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引子
　　
　　清康熙六十一年元月，十万大军西征准葛尔。
　　时值康熙六十八岁，登基六十年跨六十一年之际，举国大庆，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各地一派喜庆之色。
　　三月十八日，是康熙登基六十年之大庆日。在此日子之前，一战征服准葛尔叛军，给康熙皇帝大庆献上厚礼，是满朝文武乃至天下百姓翘首期盼之大事。他们期盼胜利的捷报，期盼从此雨露普降、恩泽荫民。
　　可是，直至一月中旬，康熙钦定大将军王、十万大军统帅之十四皇子胤极的西征大军却引而不发。
　　康熙闻此，下旨催问。得报，系大军粮草还未办妥。康熙震怒，这一日，责上书房首辅大臣张廷玉及所有涉事官员畅春园问话。
　　康熙说道：“朕这几日愁烦西北战事，寝食难安。我看，满朝文武及天下民众也都随朕一齐寝食难安，这好像已经成了朕大清在喉头含着的一根刺嘛！如鲠在喉！可你们有些人倒好，十万大军已屯兵边陲，而朕怎么闻听粮草之事至今迟迟未决。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怎么，这陕甘总督年羹尧就是这样不成体统？张廷玉！朕今天倒想听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廷玉跪答：“臣罪该万死！让圣上为区区粮草之事烦扰。臣已查实，此事非年羹尧不力，而确实是事出意料之外。”
　　康熙问：“何为意料之外！”
　　张廷玉答：“此事为铜钱惹乱，实为意料之外。按谋划，此次大军西征，需粮草三百万斤，我大清粮库筹二百五十万斤，另五十万斤，由年羹尧在西北半月之内集齐。可万未想到的是，陕甘之地，去年大旱，各粮店之存粮，不过三十万斤，而余下二十万斤，须得在边陲大军驻地之百姓手中筹得。”
　　康熙说：“那区区二十万斤粮草，能奈我大军几何？胤极有了二百八十万斤粮草，为何还按兵不动？他这个大将军王是不是怕了那准葛尔不成？”
　　张廷玉忙答：“圣上息怒，这事更怪不得十四王爷。十四王爷是汲取了上次我六万大军西征全军覆没之教训，大军盲进，粮草未见，六万大军才因此困死大漠。这一次，十四王爷传了死令，粮草少一斤一两，大军不西进半步！”
　　康熙怒曰：“朕看这个老十四呀，也是胆怯至极！”
　　张廷玉说：“圣上错怪，十四王爷是英雄气短。”
　　康熙问：“那为何二十万斤粮草至今还未筹得？”
　　张廷玉答：“圣上，臣刚才已经奏明，此事为铜钱惹乱。那年羹尧本以为区区二十万斤粮草，半月之内肯定凑齐，那边陲小城的粮铺也通力配合，四处张贴告示，派人村村户户催粮。当地百姓听说是大军西征，全都鼎力相助，家家户户都挑着粮食来到粮店，眼看二十万斤粮草三日之内便可征得，可万没想到的是，事却出在了铜钱上。”
　　康熙问：“铜钱？难道朝廷的银两不够？还是户部没把银子拨出，随大军运到？”
　　张廷玉答：“圣上，都不是！朝廷银两充足，大军士气精旺。可是，据臣查明，这陕甘之地，铜钱稀少，那边陲小城，更是奇缺。银为整钱，铜为零补，朝廷拨出去的银子是为十两一封之整银，而粮店用来购粮草的银子便为此银。四方百姓送到粮店的粮食斤两参差不齐，有一二十斤之重的，也有三斤二两之少的。这些付起银子来，都得用铜钱找补。可臣据年羹尧报，当地没有一文铜钱！二十万斤，数额大，当地粮店的商家不可能把零头让给农户。打欠条，前来交粮的农户们又不干，弄得好端端的一个边陲小城，这几日倒呈了剑拔弩张之势。本来大军征粮，又不是没有银子，可以强征之。可年羹尧说，当今圣上是勤政爱民之主，欠几万乃至十几万民户银子事小，让圣上担欺压民众之名事大。因此，年羹尧虽急得满嘴燎泡，也不敢造次乱来，只得独自承担办事不力之罪名。”
　　康熙一笑，说：“年羹尧做得对！朕宁愿让十万大军饿着肚子，也不愿让天下子民受战事之苦。大军浩荡西征，百姓踊跃送粮，这是多少年难得一见之光景，难道还要让朕的这些知大事明大理的子民们手握欠条，忍饥挨饿吗？张廷玉你别说了，朕问你，朕早已下旨，着江苏、安徽、浙江、江西、福建、湖南、湖北、广东八省督抚委派贤能大员办铜进京，每省年额办铜五十万斤，户部、工部各设宝源、宝泉两个制钱局，年制铜钱三十万串，这些铜钱哪去了？怎么到了陕甘，找不到一文？”
　　张廷玉忙答：“圣上息怒，圣上有所不知，我大清定制，一两银子换一千铜钱，可据臣调查，在市面上，一两银子只换八百铜钱。本来是银贵钱贱，而如今，却变成钱贵银贱了。”
　　康熙问：“钱贵银贱？这是为何？张廷玉，你仔细说给朕听。”
　　张廷玉说：“圣上，我大清之铜钱，每枚都是按铜六铅四比率制成。铜的含量高，铜钱字迹清晰，这是我大清国力强盛之象征。然而，铜含量高，却给了某些贪官奸商牟取私利之机会。按我大清定制，一两银子换一千铜钱，可这一千铜钱，拿去重新熔化，做成铜器，却可换一两七或二两银子。我大清国库，每年征税只收银两不收铜钱，这就让百姓们纷纷急于把手中的铜钱换成银两。他们用一千铜钱，换一两银子，用来缴税。而那些贪官奸商，却借此机会大量买进铜钱，囤积居奇，毁钱铸铜，从中牟取暴利。如此一来，市面上的铜钱便日渐稀少，直接影响集市买卖，据臣所查，仅陕甘一地，很多百姓现在是以物换物了。”
　　康熙听到这儿，一拍龙椅站了起来，说：“什么都别说了！铜六铅四，是我大清的定制，显示着我大清之强盛，不可更改！大军征粮，也不可跟老百姓打欠条，朕宁愿不要这六十年大庆之礼，也要让天下百姓安康富足，不受这战事之苦。”
　　张廷玉立刻率众臣官齐齐跪地，说：“皇上这可使不得。皇上，大军粮草征办不力，这全是臣等的罪过。而皇上六十年大庆之大事，千万耽搁不得，这是我大清六十年之鸿福，六十年之天恩，百官翘首、万民企盼，皇上千万不可为了一枚小小的铜钱，弄得败了兴致。”
　　康熙哼了一声，说道：“铜钱虽小，那是朕大清之标志！谁要是敢在铜钱上徇私枉法、弊害百姓，那就是往我大清的脸上抹黑！何况，朕十万大军，正蓄势待发，西北战事，事关大清江山社稷。张廷玉，朕要严惩这些贪官奸商，同时，朕也要让十万大军粮草充足，如期而战，你们有何良策？”
　　张廷玉答：“圣上英明！臣等认为，筹足大军粮草之事十万火急，惩治贪官奸商之事可以稍后再议。据臣所知，我大清滇东之大地，铜矿富饶。云南之远平府县，即是这富饶铜矿之腹地。每年的铜产量已达三四百万斤，除供本省铸钱外，余铜听由各省采买。臣等已查实，远平之地，铜钱数量众多，兑换二十万斤粮草之银两，已然足矣！臣等拟奏请皇上，特派九门提督隆克多亲率御林军三百人，星夜兼程，赶往远平，筹足铜钱，再八百里加急，运往陕甘，以助我大军备足粮草，西征凯旋，为皇上登基六十年之大庆献上大礼。”
　　康熙大悦，欣然应允，说：“准奏，传我的旨意，封隆克多为额办钦差大臣，急理此事。令沿途各省，隆克多所到之处，一律倾力协助，不得有误。”
　　康熙六十一年元月底，远平百姓出动马匹六十余匹、人百二十、驼铜钱二十万，在额办钦差大臣隆克多及三百御林军的护送下，急行千里，二月底，送达陕甘。途中，跑死马匹近半，人亡二十。三月初，陕甘总督年羹尧备足粮草，皇十四子胤极率十万大军如期出征，大破准葛尔，凯旋而归。
　　康熙接报，龙颜大悦，登基六十年大庆顺利举行。从此，中国历史上成就非凡的一代明君，记住了远平这个名字。
　　之后，康熙着张廷玉会同刑部彻查铜弊案，杀一百二十二人，流放七十三人，降职处分官员四十六人。为此，清政府定下律令，不得囤积铜钱，不得私毁铜钱，违令者，杀无赦！
　　清乾隆四年，朝廷废除了采办洋铜之法，八省额定京铜全部由滇统办，全部采运远平一带的厂铜，年额运铜四百万斤。乾隆五年，又加办一百七十多万斤。共办运六百三十三万多斤。此后，费用低、无需拖欠的远平铜便源源不断运入京城，终使长期困扰清政府的铜原料难题迎刃而解。同时，由于年产量的大幅度增加，中原各省铸钱用铜也纷纷入远平采买，远平府年产铜量在乾嘉时期达一千余万斤。之后，朝廷特批，在远平设铸钱局，官称宝云局，开铸钱之炉七十余座。
　　远平城内，各省会馆林立，各路商贾云集，闹热繁杂的生活，仿佛一桌五味杂陈的宴席，从此端上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