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城市的声音

　　德仁想起往事，不觉红了脸面。小牛笑嘻嘻地：老师害羞了，脸都红了。
　　小王疑惑的：难道老师真有说不出口的隐私吗？
　　德仁冷静下来：隐私？这倒没有，......可是要说出口来，还真算得上隐私哩。好，我来讲，比这还难说出口的话都得讲啊。那应该是1956年下半年，我满20岁的那一年，我刚刚登上讲台，带上新课。那时我是踌躇满志，热情洋溢，钟情于文学创作。可是，在工作之余，在朗读了别人的作品以后，自己提起笔来，竟然写不出一句好的诗句。我想，我是从学校毕业，又进入学校，好像是缺少生活吧？一天，我睡到半夜，突然兴奋起来，睡不着了，悄悄地爬起来，穿上衣服，轻轻地打开房门，生怕惊醒了同室的另一位老师。出了房间，走出宿舍楼，没有月亮，星斗满天，四处一片寂静。到哪里去找寻诗歌的源泉呢？我没有多想，直奔教学大楼，抓着扶手，顺着黑洞洞的楼道，一层一层，一直爬到三层楼的楼顶。啊，我是到这里体验生活的，我是到这里体验夜晚城市的，我是到这里寻找诗歌的。呵呵，你们说可笑不可笑，简直要让你们笑掉大牙了......
　　谁知道，等到德仁笑毕，小王、小牛却并没有发笑，她们都被这个20岁青年特殊的热情所感动了。小王认真地：老师，深更半夜，黑灯瞎火，四处寂静，没有人影，要是叫我，吓都吓死了，还敢跑到三楼顶上去体验生活？不可能，不可能呀！
　　小牛沉思了半晌：老师，你的所作所为，真是令人不可思议。......那么，老师，我倒要问你，你站在大楼顶上，沐浴着深夜习习的有点寒意的凉风，观望着远远近近闪闪烁烁的灯火，回想着几千年的历史画卷过眼云烟，你必然是思想涌潮，诗兴大发，可曾写出动人的作品，朗诵出来让我们欣赏一下？
　　德仁百感交集：没有，惭愧，什么也没有写出来，什么也写不出来，白白地耽误了瞌睡，浪费了感情，看样子用这种方式体验生活，一切都是空的。......不过，当时我倒是想起了一个挺有诗意的标题，《睡了的城市这样说》。
　　小王说：我似乎听过这样类似标题的诗歌，可印象毕竟是模模糊糊的。
　　德仁回忆着：胡风上世纪50年代有过一部宏伟诗歌，名字就叫《睡了的村庄这样说》，其中有这样几句，我还记得：
　　夜，
　　慈爱的夜呵，
　　她来到了我们这里，
　　让我们得到了休息，
　　让我们告别过去了的一天和平的日子，
　　让我们迎接要来的另一天和平的日子，
　　让我们祝福未来的黄金色的无数的和平日子。
　　同志，
　　为了黄金色的未来，
　　我要睡得安静睡得深沉，
　　但在我睡着了的身边，
　　还跳跃着一粒火，
　　还闪耀着一盏灯，
　　它是我们一双不睡的眼睛。......
　　胡风因为蒙冤犯事脱离了人们的视线，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你们大概也没有读过这样的作品。
　　小牛兴致勃勃的：老师，当时你具有烈火一般的热情，却缺少具体的生活经验，所以没有写出诗歌，可是现在你今非昔比，还是这个标题，重写一首诗吧。
　　小王也拍手鼓劲，德仁沉思一会，也就慢慢地吟诵起来：
　　睡了的城市这样说
　　月儿已经沉沉地睡去，
　　灯儿闪烁着瞌睡的眼睛，
　　风儿疲倦地荡过天空......
　　静静地欣赏着雾霭迷蒙的夜色，
　　苦苦地搜索精彩的词句，
　　可是我的大脑竟然一片空白，
　　惭愧羞涩窘得我冷汗淋漓。
　　这时空旷的楼顶出现了奇迹，
　　风儿轻轻地游动在我的面前，
　　有一句话却十分清晰：
　　城市姑娘让我告诉你，
　　赶快去休息，
　　别再浪费精力，
　　不会工作的人就不会休息。
　　小王、小牛哈哈大笑：老师，不知道是风儿把话传达错了，还是城市姑娘记错了列宁的话，出现了这样的笑话。
　　德仁不动声色地继续吟诵：
　　风儿游走了一圈，
　　又来到我的面前，
　　这一次的语调更加清晰：
　　城市姑娘让我告诉你，
　　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
　　你想要好好地工作，
　　就必须马上休息。
　　城市姑娘还想告诉你，
　　毕竟时间悠久，
　　而且是不同的国家，
　　列宁的话记忆出现问题，
　　但是你必须牢记，
　　休息休息，马上休息！
　　小王、小牛笑弯了腰，小王说：呵呵，这个城市姑娘改正错误倒是挺快的，我们刚刚提了意见，风儿的话就传了过来。
　　小牛说：老师，你也够有趣的了，拟人化修辞出现了，列宁的语录也出现了，还似乎带有一点神话色彩哩。
　　德仁说：活跃气氛，不说不笑不热闹嘛。
　　小王说：再说，我们这个年代的人都很少提到列宁的话，这个风儿和城市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德仁淡淡一笑：因为我们是同时代的，我们有共同语言。好了，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前传》里写到小韩遭到私营药店老板的陷害，老板女儿莲莲写了检举信告发父亲，因为情况紧急，女孩把密信缝在了送给小韩棉衣的衣襟里。小韩劳教三年，组长帮他找到了书信，小韩的冤案才得以昭雪。
　　小牛赞不绝口：老师，小韩和莲莲的爱情故事，离奇曲折，一波三折，引人入胜，真像是天方夜谭，却又是真实感人。老师，你真是一个编写爱情故事的高手。
　　德仁说：戏儿戏儿，连点气儿，小韩的故事有了一点线索，自然就可以顺藤摸瓜了。
　　小王笑眯眯的：小牛，看样子你很喜欢看爱情故事。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把你的恋爱故事跟张老师讲一讲，让老师给你加加工，增加些离奇的故事情节，写成网络小说，你和男朋友随时可以翻阅欣赏，调节生活情趣。
　　小牛瞅瞅小王：王老师，你既然对这事情很热心，还不如把你们的爱情故事给张老师讲一讲，让老师翻新一下，写成小说。
　　小王说：我和老公是老夫老妻，孩子都八九岁了，我们的爱情故事还能翻出什么新花样？
　　德仁认真地：没关系，不管是陈年旧事，还是时尚新事，都能编排出稀奇古怪、一波三折的爱情故事，呵呵......
　　于是大家全都笑翻了......
　　说起《前传》里的老高，德仁蛮有兴趣的：杜鹏程的《保卫延安》，你们可能没有看过，1954年发表，据说高胜是连长周大勇的原型，曾经是彭德怀的部下，到退伍时已经当了团长。
　　小牛赞不绝口的：啊呀，老师，我发现你特别喜欢写恋爱故事，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组长和老高成了忘年交，老高一高兴把他浪漫的恋爱史都说了出来。
　　德仁说：老高的恋爱史是一种客观存在，我就是不写，迟早会有人写的，他既然毫无忌讳地告诉我，那我就毫无忌讳地写进小说吧。不过，这只是团长女儿主动地把自己介绍给老高的故事，现在还有更让你惊讶的事情，老高的女儿和组长......算了，不说这了，看到80多章你就知道了。
　　小牛嫣然一笑：呵呵，老师还给我留下悬念了。
　　小王说：没有悬念，没有伏笔，靠什么吸引读者呢？
　　小牛说：要吸引读者，就要靠讲真话。我对老高和组长的山坡讨论会特别感兴趣，其中许多言论，许多看法，都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特别是这首诗更是令人深思：
　　得不偿失跃进，
　　超出现实狂热，
　　谁敢直言进谏？
　　唯我彭大将军！
　　德仁说：一个青年叫胡峰，因为崇拜胡风才起了这个名字。由于名字和胡风同音，领导要求他改名字，他坚决不改，便被送来劳动教养。胡峰说起他叔父在北大荒遇见丁玲的事情，也是感慨万千。原来丁玲在养鸡场喂鸡，她已经50多岁，虽然一身汗水，一身泥巴，却始终是乐呵呵的。组长想起他在北京师大进修的时候，因为宣讲丁玲《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受到学生的欢迎。想起这事，仿佛就在昨天，不免激动起来。他趁着激情，吟诗一首：
　　昨天名作家，
　　今日阶下囚。
　　摘掉一朵花，
　　扔进大江流。
　　水涌千重浪，
　　花在波上游。
　　游进大海里，
　　花开无尽头。
　　小王又把这首诗朗读一遍，十分感慨：老师，你这首诗，乍一看，轻描淡写，随手拈来，仔细品味，却意味无穷。你是在歌颂丁玲，她虽然身陷冤案，但是大浪淘沙，她必然能经受住历史的考验，就像一只花朵，她绝不会被海浪淹没，而要永远绽放。
　　小牛说：老师，你写的江延安的事情，也很有意义。通过他的故事，我们了解到《保卫延安》这部小说，曾经遭到无情的焚烧和缴毁，作者杜鹏程受到多次批斗。江延安不过因为公开阅读《保卫延安》，便被收容劳教。
　　德仁激动的：1978年杜鹏程和《保卫延安》恢复了名誉，杜鹏程在1979年《保卫延安》“重印后记”中写道：我还活着，还在执笔为文。我们被折磨得内外是伤，但依然昂首挺立，而且满怀着激情和热爱，注视着这个辽阔广大的国家，注视着这块用我们的血汗和眼泪浸透过的土地，注视着英勇顽强而多灾多难的人们啊！
　　小王、小牛的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