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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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那个杨书高要在抗日战争时代，一定是个汉奸。一吓唬就把革命同志都出卖了！”旁观“审案”的裘桂花笑道。
　　牛树茂不由笑了。
　　还别说，这杨书高分头，小胡子，一对小老鼠眼，再加上见到老师永远是那副卑躬屈膝、没骨气的样子，估计演汉奸都不用化妆的。不过，这个“汉奸”如果抓得紧的话，上县一中或者二中应该没多大问题。
　　六班班主任邢辰走过来，把《天龙八部》拿到手里笑道：“正好，好多年没看了，我拿回去复习复习的！牛老师，回头你问问杨书高，让他把其他几集都借来吧，就这一本看着不过瘾啊！”
　　“不行，我还要复习呢！”牛树茂夺过书来笑道。
　　四班班主任田彩云突然傻傻地插了一句：“《天龙八部》写的啥？”
　　“嗯？”大家都看向她。
　　邢辰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彩云，你不会是没看过吧？”
　　“没呀！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田彩云坦然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
　　田彩云是一个极其独特的“生物”！年已四十过五，眼角鱼尾纹丛丛，儿子都上高中了，但却顽强地把少女时的天真性格保持到了现在，爱说爱笑，说话从不经过大脑，闹了很多笑话。不论谁和她相处一段时间，都会潜意识中忘记她的年龄，把她当做小女孩看待。所以才二十出头的邢辰称呼她的名字，没人觉得不妥。事实上，大家也都这样称呼她。
　　作为一个中国人，不仅没有看过，竟然还没有听说过《天龙八部》，这可真算是一个世界奇迹了！实际上，只要田彩云在场，总会不停地出现各种“奇迹”，让人防不胜防。
　　“奇迹”马上又出现了！
　　牛树茂笑问田彩云：“那，你知道不知道金庸？”
　　“金庸？干啥的？”田彩云的回答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牛树茂眼睛瞪得老大，结结巴巴道：“就是，就是，那个写《天龙八部》的人！”又跟着解释，“他写了很多武侠小说，是个武侠作家！”
　　“是吗？他都写了啥？”
　　“嗯，除了《天龙八部》，金庸还写了《飞狐外传》、《雪山飞狐》、《鹿鼎记》……”
　　牛树茂刚介绍到这里，就被田彩云无情地打断了：“《鹿顶鸡》？写得啥，一头鹿去顶一只鸡吗？”
　　“啊？！！！”此言一出，大家的嘴齐齐张得老大，随即，一阵爆笑。
　　裘桂花则是无比震惊地指着田彩云：“田老师，你真是，哎……”她实在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啦。
　　好长一段时间，办公室里才平静下来。经过这一件事，大家对田彩云同志又有了新的认识，而《鹿顶鸡》的传奇必将成为经典，在大柳树中学的历史上永远地流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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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声渐歇。
　　“报告！”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办公室门口响起。
　　“进来！”几个老师同时喊完后，不由相互看着笑了起来。
　　“抢什么抢？我的学生！”牛树茂笑道。
　　果然，进来的是一班语文课代表金燕，手里抱着一大摞作业本。
　　这个女生额头前面短发齐眉，两边短发过耳，极标准的女学生发式。面颊不胖不瘦，白皙红润。不过，她很明显不是那种“老实巴交”的类型。这一点，从她那灵动的眼神和轻快自然的动作就可以看出来。
　　“作业交全了吗？小燕子！”牛树茂问。
　　“没！还差十三个！”金燕答完，随即抗议道：“我不叫‘小燕子’！”这个臭班主任，老是带头给自己起外号，已经抗议了若干次了，但都没有效果。不过从心里讲，她并不反感这个叫法，甚至还有些喜欢。
　　“好，那以后我就叫你‘大燕子’！”牛树茂“哈哈”笑道。
　　“那样，我就不理你了！”金燕撅着小嘴嗔道，但眼角的笑意却是掩藏不住。
　　“没交的不用收了，让他们自己来办公室交给我，并且必须是我在这里的时候才算数！”牛树茂收敛笑容说起正事，“你回去的时候到二班催一下夏小雨，让她在吃晚饭前把他们班的作业本也交过来！”
　　“嗯！”金燕应着，忽然伸手从兜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纸鹤，用两根细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放到了牛树茂的掌心里。
　　“干什么？送礼？”
　　“想得美！”金燕撇撇嘴，白了他一眼，扭身翩翩地走了。
　　“搞什么鬼名堂？”
　　牛树茂莫名其妙地捏起纸鹤，先欣赏了一下，然后一点点拆开，只见那张满是折痕的白纸上写着几行娟秀的钢笔字：“老师，以后不准再抽烟了！否则，我会造你的反！把你的烟全部没收！哼哼！”后面画着一个禁止抽烟的标志。
　　这个多管闲事又胆大妄为的小丫头！
　　看着这封特别的信，牛树茂微微笑了，抬头看向窗外的梧桐树冠，思绪随着那些枝叶的摇动飘回到了四年前——
　　四年前，牛树茂二十一岁，刚刚从师专毕业即被校领导委以重任，任教初一三班、四班的语文，同时担任三班的班主任。金燕就是三班的语文课代表，当时不过十二岁，个子小小的。用牛树茂的话说就是个“小蹦豆子”。
　　那时候的她刚上完小学，根本是个孩子，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看到老师和爸爸一样总是抽烟，就不假思索当面制止。当时，她那嘟着嘴唇生气的可爱模样，现在还清晰地印在牛树茂的脑海里，每每想起，都不由失笑，同时还莫名地感到一种温暖。他可以感觉到，那是一种真正的毫无保留的关心，尽管有些幼稚的成分在内。在这人世间，除了至亲，要感受到这种珍贵的情感，恐怕也只有在校园中能够了吧？所以，这么多年，那些场景一直是牛树茂记忆中的珍宝。
　　由于牛树茂的溺爱，金燕的胆子越来越大。有一次做课间操，她当着很多老师、学生的面，硬生生地从牛树茂的嘴上直接把烟给夺了下来，然后用脚踩扁了给扔到了垃圾桶里。搞得牛树茂哭笑不得，又很是尴尬。
　　刚参加工作，牛树茂还狠不下心来批评学生，为了避免类似情况的发生，后来他抽烟的时候都要做贼似地先东张西望一番，远远看到金燕就赶紧“逃跑”，生怕被抓住了。这直接导致了两个班的小学生们都说：“金燕能管我们语文老师！我们语文老师害怕金燕！”
　　牛树茂只教了一年初一。由于他把一个成绩平平的班级教成了全级总分第一，于是被校领导认为“可堪大用”，第二年就直接被“提拔”到了初四。
　　小孩子们的感情是那么的真诚和强烈，一听说牛老师不教他们了，大多都哭了鼻子。其中，哭得最厉害的就是金燕，趴在课桌上半天没抬头，眼睛都肿了。告别的时候，看到小家伙们抽抽嗒嗒的可怜样子，牛树茂十分感动，眼睛也红了几红，眼泪好玄没掉下来。
　　金燕在上初二的时候还好几次跑到初四办公室去看他，也不知道避嫌，就那么张牙舞爪地凑到他办公桌旁边没事找事地说话。后来上了初三，个子高了，也知道好歹了，就不来了，但在校园里遇到了还是会膏药似地缠着他说这说那。
　　没想到牛树茂第三年教初四，金燕还有当年几个初一三班、四班的同学竟然分到了四年级一班。一见到分班的名单上有她，牛树茂就很高兴，立即决定还是让她当语文课代表。金燕也很高兴，好几天都笑逐颜开地，仿佛这个课代表是很大的官似的。不过，虽然已经从小丫头变成了一米七多的大姑娘，她的性格还是保留着不少过去的影子，今天又送纸鹤这个事情就是典型的证明。
　　为了避免再出现当年宠得她无法无天的情况，牛树茂早就决定要找个茬硬起心肠批评她一次。但，这个“茬”还真不大好找，从开学到现在，牛树茂每天都在找，但楞是没找到。也许，潜意识里他也不想找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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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金燕的警告信，牛树茂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饶有兴趣地想按照纸张的折痕恢复成纸鹤的样子，无奈连续尝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正抓着头皮发愁呢，二班课代表夏小雨把作业本也送来了。
　　同为女生，夏小雨个头比金燕还要高一点，但胳膊、腿纤细，脸蛋苍白，发梢微黄，整个人瘦弱得叫人担心。她的性格也和金燕完全不同，见了所有老师永远都是一副轻微害怕的样子，就算是故意逗她说话，她的笑容也是浅浅的，淡淡的，仿佛是水面的微波，荡漾一下就消失不见了。这样的学生，往往都很敏感，同时也很脆弱。所以牛树茂和她说话很注意，开玩笑也会格外地注意分寸。
　　看到牛树茂,想到同桌孟文凤和自己说的疯话,夏小雨的脸不觉“轰”地热了一下，眼睛都有点不敢看他了。但牛树茂显然没有知晓别人内心世界的特异功能，略查看了下作业，便把那张令他发愁的折纸递给她，笑道：“帮我个忙！”
　　“老师，帮什么忙？”看着这张皱巴巴的纸，还有上面的那几行字，夏小雨很是奇怪，心也平静下来。
　　“这是金燕给我的抗议书，你再给我还原成纸鹤吧。哎，老师太笨了啊，试了好多次了，都不行！”
　　这一刻的语文老师，在夏小雨的眼里颇有些孩子的味道。她抿着嘴笑了，仔细看了看那张纸的折痕，细长纤细的手指很快地动了起来，不过十数秒，一只精致的纸鹤就还原成功了。
　　将纸鹤拿在手里看了看，见和原来几乎一模一样，牛树茂笑道：“谢谢你啊！你真是个天才！”
　　“才不是呢！我们班的女生都会，很简单的！”这种极度夸张的赞美使夏小雨不好意思了。
　　“啊？你们都会？了不起啊，了不起！都是天才啊！这显得老师更笨了啊！”
　　“扑哧！”夏小雨不由笑出了声。语文老师真逗！
　　“抽个空教教我怎么叠吧。”牛树茂把玩着纸鹤道。
　　“嗯！”夏小雨笑着点了点头，忽然间，她感到心情很是愉快和轻松，胆子也随着大了不少，不知不觉说道：“老师，金燕说的对，你还是不抽烟了吧！你身上的烟味很大的！”说着抽抽鼻子。
　　“呃，这个问题以后再说。”牛树茂尴尬回应道。他又何尝不想戒烟啊，只是工作一累了就想抽，一思考问题就想抽。四年来，他屡戒屡败，屡败屡戒，前前后后都折腾了几十次了，从没有超过一周的时候。但也不是没有成效，最起码数量上控制住了，现在一天不过五根。
　　“老师，但愿你永远健康，永远充满青春活力！”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夏小雨看着远处的天空默默祷告道。但她这个年纪哪里知道，在现实面前，“永远”这个词是多么的虚无缥缈和微不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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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树茂说到做到。
　　第二天上午第一节课的预备时间，杨书高同志站在讲桌前面对全班有感情地开始朗读自己呕心沥血写出的检讨书。随着他的嘴一张一合，那撇初四闻名的小胡子也一上一下跳动，模样甚是滑稽。
　　“停，重读刚才那句，语气不够真诚！”
　　“慢点，刚才那段的感情不够强烈，你要读出一种痛心疾首、真心悔过的味道来才行。重新来！”
　　“等等，你不能读得太快，要掌握节奏，要舒缓清晰，让每个同学都能听清楚你的作品。”
　　……
　　牛树茂两臂环抱，斜靠在讲桌上，不停地出言点评，表情极为严肃认真。
　　“请杀了我吧，亲爱的老师！”杨书高一边读一边在心里不停地哀嚎。
　　本来就够难为情了，让牛树茂这么一搞他更是招架不住，脸通红，头几乎要低到前排的课桌底下去了。汗流浃背好不容易读完，又在牛树茂的高压下亲手将这份检讨挂在了教室后面，这才灰溜溜回座。
　　同学们虽然不断发出笑声，但看到杨书高的惨状，心里也都不无恐惧，暗暗提醒着自己以后加小心，千万不要落到同样的下场。
　　说起来，牛树茂不是不想照顾杨书高的脸面和自尊心，可想到如果水过地皮湿地处理了这件事情，就起不到威慑效果了。于是狠起心肠，杀鸡儆猴！而杨书高自然就是那只可怜的鸡了！
　　同学们无不认为，“《天龙八部》事件”到这里应该结束了。可是，谁能想到？一场席卷初四六个班级的“暴风雨”即将因此事件而到来！任何人都休想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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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体育课上，几个男生、女生记挂着下节课没完成的作业，准备到教室补上。可一进教室，却发现身材高大的老板正吃力地弯着腰，一个桌肚一个桌肚地仔细搜查。几个人惊讶之余也不敢说什么，很没眼色地准备坐下，却立即被轰了出来。
　　他们回到操场把这个新闻一发布，很多同学的脸都不由变颜变色了。大家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侵犯人权！我抗议！”有人当即愤怒地喊道。
　　“抗议！抗议！”不少人举着拳头跟着起哄。看那架势，像是马上就要进行游行示威似的。
　　“又不是侵犯了一回了，有本事到老板跟前去喊的，或者到公安局去告老板的也行！在这儿抗议有个屁用？”班长任文魁摇晃着他那标志性的大脑袋讥笑道。
　　同学们顿时无语了！
　　到老板面前去喊固然不敢，到公安局去告也只是过过嘴瘾。哎，侵犯就侵犯吧！实情也确实像任文魁说的，又不是侵犯了一回半回了！何况，在家里面对着老爸、老妈也没有人权，早都习惯了。
　　不一会儿，同学们眼睁睁看到老板提着满满一兜东西从教室出来，经过篮球场地，大步向南而去。看来收获不小啊！
　　在某些同学的怂恿下，毫无心机的岳静同学又“噔噔噔”跑到牛树茂身边，嬉皮笑脸追着问道：“老师，老师，你提着啥？啊？我看看行不行？”
　　“不行！”
　　“我又不要你的，就看一眼，一眼！”说着，她冒冒失失伸手去抓牛树茂手里的塑料兜。
　　“啪！”牛树茂伸出巨掌，毫不客气地拍了那只小手一下。
　　“哎呀，疼，疼啊！老师，你怎么用这么大劲呢？”岳静夸张地惊叫着，把手拿到眼前看，娇嗔道：“你看，你看，都红了！”
　　牛树茂没再理她，继续向前走去。
　　眼看着老板的身影消失在了男生宿舍楼的东门，不少男生都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完了！完了！完了啊！”
　　高梅梅、金燕等几个女生跑到岳静身边，抢着问：“妖精，看到了吗，班主任从班里搜查出什么东西了？啊？”“妖精”是“岳静”的谐音，也是她的外号。
　　岳静没好气地举起小手：“都怨你们！非撺掇着我来看。结果什么也没看到，还白挨了一巴掌呢！你们看，我的手背都让班主任给打红了！我敢肯定，咱班主任用的是降龙十八掌！”
　　上一次岳静、高梅梅课前打闹被老板抓住的糗事大家早都知道了详细经过，闻言都笑了起来。
　　高梅梅啐道：“你就胡扯吧。要是班主任用的是降龙十八掌，早把你拍成一块大肉饼了！”
　　……
　　四年级男生宿舍都在一楼。牛树茂掏出钥匙，挨个打开101、102、103宿舍的门搜查。进入宿舍，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淡淡的臭味，不用问，那是脚丫子的味道。不过作为从高中、大学一路冲杀过来的人，对这种程度的臭味牛树茂完全可以忍受，想当年，他们宿舍的味道可比这要浓烈得多了！他仔仔细细地把每个男生的床铺检查了一遍，被子里面，褥子下面，床底下，杂物柜，每个地方都绝不放过。女生宿舍因为不方便，只好暂时不去。不过，也没什么。根据经验，她们的问题一般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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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突击搜查的“战果”是辉煌的！共发现武侠小说、爱情小说、各类杂志、歌词书等十几本，小收录机、流行歌磁带、小型象棋、游戏机等违禁物品一大堆，零食无数，甚至还有比基尼美女扑克牌一套。
　　看着办公桌上这一大堆五花八门的东西，牛树茂脸色铁青，只感到心里有一股火越烧越旺，本来端正的鼻梁也渐渐向一侧歪斜。
　　其他五个班主任围过来一看，脸色也都巨变。天下的学生都一样。一班的问题绝对不是孤立存在的，其他班肯定也有！凑起来一商量，他们当机立断，第五节课不上了！展开大搜查！一请示，初四主任石怀玉当即表示赞成。
　　结果头午最后一节课，四二班到四六班的学生们都被赶到了教室外面站着，个个都是莫名其妙。而教室里面无一例外，都是一个弯着腰满桌肚扒拉的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