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第2418-2430天
1964年6月1日星期三雨(2418天)
顶着雨来到大队,现借的雨衣,在高棱的小路上行走,又滑又险,的确使需要点本事的。来到大队,我是最早的一个,还受到了表扬。不管干啥,当领导的态度要坚决,因雨大而犹豫不定,就会误事。
开对敌斗争骨干训练班。
午后,我又想躺在炕上睡会儿,听见后街有敲钟声,社员出四付犁杖种豆子。我想向他们学习,起来到了前街,把第二批入会的叫来填表,开了个会。但躺下就睡了。大关跑来叫我去吃饭。天也黑下来。听他说,前街也出五副犁杖种豆子。明日起,两点起床,把四大硬角重新安排过。谢队长开会,安排四大硬角,我心里很是称赞,抓得好!但饭后到东头一看,没开会,只有杨才在称小米,想是早饭已安排过了。
1964年6月2日星期四晴(2419天)
犁过土添绿,雨后日更娇。
草上净是露水。路旁的马兰花连开了半月之久,现在马兰根多被人挖走了,可以拿到供销社去换钱,一斤马兰根还奖励一尺布票。二尺长的根子能卖两元一斤,最短的也能卖一元一斤。社员把马兰根拿到家里,在砖头上搓过,用水涮一下,干黄的,硬硬的,可以用来做刷子。
一场喜雨把人们的干劲鼓起来了。地里人呼马叫,翻大豆。
对敌斗争的训练班结束了,公社通知各小队,六成苗以下不要毁。
午间在小队开会,进行阶级教育动员。晚上开地主、富农及其子弟会,进行分化工作。
1963年6月3日星期五晴(2420天)
早晨我叫左广义通知找谁开会,听说谢队长开会回来说,一个星期内不准开会,是片里开生产会传达的。我问谢,他说有此事。我到大队打听究竟,杜组长不在,打电话问公社社教办,说无此事。是为抢墒播种,3——6日可用休息时间开会。出门时见县里的老高同志回来了,说王若回来给我带来烟和情书云云。
我回到前高家,并未向谢队长追究此事,只布置午间的会怎样开法。他犟嘴说片会上说不让开会,我就说可能党委又有新布置。会还是开了,训练骨干进行对敌斗争。
王若同志来,捎来玉妹准备的钱、粮票、烟,告诉我个消息:崇礼入党了,CZ自杀未遂。玉妹还说了陈科长对他说讽刺话。这一切告诉我:要为阶级斗争干到底,用高标准要求自己,争取入党。在送王若扛行李去大队的路上,他告诉我:关于前高家的工作,要向大队汇报,请他帮助做工作。
对前高家运动复查时,指出几个不足的问题:青年工作有死角,队长与工作组有矛盾(指今天开会)。
我信心坚定地去扶犁种地了。谢队长也来了,对谢队长的帮助,我重新读了文件,教育他,帮助他,团结他。要用最大的热情去争取,错误也一定要纠正。
1964年6月4日星期六晴(2421天)
早晨就如何对别人提的意见问题给谢队长谈了。有两个方面的意见不能统一。他说:党委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叫工作组给解决了,33个劳力中,只有一个没出勤。党委对前高家的成绩是充分肯定的。我说:“是党的政策威力大。”意思是,只要你能贯彻党的政策,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他说:“当然,从总的方面讲,成绩归于党,但总得有执行政策的人;公社连伙夫加一起才十六个人,这么多小队,就是一走而过,能解决什么问题。”
晚上训练骨干,刘海又说头痛没来,可真有点问题。到处都是斗争,吃饭是斗争,抽烟是斗争,连睡觉也是斗争。前天跟杨国平(四类分子)谈话,谢宝树也在那里。杨国平扔过来一盒火柴,谢刚想过去拿,我把自己的火柴扔了过去,谢把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拿了我的火柴。我的意思是:他是敌人,一根火柴也别用他的。
方老师告诉我,我昨晚说梦话了:叫大家好好讨论讨论。
1964年6月5日星期日晴(2422天)
谢队长这几天到这里,绑盯子参加劳动了,遇到什么问题,当场就解决了。
今天后高家队陈龙甲和陈明春又干起来了。他们总以为给的分少。谢队长给算了一下细帐,实际上包一天地给7分,他们用x天的时间虑了x天地的粪,每天上11分是不少的,却破例分12分。
评审杨国平。老四类杨国平走进屋来,垂着双手,人们叫他坐下,给他评比。最使我感动的是大关的发言:“老邢是党员,你说你不能让他当干部,你说这话不就是仇视共产党?批评刘国柱时你说有话对老牛说。对老牛说,不对党和贫下中农说,难道贫下中农连老牛都不如吗?”这人私心少,听说铲地挣分少,间苗挣分多,小半拉子去间苗,他却不去,这才是一个新型青年。他长着一双老虎式的眼睛,干活有股劲,又稳又准。
午后去公社开会,解决了一个敌我斗争问题,心中有说不出地高兴。和老檩同往大队走的时候,话也多起来,畅谈要求入党的心情和要求。
现在的问题是:树立贫下中农的优势。经过几次考验,优势始终未树立起来,这涉及运动成果能不能巩固的问题,因为一切问题还是得由他们自己来解决的。
在开会之前,谢队长曾把共产党以人道待人的话告诉刘海,叫杨国平坐下来受审。
1964年6月6日星期一晴(2423天)
南天门小队的富农分子石德玉被批准为小会斗争,以他们本队的骨干为主,其他队的骨干为援军,利用午间和晚上的时间,把石的罪恶言行材料发给大家。这个家伙,告诉别人曾属于他家的地界在哪里,向青年散布今不如昔,连他家的黄皮子都可以在炕上翻跟斗。他跟人家说,他家的牲口如何喂料挑草吃。过去给他家扛活的,吃豆包有二大碗那么大,一顿一个吃不了,就放在树卡巴上,啥时候想起来,啥时候吃。
1964年6月7日星期二晴(2424天)
下午下雨。对石德玉的斗争大会在南天门小队进行。各队的援军顶着雨来到这里。石德玉非常狡猾,就是不肯交待罪恶,说想不起来了。大家的情绪激昂。给他家扛过活的王有站了起来,揭发说:“你过去多咱给雇工一顿吃过半斤肉?给你扛活吃的是冷饭,原来只叫我放马,后来又加上放猪,我说我放不过来,你叫我把猪放到别人家的地里,叫人家抓住,我不说是你指使,你反而把我说了一顿。你说,谁给你扛活吃过豆包?”
吕廷海揭发说:“这小子从小就坏,往井里拉屎撒尿。”
会场指挥显得弱了些。事实证明,农民是敢于斗争的。斗争会开了一个下午,三个回合,群众情绪始终不减。
1964年6月8日星期三晴(2425天)
把刘国柱的材料写出来,是准备交给大队的。忙了几天,今天消停了一些。午后把衣服洗了一下。
1964年6月9日星期四晴(2426天)
早晨五点就到大队听广播会。公社党委张书记说,这是最后一次会议了。运动要善始善终。布置的工作很多。工作组详细研究了工作以后,我说:“大干15天,有点奔头了。”午后去得晚了,老高同志说,这是由于同志们太疲劳了。这反而叫迟到的同志感到内疚。
机电学院的同学们走了。
1964年6月10日星期五雨(2427天)
下午,趁下小雨的工夫,找各阶层的人开了个座谈会,要大家谈谈运动的成果如何,问题解决到了什么程度。会上把园田地问题拉了出来。还提出几项开支问题:一笔卖豆腐钱,一笔卖猪羔钱,还有一笔卖马驹子的钱,大家要求开支。这的确是个事儿。我有句话说得不好。在园田地里我对谢队长说:“这些问题你们解决吧,我算不跟着沾包了。”
我有些松劲情绪,应当马上改正过来,用高标准结束运动。还是要有一个过得硬的精神。不要以为这些问题是几年中形成的,就可以马马虎虎说得过去。这是不对的。
1964年6月11日星期六晴(2428天)
上午把以后的几项工作安排一下,打算午间开个会,到地里跟谢宝树商量一下,也把那棵榆树群众评价20元跟他说了。他跟我顶起牛来。
“20元?白给他得了!这是整人是干啥?”
“怎么能说整呢?”我说。
“我认为这就就是整!干脆就别退赔!冒支了,怨咱当干部的作损了,该给我啥处分咱顶着!”
他急忙走在前面,根本不想跟我谈的样子。
我掏出烟来,准备抽着。那边过来一位妇女,我给她一支。谢宝树说风凉话:“这家伙真大方!”
“你说整的问题,现在并找不到这样的根据……”
“我认为这就是整我。我一棵树,劈了烧柴火也烧它两个月!”
“你可以提你的价格,群众可以提群众的价格,这是可以商量的。况且多占了集体的东西,是理当退赔的。”
他不吱声了。
“杨伍买的粉给你五六斤,钱给他了还是给队上了?”
“给他了。”
我一直跟他到家里,递给他一支烟,放在他的身边。
“我不抽!”他急急忙忙的连烟都找不着。后来还是把烟拿了起来。我说:
“看来不是榆树本身的价格多少的问题,怕是有别的意见吧?是不是开个会,把意见交换交换,这样下去,生产怎么搞?”
他说:“意见不能交换,给我处分我顶了!”
“你也知道,不会因为你不交换意见就给你什么处分,而且党的方针是教育干部,不是处分了事。”
“反正我退就是,冒支了,卖口粮、卖老婆孩儿也得退!”
“不能这样,还是要干部过得去的。卖榆木你要多钱,你可以提出价钱,我权当做个中间人。当然,两方面的意见不能统一的时候,你还得做个用钱退赔的打算。”
他把自己的脚趾放在小孩的脑后,说:“这家伙怎么脑袋净土?”
那小孩用条帚拍我的手,谢宝树就说:“你怎么打人家工作组呀?”
这些带刺的话听了真是气人。但这是工作,不能跟他闹意气、发脾气。若是为了个人,谁都不会受这个的。我压着火气,耐心说服他:午间由他出面讲讲自留地的问题,讲讲预支的问题,讲讲生产问题。他还是答应了。我想,这就是少奇同志讲的要能委曲求全的道理吧。不管怎样,道理在我们这一边,我们必胜!
晚上,我又和老檀去他家。老谭哄着他说:“谢队长!咱们有货不愁卖,我看你别用榆木顶了,你看呢?”
老谢把头转向一边,老檀讪笑了一声,说:“老谢啊,别跟大伙过不去嘛,有木头自己烧火也是一把柴火不是?干脆用钱顶上吧,那样两家都不吃亏不是?,就算自己吃点亏,做一个廉洁奉公的好干部,受到群众的拥护不好吗?”
老谢终于开口了:“行,我用钱退!”
老檀说:“这样想就对了。我看你干脆秋后把猪杀了退赔,也了了一分心事。”
谢默认了。就这样,领着道儿,算是把退赔问题认定下来了。老檀是有农村工作经验,这也算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具体运用吧?我缺少这个办法。
午后我向后街社员询问榆木的事,他们在雨后铲自留地。
晚上,我找刘海、左广义谈话,关于如何退赔问题,怎么也说不服他们。有时,连我自己也动摇了。但一想起政策,又反复地去做说服工作。
1964年6月12日星期一晴(2429天)
工作组开碰头会。我把情况全面说明了一下,叫大家出主意解决前高家的问题。
午间开了落后层的补课会。从来不上会的刘永发对孙国发有意见: “谁把队里的大窝瓜偷去了?为什么总救济他?我没有棉袄穿,吃死猪肉得了病怎么不救济我?”他说。
我向他解释:“他家小姑娘有病快死了,直叫唤,怎么能见死不救?你得病不也是半夜送医院了吗?治病钱不是也没交?没衣穿总比人快死了差一层吧……”
老关太太也从旁解释。
晚上,着手研究组织建设问题、为检查各组织候选人名单开会。刘海、左广义、石文学、谢宝树参加。
孙国发家的门虚掩着。我们破门而入。饭桌放在炕上。他回来的时候,才知道他到外公社自家的坟地上开荒了。他解释说:“我寻思,又不是开咱家的地不要紧。我就像偷东西,在这儿不对,在别处也不对。开荒地就像长在肉里的一根刺……”
开会研究妇女队长的提名。谢宝树把王国栋的媳妇提出来了。
“她不行,不能劳动,而且生孩子后工作更不方便。”
刘海故意说讽刺话:“我看,杨国平的媳妇也行。”
听这话,谢宝树下炕就走了。
我把刘海、左广义叫出来,坐在地上谈到深夜,说明用什么态度对待干部,用什么方法解决问题,干部换与不换的利害在哪里。怎么说也不通。他们想到外处去混。
我寻思,现在就剩下没哭了。不行,还得干到底!
1964年6月13日星期一晴(2430天)
家家在炸油炸糕,有节日气氛了。天下着雨。为解决前高家的问题,王若、县里的老高顶着雨来到前高家,可惜没找到谢宝树,他进城办节去了。后来把刘、谢、左都找来谈,谈了一下午,还是没解决问题。他们依在墙上,抠脚丫上的泥,或是闭着眼睛躺着。
“唉,知道这样,知道这样,咋干都行。”这就是他们的结论。叫他们交换意见,他们说全一笔勾销了吧。
晚饭后与老檀散步,谈起入党问题。像是忙里偷闲。现在看看,生命不和革命结合起来,是没有价值的。自然又想起家里的妻子。老檩是河北石家庄人,他的妻子总逗孩子说:“爸爸在外面又有个妈妈了。”孩子一听这话就哭。
斗争吧,天翻地覆慨而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