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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等待“进步”

作品名称:局长的一生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19-04-15 21:57:18      字数:4241

  仲江心灵的痛苦,虽因女儿的出生减轻了许多,其创伤却未能完全抚平。在他的潜意识里,怎么也不能将女儿与儿子划等号,更不可能替代,理想的境界是“儿女双全”。他像在双龙中学时那样,用兢兢业业的工作来忘掉心灵的伤痛。
  他越来越觉得,劳动是一副良药,会使自己忘掉痛苦,甚至从中得到一份快乐。因“差班”班主任“头痛”请辞,他毛遂自荐兼任班主任,并负责该班的语文教学。他利用业余时间组织创办芳野文学社,创办油印文艺双月刊《芳野》,后来又编印了一份季报《乌江中学报》。每期稿子在打印前,都由他终审。
  在校园基础设施建设上,他动用了一切关系,想尽了一切办法;在教学上,他推行一系列的改革。
  他看准了的事,先征求王林佳老师的意见,认为合适后,再征求一下班子成员的意见,多数时候只是形式上通过,“就这么定了”。也有一些好心的朋友在非正式场合提醒他,注意方式方法,他口里答应着,行动上却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勇往直前”。
  为了学校的工作,他常常废寝忘食;但对县里召开的会议,除非点名他参加,他都委托其他负责人出席。他怕开会,一怕开会不准时,本该八点开的会,通知七点半到场,拖到八点半才开始;二怕开会超时,你讲我讲他讲,重复“部署,指出,要求,强调”,轻则超过半小时,重则一小时以上,先是昏昏欲睡,继而饥肠辘辘,如坐针毡。
  春节前,县几大班子换届结束,力大伟书记调任锦江地区教育局局长,晋廷文当选县长,包章莲以女干部身份高票当选副县长,分管农业。章莲家还三喜临门,王林佳以各类“硬件”齐全,成了全县第一个中教高级,按他的说法“享受地厅级待遇了,括弧:不含住房、用车、医疗、签单等”;另一件,降临在春节之后。
  春季学期开始,二级机构开始换届,王林佳出任县教育局局长,用他的话说,这回又是瞎猫碰到了死老鼠。
  县教育局原局长因年龄关系退居二线,新局长本可在两位副局长中产生,二人都是教学能手,在管理上也各有千秋,但两人性格都刚,经常尿不到一壶里。以前二人分管的工作还能各尽其职,相互间,没能做到相互补台,也没有暗地相互拆台。眼见局长退位自己继任希望增大时,开始相互掣肘,不协调配合还相互使绊,后来发展到两人都到县委和组织部领导那里“如实反映情况”,当然,都是己对而他非。
  组织上自然就掌握了原来所不知道的二人的缺点,以前没有发现的问题。考虑到二人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局面肯定会影响工作,只好“同意他们继续担任副局长”。
  王林佳“受命于危难之际”,成部长说他能以柔克刚,能发挥自己所长振兴乌江县教育事业。谈话时王林佳还是极力主张将其中一人调出,出任乌江二中校长。
  众人认为很有希望“转正”的颜仲江,二级机构换届结束依然“涛声依旧”——副校长主持工作。他想去王林佳家探听探听消息,看看组织上是怎么打算的,由于面子上抹不开,也怕王林佳批评,也就今日复明日了,只是这一日如一年。正在他郁闷彷徨之际,乡下老家又发生了让他心烦的事。
  古成兰带信进城,要仲江回去办两件事。他听来人讲,第一件事是想让他去乡政府退罚款。
  县委帮乡扶贫工作队一队员到古家寨检查科技兴农落实情况,到颜河义家清点肥球苞谷育苗数量时,还差一半,恶狠狠地质问古成兰,全寨都完成了,她家为什么拖着还差一大节。她解释,大媳妇的祖父死了需要帮忙,耽搁了两天。对方用电棒指着她的鼻子吼道:“罚款五十元!明天中午前完不成的话,喊派出所的来‘请’你们!”古成兰吓得一声不敢哼,立即借钱交了罚款,连夜捏搓肥球。
  第二天她带信给仲江,看他能不能去乡里和贾书记打打招呼,将罚款退回来。仲江回答来人:“罚了就罚了,我回去时补给他们,哪个为这点钱又去求人!”
  仲江回家时,古成兰脸上绽着笑容告诉他,大队支书牛世荣将罚款送回来了,还说贾书记说,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帮乡那位同志不认识你,不知道你就是颜校长的母亲。贾书记还说,全乡没有哪家退过罚款,不采取马克思的教育方法加秦始皇的强制手段,这科技兴农搞不起来。
  仲江听完笑着回答:“前两天贾书记进城开会碰到我,向我道歉说误会了,然后请我让班主任把他在我们学校读初一的小孩管紧点。”
  吃过晚饭,颜河义、古成竹、古成兰和仲江坐在厨房的桌边油灯前商谈家事。古成兰对仲江说:“江霞想去‘杀广’,你爸爸舅爹大哥一家人都反对,一说她就默起,一声不哼。你说说她。”
  江霞自去年复读连中专都未考上,今年喊她再复读一年,怎么也不答应。给仲江家当全职保姆当了半年,过年后,没有再进城,看到寨上一些人“杀广”找了钱,衣服穿得光鲜了许多,也想去。
  “她要去就让她去嘛。我说烦了,一说她脑壳就耷起,用手绞她那两根辫子。”仲江说。
  古成竹叭嗒叭嗒抽了几口叶子烟,朝灶前的火笼坑吐了一口口水说:“我说你们也是惯势,姑娘家在外东跑西逛的,又不怕人家说闲话!二十来岁的姑娘,也该成个家了。”
  “人家媒人来问过两回了,说她现在不读书了就把婚结了。”颜河义补充说,“你妈问她,她说还要耍两年。”江霞的亲事因古成竹与牛世军打官司毁了,不久经人介绍在胡家寨另开了一门亲。
  “乜妹懒散,我想是怕在屋里做活路费力,也想自己找点钱。”仲江分析说。
  古成兰说:“找钱了就归她呀?那些嫁妆哪个出钱办?”
  “找到钱呢?你怕广东遍地是黄金,有的在那里不是偷就是抢,遭人打残甚至打死了;有些姑娘还在那里不学好,说些不好听的话:裤带松一松,胜过半年做小工。”成竹将反对的理由进一步说了出来。
  颜河义说:“我听‘杀广’回来过年的人说,广东那边厂多,进厂还是容易,寨上这些儿子姑娘在那里一个月除开吃了还要结余两三百块钱,古江兵去年就寄了一千多块回来,买肥料、吃酒席,就没有再卖粮食了,还有结余。”他的话算是反驳成竹,也为事实上已决意去广东的女儿辟谣和安慰自己。
  “我差点忘了,”成兰开始转移话题,“你古成旺舅舅和寨上几家都喊我问问你,他们那些崽崽想把钱汇到城里,托你取了通知他们,他们进城来拿。”
  仲江疑惑地问:“到青龙场取不方便点呀?”
  颜河义答:“不晓得为哪样,青龙邮电所这场赶场去取没得钱,下场去取也没得钱,有的跑了四五场,时间耽误了,钱也没有取得到。如果进城拿起就往回赶的话,从小路去来,只有百多里路,走得快的一天不用两头黑。”
  “他们说,你给他们取了,他们晓得感谢你。”成兰补充说。
  仲江知道,他们所说的感谢,也就是新米出来时拿升新米,过年过节拿升糯米或者十来个鸡蛋:“感谢个哪样哟,举手之劳。”
  “古成旺说,他每次去为崽崽些取钱,一百块不少收十块就取不出。他们拿就收嘛,不费力也要费心。”成竹说。
  “那倒也是。”成兰接话。
  颜仲江回校时,副校长通知说县里找他谈话。他心里一阵窃喜,看来是“转正”的日子来临了。他继而问是谁打的电话。副校长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回答,严朝鲜,好像他不知道严朝鲜是谁。仲江一听这名字,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立即收敛了,这严朝鲜是县纪委书记。组织部找人谈话和纪委找人谈话,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如果说前者不一定都是“好事”,后者则肯定不是“好事”。仲江心里忐忑不安地向纪委走去。
  颜仲江朝纪委方向踽踽而行,他反复思忖,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工作上,应该说勤勤恳恳尽心尽力了。
  生活作风上,没有与辛娅以外的异性在办公室以外的房间独处,连谈话,都有意虚掩着门,虽然喜欢开玩笑,那玩笑也是可以上书的;更没有去过不剪发的发廊,灯光幽暗的舞厅。业余生活,除了偶尔打打篮球,走走围棋、象棋,没有其他爱好,更没有在娱乐活动中参与赌博。
  低头沉思的他,忽然听到有人喊:“颜老师,又在构思小说呀?”仲江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位体魄强健的年轻人,头发稍显零乱,感觉他的胡须应该剃刮了。
  “你是?……你看我这记性。”仲江伸出右手握住对方伸来的双手想,此人既然喊颜老师而不是颜校长,应该是以前的熟人了,却怎么也想不起他姓甚名谁。
  “颜老师,你忘了?我叫关兴明,以前在双龙中学教体育。”
  仲江哦哦答应着,迅速在记忆中搜索,突然想起双龙中学那件强奸未遂案的主人公,估计是检察院牛国松所说的后来重新处理,从轻发落,提前释放了。仲江扫视了一眼他有些破旧的蓝色的卡衣服,衣裤上残留着一些水泥浆的痕迹。“你现在做什么?”
  “做泥水工。到中街喊两个小工,准备搭板。”
  “哦,关老师现在是包工头了?”
  “颜老师见笑了,在郊区帮人家修房子,这叫花子活路,混碗饭吃。”关兴明与仲江在人行道上并排慢慢走着,滔滔不绝地说起他的往事。“我先是在我们楚家寨教民办,一到三年级,学生不多,学杂费还经常赊欠。比如阮云琴家女儿楚娟,至今都还该我十多块钱的学杂费呢。”
  “不是说将阮云琴那男的报为烈士啦,怎么连读书那点钱都付不起?”仲江停下脚步。
  关兴明侧过身子面对仲江站着回答:“烈士?他一个做小工的,哪有那么好批哟,上面没有批下来。她男的死后,开始那两年有供销社辜主任照顾,日子还过得去,后来她和辜主任在床上被他老婆抓着了,”关兴明的眼中露出了暧昧的微笑,“他老婆不冷静,当场嚷嚷,辜主任的职务被撤销,阮云琴不久改嫁到离家三十多里的外村,带走了儿子。楚娟和她祖母一起过,她祖母身体又不好,经常吃药,能送她读书,算是不错了。
  “你看,我说跑题了。教民办没有多大意思,到了四年级,他们就去村办小学上课,那里远是远点,学杂费却比读民办少一些。再说,数学那科有些思考题我做着也吃力,就到双龙场跟他们学做泥水工。在双龙碰到我初中时的同学,她结婚不久,丈夫在一次车祸中死了,没有小孩,她又回了双龙娘家,去年我们结婚后,经亲友介绍,进城做点小活路,养家糊口。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们租那房子,狭窄,光线暗,又潮湿,吃饭睡觉都在那间屋里。给私人修房子,算得太净,平常和灰浆、递砖块、绑扎钢材这些副工,都是我家属给我做;搭板忙不过来,只好请临时工。”
  关兴明滔滔不绝地讲,仲江心不在焉地听,哦哦地应答。他同情阮云琴特别是她女儿楚娟遭遇的同时,大脑也闪过想将楚娟的学费付给关兴明的念头,随即又打消,这样做太唐突。他又想,关兴明是有心还是无意?怎么突然在自己面前提起阮云琴的事呢?看来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初自己追求阮云琴的事,可能关兴明已有耳闻。
  仲江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不觉耽误了半小时,急忙伸手向关兴明握了一下,说:“我还有点急事,改天再耍。”他此时确实没有更多的时间和心思关心关注他人。
  “颜老师,你屋里要打灶头安瓷砖的话,讲声,我来帮你做。”关兴明突然醒悟似地说,“颜老师,其实我也是青龙坝的,老家在旷家寨。我姨妈家没有小孩,我家姊妹多,从小就被抱养过去了。”
  仲江“啊啊好好”地回头应付一声,快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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