到门外：“楼上等着。”
　　楼下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三楼停下了。龙鹏在楼上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都几点了才送来，不要了！”
　　“都送来了，留下吧。”说话的是另一个男的。
　　“留什么留，早都凉了，不要了。”
　　“凉了再热热，多少钱？”
　　龙鹏在上面听得直心急：千万别呀！
　　“我说不要就不要，哪来那么多废话！”
　　“外卖员”赶紧借坡下驴：“抱歉女士，下次一定早送到，别给差评。”
　　终于，传来了下楼和关门的声音。
　　龙鹏赶紧下楼，追上那男子。
　　在楼道里，男子将外套和“道具”还给他。
　　“多谢了，兄弟。”
　　当然，没忘塞给他点“好处费”。
　　傻子也晓得里面的猫腻，看得多了，见怪不怪了。
　　虽然还得重新爬楼，但赚了笔封口费，值了。得抓紧时间送去，不然晚了真要被客户给差评了。
　　接下来，还有几单。送完了，中午的工作暂告一个段落。在芙蓉菜馆吃完中饭后，回到自己的小窝，还不能躺下歇息；趁着这段空闲时间，他会洗洗衣服、冲冲凉、收拾房间、外出购物等。
　　龙鹏是西苑豪庭美佳超市的老主顾了，和主管混熟了。今天给了他一兜海报，让他在晚上送餐时捎带着分发到各家各户，当然，是有报酬的。美佳超市主要面向四家小区，龙鹏一个人就可以搞定，省去了一笔费用。
　　杂七杂八、零零碎碎的事情做完了，又要工作了。
　　晚上的生意主要集中在学子家园和惠民小区。老式建筑没有电梯，只能一步步、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爬上爬下。
　　北街的两家小区住户多是外来务工者，成员复杂。送到一家女子公寓时，“五朵花”都在，欢欢、冰冰、明明、洁洁笑着和他打招呼，只有刘晓蓉默默地拿过去，一个人吃着。
　　走出来时，正巧和“花二郎”撞上了。不出所料，他搂着新女友走进了出租房。与他对视时，他的表情实在很欠揍。
　　在学府嘉园送餐时，龙鹏特意去了七号楼4单元602室。还好，楼道里的感应灯还亮着，虽然光线黯淡，总比没有强。
　　“谁？”依旧是沙哑、阴沉的声音，带着警惕和抗拒。
　　“芙蓉菜馆的送餐员。”龙鹏说，“中午送餐时，听你的声音准是感冒了，我家里正好有几副感冒药，给你拿来了。”
　　对面沉默了片刻，“吱嘎”一声开门了，一只手伸了出来，龙鹏将超市的海报和药袋一并递了过去。
　　记不清来来回回跑了多少次了。终于，一天的工作结束了。
　　龙鹏回到“家”，还是不能休息，还有一件事要做。背上塞得满满的、沉沉的旅行包，出门了。
　　穿过自强街再往前走，就是古园小区了。
　　此时，天色已晚，正是万家灯火、一家相聚的时刻。小区东门紧靠着外墙，常年上锁。
　　龙鹏四下看了看，从坏掉的栏杆缝隙处钻了进去，贴着仓房走向角落里的一辆“僵尸车”。
　　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停在这里的，也没人理会它的主人姓甚名谁，反正也不妨碍谁，停着就停着吧。这一停，就是几年。
　　龙鹏拉开车窗，里面几只绿莹莹的眼睛，看到他“喵呜——”地叫。龙鹏从背包里取出猫粮、饭馆的剩菜和净水送到里面。黑暗中，传来了咀嚼、喝水的声音。
　　他将里面的脏垫子取出来，干净的放进去，铺得平平整整的；周围没人经过，他拿出抹布将车里里面简单擦拭了一圈。
　　做完后，没人看见。他收拾好，离开了。
　　再回去时，才是彻底地解放了，余下的时间属于自己了。
　　躺在床上，拿起手机，第一件事是给刘晓蓉打电话，通了。
　　“说话方便吗？”他问。
　　“方便，她们出去唱K了。”
　　“今天怎么了，送餐时看你不太高兴。”
　　“哦，没什么。今天收拾床底时，发现花生油下降了一半，准是吕文欢和赵冰偷吃了。”
　　“遇到这种事，你只能吸取教训，下次注意了。毕竟你没当场捉住。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为上。”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的瓜子。”
　　“别客气。”
　　接下来，自由活动。
　　夜晚，伴着美妙的憧憬入眠。半梦半醒之间，身边好像多了一个人，有些挤，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胸口……
　　他完全清醒了，耳边的气息很熟悉，是她。
　　龙鹏从心底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