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地球纪元(二)
作品名称:宇宙尽头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9-05-28 02:35:53 字数:4432
重生的第三天,杨帆正式成为了西132区生物研究组第8分组的成员之一,负责跟随其他成员研究地球及地外之生物。但工作了一个月之后,杨帆便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研究组乃至于同盟国之内都并不根据同盟国成员的劳动而分配其金钱,因为吃喝住行的种种生活琐事早已经被人类的科技所征服,所有同盟国成员皆可以尽兴享受吃喝住行的最高级待遇,并且无需支付任何报酬——这是作为同盟国公民最起码的保障。随之工作而带来的报酬,是一种被称之为“知名度百分比”的称号,工作愈发努力,科研或者神学方面的成果愈有建树的成员,便可以获得更多的知名度,知名度就像衣服一样,是人与人见面以后除了脸以外看得最重要、也是最先看到的一处标志,其原理也是很简单的:所有重生者的脑袋里都被打入过“流芯”——正是杨帆重生之时被打入乃至于消化了的微小芯片体。所有流芯在生产之初都被植入过“信息共享”的程序,通过信息共享功能,人与人之间能够清楚地看清楚每个人身上所显示出来的知名度百分比,当一个人的知名度超过百分之六十的人的时候,他受到的广泛关注便能够给他带来无可估量的好处了。于是知名度便成为拉开当今世界人与人之间落差的唯一因素了。
“既然我们已经不愁吃不愁喝了,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每天都蜗居在这个几百平米的研究室内呢?我觉得我们现在过的生活还不如外面那些可以随处走动的机器人。”杨帆开始小声地向周遭的同事抱怨道。
“机器人和人有得比吗?他们是不被允许拥有思想的!他们也无法替代我们对科学及神学的研究!他们更无法像我们一样拥有知名度百分比!”
“可那个知名度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杨帆望着自己身上0.2%的知名度百分比嗫嚅道。
“当然重要!我问你,你有亲人吗?有朋友吗?有无数的追随者吗?有一览众山小的魄力吗?”
“我们生下来的时候不都是无亲无故……甚至是一无所有的吗?”
“但是知名度可以让人沾亲带故!你有了知名度,便会有更多人知道你的存在,了解到你的建树,当你走在街上的时候大家都会亲切甚至是崇敬地向你点头和鞠躬,其中一些狂热的追随者会成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他们会娶了你或是嫁给你成为你的终生伴侣,在你年老色衰之时,便不必孤独终老了。你看看他们——”杨帆望向窗外的天边。
“我们所追求的生活,最美也不过是这个样子的吧!”杨帆望见了天空如一个偌大的屏幕一般,不断放映着数个俊男靓女的生活场景,不禁问道:
“他们是?”
“他们是我们西132区的‘光幸’,同盟国一共有上万个区域,每个区域都会有一两个到十几个不等的光幸,这些光幸的知名度百分比都是接近于百分之百的。他们每天无需工作,也不用任何的科研、思考、工作,只用尽兴地享用吃喝玩乐以及万众投来的崇敬目光就够了!而他们的生活会通过天空的天网以影像的形式不断投递给世人,就好像有人在不断鞭策着我们:我们要不断思考、不断工作、不断在科学及神学领域取得硕果——这样才能提高知名度,这样才能过上光幸一般的生活,这样的一生才是有价值的!”
“可是我看这些光幸的年纪也都不大啊!他们在科学和神学上已经取得过常人无法企得的硕果了吗?”
“不!即便你在科、神学领域取得了无人可及的硕果,知名度百分比最多也不过99%,是永远不及光幸的。”
“那他们?”
“光幸的身份是他们出生之时便决定了的!你重生的时候被测过智商吧?其实我们每个人重生的时候都会经过面容、身材和智商的测试,当你面容、身材和智商的总分达到最高的时候,便会成为光幸。一个区可能几年甚至几十年才会出现一个光幸,而当光幸的年纪达到了三十多岁,面容显出衰老的时候,他们也不再是众星拱月的光幸了,但是成为过光幸的人,终生的知名度也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可以企及的。”
“可凭什么就他们能够成为光幸?”
“这和我们生活在培养皿中的蓝流有关。”
“蓝流?”
“对!它是供给我们生命的液体,也具备流芯的初级功能。我们的容貌和身材受遗传的影响最大,但我们智商的高低却和对蓝流的吸收有直接的关系。如果对蓝流的吸收足够好,你从重生那一刻的智商便能超过几乎全世界的人,你所掌握的知识也能让从事研究一辈子的老学者自叹弗如。”
“既然他们这么聪明,那就让他们从事科研工作啊!这才是对人类的发展最有益的事情啊!”
“比起这些,让我们人类拥有希望才更加重要呀!在不愁吃穿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变得好逸恶劳,如果你不给他们一个希望,他们是不会甘心死心塌地地工作的。而人类的希望又是什么呢?对宇宙终极真理的探索吗?呵!那也太遥不可及了,没人会把这个作为人生奋斗的目标的。相反的,近在咫尺的名与利才更像是能够让人嗜之如瘾的希望。这就像一千多年前地球上的熊猫一样,那个时候,地球上的熊猫还没有现在这样普遍,据说是什么世界级别的保护动物,于是他们从一出生开始,便享受着享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名声与安逸。”
“可我们是人!又不是熊猫!”
“正因为我们不是熊猫,而是人啊!”杨帆在与同事的一番彻谈过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这沉默之深沉的程度,犹如一条深不见底的深渊,你不必掉进去,光站在这深渊边上朝里面探一探脑袋,你便知道什么叫做无法自拔、无法自救了!而这种无助之感正和杨帆在培养皿中沉睡时候是一样的:你分明空有一身的力气,却连一点儿都使不出来。
“我好不容易从死里逃生,没想到现在却过上了生不如死的生活。”杨帆掩面而泣不成声。
“既然同盟国能够保证每一个公民生存的权利,那我可不可以主动放弃对知名度的追求,仅仅只为最简单的生存本身而生存呢?”
“当然可以!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得弄清楚这两个问题:其一,如今的地球正面临资源匮乏的绝境,你是准备好逸恶劳地过着低级生物一般的仅仅满足于基本生存的生活,还是愿意和我们一起投入到寻找新能源和适合宜居的类地星球的科技发展洪流之中去呢;其二,你这些天来也看见过流落在街头街尾蓬头垢面的流浪汉了吧?他们正是甘于现状,屈于生活的人,一个不为知名度而奋斗不懈的人类,是不配拥有追随者和仰慕者的,更不可能在有生之年感受到亲情、友情与爱情的温度,所以你是选择放弃对知名度的追求,还是已经做好了默许自己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的准备?”
“不!我并不憧憬于对知名度的追求,正如同我没有偶像一样。人是不能够拥有偶像的,即便是受万众敬仰与摩肩向往的光幸也不行,因为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他很难超越自己的偶像,所以一旦一个人有了偶像,那么他的才华与建树便有了一个尽头,他从此也就把自己置身入了一个只能坐井观天的低洼、卑微之处了。所以我这一个月以来,虽然一直受困于自己的无知,但对于人类任何一种科学理论或是科研成果,我都是不敢苟同的,如果我选择相信如今人类创造出来的科学理论的话,那我就只能一直按照他们铺好的路走下去,我可能会在这条路上走得比他们更远,但即便是在有生之年,我也无法知晓自己将要走到的位置。所以我没有向往过光幸的生活,没有对知名度敝帚自珍,更不愿意接受现如今人类的科技成就,我希望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这个世界,去思考一下这个宇宙,倘若你们非要把我约束在那种金属做成的房子里讨论科学的话,那于我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煎熬!”
“疯了疯了!雷先生怎么会把你这样一个疯子放出来!我看只有你这样一个知名度百分比只有0.2%的人才会装出对知名度百分比如此不屑一顾的漠视吧?”生物研究组的同事们转身丢下杨帆,纷纷愤愤然扬长而去。
有些路注定会走得很艰难——但选择去走这条路却是十分简单的事情。杨帆孤身一人又孑然一身地离开了研究组,当他离别前最后一眼望向这所冰冷彻骨的研究室的时候,他突然间明白:自己从此以后都不再属于这里了,正如同这里的一切从此以后都不再属于自己了一样。从此以后,他只能像大家口中说的“废物”一样流落于街头,与猫狗而非人类为伴。
三个多月后,杨帆已经和研究室外几条街上所有的流浪狗都打上了交道。当然,和他打上交道的狗,无一例外的都是流浪狗,那些权贵者身边的宠物狗是不屑和流浪汉以及流浪狗打交道的。每当杨帆和流浪狗从街头街尾的角落狭隙之中探出头来,迎接崭新的一天的时候,路过他们身边或是散步而过或是张腿撒尿、躬身排泄的宠物狗们,在其主人的左右相护之下,无不露出了俯呈谄媚的姿态,等到一泡屎尿过后,再经过流浪者身边的时候,又全然变作了一副全然不同的、一贯如旧的斜睨傲娇模样。
但好在杨帆的时间并非全都耗在它们的身上了,即便沦为不为人耻的流浪汉,但同盟国依旧保障了杨帆基础的生活保障,也就是说,生而为人的,至少都不必为了衣食而劳形奔波。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却也阴差阳错地给了杨帆许多零碎的时间,让他开始思考自己和这个世界以及世界以外的世界的联系。
“我们的世界——这颗星球,它究竟是客观存在的,还是某个智慧生命主观的意识而已?如果地球上的一切芸芸于宇宙之中而言都是客观存在的话,那么地球以及我们人类又究竟渺小到了怎样的程度?我们以及我们的星球究竟是某个造物主放养在太阳系里的奴隶还是某个巨大生命体的一个细胞而已?而我们这个细胞的主人,他所生存的地方又是在哪里呢?是在宇宙里面还是宇宙之外呢?宇宙是有尽头的吗?尽头在哪里?尽头之外又是哪里?宇宙之外是否还存在更多的多重宇宙?多重宇宙之间又是个怎样的关系?宇宙啊!你究竟能够无限小到怎样的程度?又能无限大到怎样的程度呢;但如果我们的存在都只是相对于主观而言的话,那我们以及我们的世界究竟是某个超级智能系统里的程序软件,还是某个智慧生命主观臆断的一段思想而已呢?我们该如何摆脱这程序得以脱身?而我们这个有着几十亿寿命的地球相对于这个智慧生命体而言,究竟是一段长久的沉思,还是我们只不过是他一瞬间稍纵即逝的念头罢了?我们和他、我们和宇宙之间的相对关系是怎么样的?而空间是否和时间一样永无尽头并且存在重叠交错的可能性呢?想了这么多,最后我想知道的是,我们的思想又到底能够给我们个体的生命带来怎样彻底的改变呢?我们会通过这些思考而在死后灵魂比别人升华得更加透彻一些吗?而灵魂又是真实存在的吗?它长什么样?是不是和我们生前一样?它会不会和我们一样吃饭休息睡觉?在我们死后,我们的灵魂还会和我们生前一样拥有自我意识吗?我们又怎么才能证明这些意识究竟是从我们自己大脑里产生出来的,还是别人强行灌输给我们的呢?这……这灵魂的归处是哪里?它会去到宇宙尽头吗?如果是,那么多久可以到达;如果任其在宇宙之中飘荡,又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杨帆不分昼夜地对着同他一样的流浪汉们嗫嚅着这些丝毫没有给人一点头绪可言的喃喃自语。但听见这些话的流浪者,都对杨帆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少数者,才会因了他们之间走得近的缘故奉劝道他几句:
“你想那么多干嘛?你想那么多有用吗?每天脑袋里面装着那么多烦心事你活得不累吗?”
“正是因为我现在还活着,所以我必须得多想想这些事情啊!指不定真等我死了以后就没机会想了!”见到杨帆这种模样,那绝对的少数者就变得也和他疏远了起来。他们都是浪迹天涯的人,却有着几乎完全不会重叠的流浪的理由,于是一群从五湖四海相聚而来的流浪者,在短暂的相聚过后,便又会形单影只地一个个孤独地流浪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