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张院长的安排巧妙地掩盖了水建民的态度，为以后问题能在平和的状态下慢慢解决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水建民回到家，把自己重重地放到沙发上不起来了。他太累了，恨不得闭上眼睛睡三天才好。可是，可是眼前家里发生的这一切，让他又无法安下心。他把女儿拉在怀里轻轻地拍着、拍着，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般，希望自己的安抚能赶走女儿内心的不安和恐惧。女儿很懂事，知道爸爸心里有事，所以也没有打破这份安宁，乖乖地默不作声地倚在爸爸的怀里。
　　“宝贝，饿不？”过了一会水建民问。
　　女儿摇摇头。
　　“中午吃什么？”
　　“外婆叫的盒饭。就是人家推到病房门口卖的那种。”
　　“那肯定没吃好。告诉爸爸今晚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
　　“爸爸，晚上我们就在外面吃吧！”
　　“你想吃？”
　　水晶又摇了摇头。
　　“不想吃为什么要去？”
　　女儿低下头，愣了半天才哭着说：“我，我不想爸-爸-累-。”
　　“爸爸不累，爸爸不累。”水建民把女儿搂得更紧：“爸爸马上去超市买你喜欢吃的基围虾。”
　　“爸爸累！爸爸都没有以前漂亮了，好像老了许多！”
　　没想到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女儿，现在都知道心疼爸爸了，而且观察得如此仔细和精准。水建民不由得想起刚才在医院她说“你们骗人”的话。他想：是不是女儿发现了他被纪委带走的事情。于是他问：“宝贝，刚才在医院能你为什么说外婆骗人？”
　　“你不是去老家，外公外婆妈妈都说是。他们不是骗人吗？”
　　“那你说爸爸这几天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反正不是去老家，你是和那天来我们家的几个叔叔一起走的。”
　　“你看到了？”水建民很吃惊：“告诉爸爸你还看到了什么？”
　　水晶就把那天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而且还表达了自己的见解。
　　“也许他们觉得爸爸出去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小，就没有告诉你吧。”水建民找理由搪塞女儿。
　　“关键是我问了。如果是回老家，就说是回老家不就行了吗？一会儿说不知道，一会儿说去出差，这不是骗人是什么？而且当那几个叔叔出现在我们家的时候，妈妈很紧张的样子。回老家用得着这么紧张吗？肯定不是。过了两天，我让她打电话给你，问问你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她不打！她自己不打还不让我打！”
　　“妈妈应该怎么做你就满意了呢？”
　　“应该担心、害怕，把这件事告诉外公外婆，大家一起来处理。可是她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整天抱着你的手机看来看去，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明显就是知道你干嘛去了嘛！”
　　听说妻子整天抱着自己遗忘在家里的手机，水建民知道苏秦肯定是在利用手机做文章——守株待兔。他不知道那只可爱的小白兔究竟有没有被她逮到过？她的服药自杀与此究竟有没有关系？他想问慕兰，可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现在，能为他提供线索的只有这个十几岁的女儿。于是，他一边疏解一边询问：“爸爸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妈妈没有必要担心啊！”
　　“那外公怎么也担心了？那天他对妈妈说：今天你不把水建民的事情说清楚就别想上班。”
　　“后来呢？”
　　“后来外公就叫我在客厅看电视，他们就在你的卧室里把门关起来说话，声音越来越大，但是我不知道说什么。再后来听到妈妈好像被外公打了，外公气呼呼地出来，拉着我就走。到家又对外婆说，以后没有这个女儿了。我就把这个事情告诉外婆，外婆就打电话给妈妈，打不通。又打到妈妈值班室，人家说妈妈没有上班。外婆慌了，拉着我就回来了，到家一看，妈妈已经躺在床上叫不醒了。”
　　水建民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因为女儿列举的事例无一不证明她的观点是对的。
　　“那外公又是怎么住院的呢？”
　　“我也不知道！我与外婆发现妈妈叫不醒时，外婆打120急救车，我就打电话告诉外公。后来就去医院抢救妈妈，但是，外公一直没有来。外婆就打电话请隔壁黄老师去家里叫外公，后来，才知道外公跌倒在院子里爬不起来了。”
　　女儿讲述这一切的时候，水建民发现，她的身体是在微微颤抖着。他心疼的把女儿抱到腿上，头靠头、脸贴脸亲昵地说：“宝贝，不要怕，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爸爸，我怕。”女儿仰起脸。
　　“不要怕！有爸爸在你身边，外公与妈妈马上就出院回家了，你放心吧！”水建民以为女儿还在担心亲人的安危。
　　“我怕妈妈。”女儿贴得更紧。
　　“怕妈妈？妈妈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水建民以为女儿担心妈妈醒不过来。
　　“不是，妈妈就像童话故事里的老妖婆，声音特别可怕！”女儿就把这些日子所看到的一切不正常，以及自己怀疑的地方都告诉了爸爸。特别是苏秦发现手机时的疯狂表现，女儿还特意模仿了一下：“天助我也！呵呵呵呵——天助我也！”
　　“你认为她是什么意思呢？”女儿的言行水建民真的始料未及，以前一直认为她没有长大，不会关注这些尘垢秕糠。然而……
　　“我认为妈妈有什么阴谋。比如，比如她有害你或者什么之类的想法，我，我也说不上，反正她不正常。”女儿眨巴着大眼睛，思考着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
　　女儿的话让水建民惊讶无比，他不想女儿这么小就卷入大人的感情纷争里。于是，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怎么会害我？你怎么会有这个感觉？”
　　“如果，如果她没有害你，外公怎么会生那么大气打她？所以，我说……”水晶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依据。
　　不能说女儿的判断没有道理，本来让苏秦带她出去回避，就是怕伤害到她。现在事情已经发生，没有回避得了，孩子心理上已经有阴影了，只有正确引导与梳理了。于是，他实事求是给孩子讲了苏秦陷害他的来龙去脉并且流露出要离婚的想法来试探一下孩子的态度。
　　“我不想你们分开。”
　　“她已经害爸爸了，我还要她干嘛！如果你离不开她，你可以跟她生活，爸爸出钱供你上学直到你工作。或者你跟爸爸一起生活。”
　　“爸爸，对不起！是我告诉妈妈你跟一个阿姨讲她坏话的事情，所以，她才害你。刚才我又讲了妈妈的许多坏话，爸爸呢不要生气。以后我们谁也不要伤害谁了，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女儿检讨着自己的错误，恳求爸爸不要离婚。
　　“我们现在的关系就像洗手间里那面镜子被打碎一样，怎么可能再恢复？你只能选择一个。”
　　“我不，爸爸妈妈我都要。”
　　无论对妈妈有什么意见，关键的时候还是舍不得。水建民知道，这不是这个年龄轻而易举就能接受得了的事。所以，他不再继续，而是避开话题：“时间不早了，你看电视，爸爸上超市买东西。”
　　买了一些生活用品，水建民很快就回来了。他一边做饭一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房间。但是，没发现自己的手机。
　　米饭，白灼基围虾，清炒油麦菜，清炖香菇鸡。父子俩都是好久没尝到家里的饭香了，所以吃的很投口。
　　“好吃。你走后……”由于怕爸爸不喜欢妈妈，所以爸爸走后家里就没有做过饭的话，到了嘴边，水晶又咽了下去。
　　“好吃就多吃一点。吃完了，赶紧做自己的事情，晚上睡个好觉，后天就开学了。”
　　洗刷完碗筷，水建民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这些天，仅仅在回家前一个晚上，在自己反复要求下才洗了一次澡，而且是没有洗头膏没有沐浴露。
　　头发还没有完全干，他就躺在床上了。他太累了，他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可是，闭着眼睛好久都没有如愿。他的头脑里片刻不得安宁，全是事，像走马灯似的，来来往往，一拨又一拨不得结果。首先是调动问题，怎么办？自己现在是处于停职待审的状态，张院长能不能在商调函上签字放行？如果仅仅是放行，凭铁哥们的关系，偷偷操作估计不会有问题。关键是什么时候结案？如果等到接收单位的手续完善，扣子还没有解开，下面就不好操作了。给自己造成的损失不说，还影响我的两位好兄弟。张旭违规操作，朱秀辉会被扣上用人不察的帽子……所以，这条路不能走，必须等结案之时。然而，苏秦的金口何时能开？时间长了，接收单位能等吗？我应该如何与秀辉通融这个事？对慕兰又怎么解释？瞒着她，于心不忍；不瞒着，事事为他人着想的慕兰肯定会向反方向走，那么我水建民为来为去到底为的啥？不能说，起码暂时不能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说。
　　从知道家里发生的变故起，水建民就隐隐感觉到，就因为苏秦这一步绝棋，自己离计划目标好像越来越远了。以后他的手脚就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捆住了。
　　岳父因为脑部出血的面积小，出血量约27毫升，昏迷的程度不深。目前具体表现为右侧肢体肌力减退、活动不利。能听懂别人的话语，但表达不清楚自己的意思。可望能半自理。由于是遗传性高血压，所以预后相当重要，不能受刺激，不能情绪激动。他是为自己的事情发病，如果自己再因为和他女儿离婚，导致再次复发，很可能就性命不保。那么，自己就一辈子陷入不仁不义之地。
　　苏秦，但愿她没有后遗症。无论是分还是合，水建民都祈祷她能康复。如果不康复，留下什么后遗症，那么他就不能理直气壮地要求离婚，法院也不会支持的，他有义务有责任照顾她。现在，由于吞下去的药量较大，体内还有许多残留毒素，最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严重的心里原因，她不想活，她想死。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正式苏醒，即使醒了，如果不愿意配合，事态如何发展下去，谁也说不上……
　　所以，现在想什么都是白想。赶紧睡觉吧！水建民反复提醒自己。
　　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