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功力见长 柳丝正长

　　葛尔丹关了公主一个月的禁闭，直到整装待发时，才准许她出来，因为还要照例带着她去战场羞辱。可恨的是：公主被慕楚引来之后，既无感激、也无任何表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恨得葛尔丹牙根痒痒，于是命慕楚在安营扎寨的地方备练功房——这个小女人该活动活动筋骨了。也正是从这天开始，公主正式恢复了练功。
　　练功房里，因为伤寒未愈憔悴虚弱的小女人似乎随时都能够被一阵风吹倒，但是葛尔丹却丝毫不肯放松，一招一式都必须按要求做，绝对不允许点到为止，蓝齐儿那个恨啊，自己不是没事找抽型的吗？好好的偏要学什么武功啊？弄的现在骑虎难下，待要不练，已经由不得她了。没办法，只好咬牙坚持到底。
　　葛尔丹正凝神盯着公主把剑的姿势，却只见她脸色越发苍白，一个踉跄，竟险些跌倒。葛尔丹本能的就要上前去扶，却被蓝齐儿嫌恶地躲开。什么？这个小女人难道疯了吗？她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她可是本汗明媒正娶的“大妃”，本汗都没说嫌弃她，她竟敢躲着本汗！难道还碰不得了？公主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直气得葛尔丹火冒三丈，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倒不晓得马王爷三只眼了。你不是要躲本汗吗？我就偏不让你躲！于是看准机会再公主第二次险些跌倒时，猿臂一伸，试图把她揽在怀里。公主噗通一声跌在冰凉的地上，嘴里不轻不重地吐出几个字：“大汗请自重！”
　　葛尔丹这个气呀，按说依他的性子，别说一个小小女子，便是彪形大汉站在自己面前，打翻他也一样不在话下。可是不知为何，对这个小女人他却有些束手无策，她摆明的那副宁死不屈的神情竟另他有些不知所措，似乎还有些……舍不得。想他葛尔丹叱咤疆场多少年，什么样刚烈的女子没见过？还真少有逃出自己手心的，偏是这个女人，似乎带刺的玫瑰一般：待要不看，偏又有着不得不承认的美色；想要接近，又碍于她那棘手的刺。
　　且不说葛尔丹怎样想，反正蓝齐儿一天也没耽误练功，还好每次出征，葛尔丹都破例允许公主把她那六个贴身侍女带在身边，他打仗的时候，公主和她的侍女们闲极无聊，便换上便装，脱了木屐，穿上打猎用的靴子，出去踏青，身体也渐渐恢复。此时天气已经渐渐回暖，冰雪消融，眼前的一条清浅的河水缓缓的自西向东流淌着，河里不时有一半条小指长的鱼儿扭动着身躯浮出水面，又极快地潜下水去，或钻进泥土、或藏在水草里再不肯出来。岸边上，绒绒的小草已经把头顶上的黄叶代替，一丛丛、一簇簇，呈现出勃勃生机。野地里，蒲公英、苦麻菜、曲麻菜也都抖抖身上覆盖了一个冬天的尘土，伸着小脑袋钻出来望风。眼前的景象，不禁让公主想起小时候随着娘亲一起出去挖野菜的情形，于是带着几个侍女，每人提着个自己用野草茎编成的小篮子，像花丛中的蜜蜂般，东扑一下、西撞一下，大家满地里挖开了野菜。偌大的一片草地里，一会听见这个喊：“公主，这边来，这边苦麻菜好多呢……”一会那个又唤：“公主快来啊，您看这个是不是蒲公英？”一会你抢了她的菜，一会她又滑倒摔了一跤，少女的笑声伴随着柔柔的微风在这片草地上此起彼伏。一会功夫，身着猩红披风的公主放下手中的篮子，竟情不自禁地在这片绿色的田野里翩翩起舞，脸上洋溢着舒心的笑容。此时此刻，她似乎忘了曾经的忧伤，也忘了战场上的杀戮，又回到了某个从前，回到了在紫禁城时那无忧无虑的时光。
　　绿绒绒的草地上，六七个身着各色鲜艳衣服的女子正在像蝴蝶般翩翩起舞，大家众星捧月般围着中间那个披着红色披风的小女人。葛尔丹从来没有见她如此开心的笑过，那张倾国倾城的小脸上，一对黑水晶般的大眼睛闪闪发光，长长的秀发和长长的披风一起随风起舞，银铃般的笑声就那么毫无防备地钻进男子粗犷的心房。他羞愧地擦了擦刀剑上的血迹，不想让这血腥之气打扰眼前的美好。刚刚，他打了胜仗回来，吩咐护卫慕楚来“请”公主去城楼上参观他的“战利品”，可是慕楚却没有在营寨里找到人。他以为这个小贱人趁自己不在，私下里逃跑了，便愤怒不已的四下里查看。不想便见到了眼前的一幕。小女人的笑声里有一种久违的快乐、小女人的舞步里似乎掺杂了上好的美酒，令人迷醉。葛尔丹不禁竟有些看痴了。
　　玉儿最先看到那个一向冷冰冰的大汗，他的脸上似乎……还有笑容？但是只这一眼，就吓得她机械般地停住了脚步，蓝齐儿正舞得开心，笑呵呵地问：“怎么啦？好久不跳，生疏了？”
　　玉儿也不敢说话，只是使眼色，不一会，转过圈来的箫儿也看见了像他们的主子一样冷冰冰的穆图，小脸一红，止步不前了。一下子两个人都停住了脚步，公主这才意识到不对，抬头看时，那个霸气冷酷的男人就站在阳光下，那眼神里似乎多了一抹惊艳，不，像他那种无情的男人怎么会看上自己呢？应该是阳光太刺眼了。蓝齐儿收了笑容，假意指着箫儿骂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走呢！哪天本宫把你的眼睛挖下来便不看了。”说完脚步匆匆地走了。不想走的太急，脚下一滑，险些跌倒。葛尔丹真有种想上前扶她一把的冲动，但一想到她那冷冷的眼神，只好生生忍住了。
　　不得不说，因为有了葛尔丹这个严师的把关，公主的武功学得是越来越好了。这天，公主刚刚练完功回来，正疲惫地歪坐在太师椅上，任由丽儿给她洗脚，从外面回来的玉儿一脸开心地禀道：“公主，万岁爷的家书！”万岁爷的家书？蓝齐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时，只见玉儿手里拿着的的确不是黄绸子的圣旨，而是火漆封着的一封信。
　　“快拿来我看。”公主情不自禁的几乎笑出声来，想想自己下嫁快大半年了，还以为她心里记挂着紫禁城，紫禁城却早忽略了她的存在呢。跳跃的烛光下，公主慢慢展开信纸，轻启朱唇读到：“蓝齐吾儿亲启。”刚读出这六个字，不觉一阵恍惚……他说什么？蓝齐……吾儿？鼻子不觉一酸，若不是当初万岁爷已经亲自戳穿她的真面目，她还真误会这就是一个父亲写给自己亲生女儿的信件呢，但是……既已知她是假，偏又这么写，那皇上是不是更矫情？比自己更会演戏呢？当然，绝大部分原因，他是怕葛尔丹把这封信拦截，万一窥探其中秘密反而不好。想到这里，心情便平复了不少，又接着看下去。
　　“自乘轿一别，迄今不觉半载有余，每念及当初娇女承欢膝下，阿玛与汝母妃皆怅然，你母妃与吾皆身体康泰，吾儿勿念……”自己猜的果然没错，万岁爷这是防着葛尔丹，才如此称呼自己，这封信表面看起来很显然就是一个老父亲写给爱女的信，但一定还有其他消息，换句话说，大清皇帝日理万机，不可能无缘无故给她这个毫无瓜葛的“假女儿”冒着被揭穿的危险传递书信。那他想说的是……“汝之兄弟姐妹皆好。”有些意思了，“汝之长兄胤褆今已奉命出使台湾，携朕之权力亦收亦镇压,皆视其态度定夺。汝碎之玉兔父已命人粘全，勿念。汝心心念念之金兰姐妹若兰亦安，不日即将与心仪之人定亲，特嘱为父修书问候……望吾儿谅为父长久无书，非是‘嫁女泼水，’实因大清灾荒未平、豺狼未退，内忧外患之时，无暇顾及，不知爱女在他乡可好？水土还服？夫妻相处何如？望回信告知，则免父母之挂怀矣……思女之父，切切……”这封信从表面上看，不过是一个慈爱的父亲思极了女儿才提笔写下的“不舍之情”，任谁也看不出破绽，可实际上聪明如她，却明显看出是蓝齐儿格格托皇上给她写的，若兰——如果没猜错的话，正是蓝齐儿本人，否则万岁爷不会千里捎书提及此事，“与之心仪之人不日即将定亲”，太好了，她这个假冒伪劣能够苟活到今天，不说一切都是为了公主也差不多，如今听说她所惦念之人终于达成所愿，又岂能不高兴万分呢？信末提到大清内忧外患，看来此处便是给葛尔丹看到也不怕，这里暗暗隐藏一个信息——就是皇上并不是畏惧准葛尔汗，不过是时机尚未成熟，但倘若“豺狼”真敢得寸进尺，那大清也不会惧他。落款是“思女之父”，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她虽然不过是顶着“固伦荣宪公主”的名头，却实实在在是“大清朝”的子民，是“皇阿玛”的子民。也就是说，只要自己心中还牵念着生她养她的母国，母国也定不会弃她于不顾。当然，前提是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不管怎么说，身在异乡为客，哪怕只是一封信，只是寥寥数语，也另她这个冒牌公主激动万分，那是来自母国的消息呵……
　　公主的回信里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总结起来是“一切均好，勿念。代女儿向兄长及义妹祝贺，望父皇母妃身体康泰、福如东海”等语，这里且不细说。却说公主自收到皇阿玛的信件，心情更加舒畅了不少，每每练功，也更加勤奋，心下只思为了大清早日铲除虎狼而尽一份绵薄之力。如是日久，功夫竟一天比一天厉害。渐渐的也能和葛尔丹过上个十数招了。
　　葛尔丹起先还根本不拿她的攻势当成一回事，只三下两下，便把她手中的剑击落。后来却发现这个小女人竟有些难对付了，搞得自己也不得不小心应战。偶尔赶上兴致来了，手中长剑稍稍用力，便把那个正用尽全力“舍身喂虎”的小女人顺势一带，带向自己的臂弯。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怀中的小女人懊恼的满脸通红，只用力把自己推开，他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娇娇弱弱的女子提着宝剑一顿乱砍，只是苦了临时练功房里的设施，不知道哪个倒霉，便被她砍上一道道疤痕。而且大概是最近总是旗开得胜的缘故吧，葛尔丹竟发现自己的好心情越来越多，有时候在书房里看着书，竟也会莫名其妙的哑然失笑。弄得慕楚和穆图两个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不晓得他们一向严肃的的大汗这会哪根神经错乱了。
　　渐渐的，葛尔丹不再强迫公主必须站在城楼上，看着流离失所的百姓和那些被迫投降的俘虏。因为每当看见她那种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眼神，他的心会莫名其妙地抽痛，难道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吗？虽然他不肯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