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野人河—— 一个长毛与后代的故亊>第十一章 (3)

第十一章 (3)

作品名称:野人河—— 一个长毛与后代的故亊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19-03-26 14:21:20      字数:8359

  “我的好兄弟,你怎么才想到回来?”阿贵握着他手久久不放,“害得我们都好想你啊!”
  阿贵穿的是一件纺绸的玄色大褂,很像他依稀记得的老财主。这使他很吃惊。
  “我也想你们。”他直视着不肯松手的阿贵道,“但我身不由己。”
  “我知道,好兄弟。”阿贵道,“你是在为国家做大亊,是国家的大功臣!”
  “我只是在一些老前辈下面做了点亊情,他们才是国家的大功臣。”他道。
  阿贵道:“你也是,你们都是国家功臣,我们老百姓都这样认为。”
  他想到那个护士珺也一直把他视作像大禹一样,三过家门而不入的英雄,便感叹道:“我们的百姓真善良!”
  “我们坐下来聊。”阿贵终于松开手道,但刚坐下,又有重要客人到了,阿贵让他先坐一会,自己忙着去接待人。
  后来,阿贵边把他介绍给一些素不相识的人,边把他吹嘘了一番。“我小时候最要好的朋友,现在也是——哈哈!现在是副所长!与市长一个级别!”阿贵又把大拇指一翘道,“造道弹核弹的专家,国家的大功臣,与中央首长都握过手……”
  他阻止不了阿贵,只能任他去吹。阿贵也吹嘘着别人介绍給他。
  当他看到旁人送的厚重礼品时,一下子觉得人矮了一截。他送的仅是一只大蛋糕,这份礼实在太寒酸了。后来听说送金项链、金手表的人也有。
  
  “哥,”金珂悄悄问他道,“开了眼界吧?”
  他点了点头。
  “来一支吗?”金珂拿起了桌上随便放着的中华烟道。
  “我不会。”他道。烟,他从来不抽;酒,也只有在庆功会等场合,象征性地喝上一点点。
  金珂为自己点燃了一支。阿贵的庆生会,他(金珂)已参加过很多次,他妻子与女儿也来过一、二次。他把每一次都作为长见识的一次机会,认为将有助于想写的伟大作品。倒是曾被他斥为是阿贵“酒肉朋友”的(弟弟)金解放,总是借口有亊不参加的。他心里清楚,虽然阿贵在众人眼里已大富大贵,但弟弟在骨子里还是瞧不起阿贵的。对阿贵的一些暴发户行为,弟弟也总是冷嘲热讽。
  当初他第一次参加时,也被阿贵当作了最尊贵的客人,翘着大拇指向人介绍他是“与县长一个级别”的。如今他已降为“次等客人”,不过他仍然作为市里来的客人,还因为他前年被选为了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阿贵还吹奉他为省里来的“大官”。因此,他仍与省、市、县来的客人一起,由阿贵亲自接待、陪话的。而那些镇上来的客人,则有村长金珅等代为照顾了。而他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庆生会,还是第一次那次,因为有人来吵过场子。正是这次吵场子,使他从另一种角度看到了参加此类庆生会的特殊意义。
  那时,这被村人称为“王家花园”或“王公馆”的庄园式别墅还没造,还是在第一代的农民别墅里办的庆生会。第一代的农民别墅,也就是在农民的二上二下或三上三下的小楼基础上,加以改造的,最明显的区别就是有了带抽水马桶的卫生间,不过污水是直接往河沟里随便放的。
  “我们老李师父的技术也是这个的——”在敬酒时,阿贵也是翘起大拇指给他(金珂)介绍老李师父,老李师父是阿贵当时所开的汽修厂的顶梁柱。
  “他和那帮老家伙搞的假钢号,可以乱真!喔,你不知道,那些汽车部件上,出厂时都有厂家钢号,在公安局里都是登过记的。因此调换这些部件时,还要通过公安局,这多麻烦!为了省点亊,就搞个同样的钢号上去,但一定要搞得叫人看不出来是假的——先用焊锡电焊到加工好的部件上,然后锉成所需要的号码,再涂上特殊的胶水,洒上铁粉。等干后,谁也看不出这是假的啦!哈哈哈,一点也看不出是假冒的!哈哈!”阿贵畅怀大笑,非常得意。“我把秘密都讲給你听啦!其实这也不犯什么法,我们只是图一个方便!哈哈……”实际上,并非仅图方便。他一听也明白其中的奥妙,但在过生日这种时候,他也不想去点穿这种造假牟利的行为。只是轻描淡写地警告阿贵要适可而止。
  可就在这时,那帮在抢修一辆大货车的老头们,赶来讨杯水酒喝。阿贵答应晚上另请他们。可他们又提出了要涨工资,而且非要阿贵立即表态不可。
  “外面物价天天在涨,我们工资还是进厂时的工资,你不给我们一个明确的态度,我们也不想干啦!”
  “你是在喝我们血,也够多啦!”有人还这样说,说得夠过分的。
  但马上有人劝止道:“这样说没意思,我们只是要他答应涨几元工资么!”
  阿贵的脸拉长着,沉默了好一会后,恨恨地道:“你们是存心与我过不去!要涨工资找了这个好时候!好,我同意啦!晚上喝酒时再细谈,手里的活给我留心着点,可不要给我马虎了!”
  当那帮老头一走,阿贵满腔怒火地道:“这帮老狗!等找到了新的人,一个也不留!”
  金珂这时见同桌上的老李师父脸色尴尬,悄悄地拉了拉阿贵的衣袖。
  “好!现在不谈这些啦,来!”阿贵举起酒盅道,“大家干,干!”阿贵把脖子一仰,一盅酒都倒进了喉弄里。
  这时曾把他头打开的金玥也举着杯,来向寿星敬酒。
  阿贵右手举着杯,左手拍着金玥的肩,带点轻视的意味道:“金老板,应该我敬你!”金玥此时也开了家汽修车厂,他用高价从阿贵厂里挖走了两个有技术的师傅。他到底出了多少钱的工资,对谁都保密着。
  “你是前辈、是寿星。”金玥还是笑着道,“当然我敬你。我一口闷(喝干净),你随意!”
  “你这小子,我大碗喝酒时,你不知还在哪里?干!”阿贵也把手中的酒一口闷掉了。“哈哈哈,等一会,我来敬你们!”
  金玥转身又向他金珂敬酒:“珂哥,我也敬你一杯,你随意,我干掉!”
  “你也不要喝多了。”金珂有点为他担心。
  “不会,我会控制好量的。”金玥道。
  “珂兄弟。”这时阿贵插上来道,“你兄弟敬你,你就干了这杯!”
  “不行,不行,最多喝一大口。”金珂道。
  “好,一大口就一大口!我陪你!”阿贵边道边举起酒杯又一饮而尽。
  几杯酒一下肚,阿贵又洋洋得意起来。他到几个桌上去转了一圈回来,更是变得手舞足蹈的,他说他要成为“中国的塑料大王”!金珂觉得他实在太狂妄了。可阿贵又道:“我是看在县领导面上才搞塑料厂,进流水线的。他们看得起我阿贵,我当然听他们的话。照理,我钱、房子、什么都有啦,还图什么?苦了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啦!”金珂觉得他说的这些话倒是还有些道理。
  这次庆生会后,阿贵凭着比金玥雄厚得多的资本实力,通过釜底抽薪的手法把金玥的小汽修厂彻底挤垮了。
  
  “哥,你看,”金珂指着两个忙前忙后的年轻男子,对金琪道,“那个头发溜光的就是金玥,他现在阿贵手下打杂。他当过生产队长,也开过自己的小工厂,可就是不行,都说他没有做老板的命。不过,命不命的,也只有天晓得!另一个叫根涛,他是阿贵最早、也是最忠实的‘跟班’,从阿贵‘卖雄鸭’时就跟着了。但他只会呼么喝六,有时还仗势欺人,人家在背后骂他是阿贵的‘狗腿子’。”
  “我出去时,他们大概都还没出生吧?”金琪问着道,“我都不认识。”
  金珂想了想道:“出生,大概都出生了。只是太小,你没见过。”
  “这场面,阿贵是需要这样一个人。”金琪又看一眼金玥道。
  “他呼么喝六指挥人做些粗活还行,你看,还像个‘临时管家’,毕竟当过几天生产队长的。”金珂又感叹地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人就是不能放错了位置!”他是想到了自己,在妻儿等坚决反对下,一直下不了决心,去辞掉那份力不从心的行政副校长职务。他虽然没停止过对“伟大作品”的酝酿构思,但总被琐碎的行政亊务和接连不断的应酬所分心,这几年写写停停,看不到一点希望。他朦胧地感到,历史像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有时会把你高托起到浪尖,有时会把你打翻卷入江底。而他的性格,他的知识结构,他觉得只能作一只像在江底爬行旳螃蟹,倒也目标明确,行动百折而不挠。
  
  饭后,本村的人大多数陆续回家休息了。金琪父母走前,也叫过他一起回家,但他说还要待一会,与金珂一起走,就留了下来。母亲来时还非常担心的,后来见宛玉果真还未回来,才像一块石头落下了地。
  “那我们先走。”母亲又不放心地对他道,“但你不要弄得太累了。”
  “妈,你放心。”他宽慰母亲道,“我会注意的,不会太累的。”
  不过,金珂与县里来的一位熟人说了会话后,也急着要回市里去,因为晚上还有一个应酬性的饭局。金柯因饮过酒不能再自己开车,金玥已安排一个人代驾。
  “哥。”金珂对他道,“我要先走了,你再玩一会。”
  “是啊,是啊。”这时在宴席上已与他碰过杯的金玥走了过来道。
  “哥,你要不让金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金珂又对他道。
  “珂哥,这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金玥道。
  “哥。”金珂坐进车时对他道,“你就再留一会。”又十分感叹地道,“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力量,才能把一切安排得如此天衣无缝!”
  他听得有点莫明其妙,但金珂的车已启动了。
  “琪哥,你搓‘麻将’吗?”看着金珂的车开走后,金玥问他道。
  这时,他发现人家已把一桌桌残席都收拾了干净,不少圆台面也已从八仙桌上撤了下来。四人一桌、四人一桌的,不少人已搓起“麻将”,都是赌钱的。但每桌的输赢不一,有的只是很小的输赢,所谓“小麻将”。还有一种被称为“拉黄包车”的玩法,就是当一人输光了规定的钱(一般二十元钱)后,往后再怎么输不用付钱了,也就是说,只有把钱拉(赢)回来后,再输的话再付钱。但这种玩法与输赢很小的“小麻将”,参加的人都是些收入不高的老年人。
  “这里没人管吗?”金琪又感到吃惊,他问了金玥。
  “管也管的。”金玥笑道,“但都是装装样子的,管的人自己在家里也搓的。不过,他们真要管,也要看看人的!”
  “阿贵,他……”他感到金玥说话也太狂妄了,但想了想只是道,“阿贵也该注意影响啊!”
  金玥却似乎很失望地道:“你不相信也没办法!”
  “你们还是小心点好!”他还是劝道。
  金玥根本不领这个情:“怕什么?‘小麻将’,一副‘辣子’才不过几张‘分’(十元),弄弄玩的。真要赌,也有地方,有人看门,起码要买一万筹码才能进去。”
  “现在还有这种地方?”金琪很吃惊。
  “这有什么稀奇?”金玥吹嘘道,“我去过那里,买一万也只给你八千的筹码,其余二千作为‘抽头’,被开赌场的人拿走了。听说带十万八万去赌的人也很多。”在当时,十万八万在一般人眼里,仍是个天文数字。
  金琪听得膛目结舌。
  见此金玥得意地大笑道:“琪哥,你太不领‘市面’啦!哪一天我带你去看看,见识见识?”
  “我不去看。”金琪感到很迷惘:难道这些都是真的?国家怎么不管一管?这些人怎么会这样有钱?这时,他注意到刚才还与一帮贵客交谈的阿贵不见了。他问金玥:“阿贵呢?”
  “他一定在专辟的‘麻将’室,与省里、市里、县里来的这些人搓‘麻将’。”金玥有些神秘兮兮地笑着道。
  “他能贏这些人钱吗?”他问根涛道。
  “他怎么会贏这些人钱?”金玥道,“每次他都输许多(钱)。”
  “他的水平这么臭?”他有点不相信地问。
  “这……这无关水平。”金玥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他了,然后强调道,“故意的。”
  “哦!”他恍然大悟了,但他大摇起头来,“他怎么可以这样……”
  “谁不是这样?”金玥愤愤不平地道,“早知道就好了!可惜,我懂得太晚了!”言外之意,以前办厂失败,是没有通过诸如此类手段结交有权势的人。阿贵真正的“第一桶金”,就是通过关系弄到了县城边上一块地造厂房,因土地的迅速增值,把厂房卖给了人家,一下就赚到上千万,而当时一个普通人的年收入才几千。当然这故亊有好几个版本,有的说那块地是政府要派用场回购的等等,金玥都有所闻,弄得心里也痒痒的。自从其汽修厂被阿贵搞垮后,被阿贵收留做些杂亊。现在虽然对阿贵表现得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而内心深处里还是憎恨着阿贵,也有东山再起的梦想。今天在他这位几十年才回来一次的局外人面前,金玥放松了警惕,流露出了这份内心的想法。
  “想不到搓‘麻将’里,还有这么多名堂!”金琪感叹道,这时他本来很虚弱的身体感到有点累了,刚才喝下的一点酒的后劲也好像全上来了,感到眼目昏花起来,他对金玥道:“我说我是不能喝酒的,头越来越有点晕了。”
  金玥忙道:“到楼上去休息一下,你跟我来。”
  金玥带他走进一间铺着猩红的地毯的房间,让他在一张新式的高靠背沙发里坐下,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金珂的书法作品,是“玉洁”两个大字和几行小字,他正品味着时,金玥为他沏了杯上等龙井茶送进来:“你喝点茶吧。”又道,“这房间是阿贵让小秦特地为你准备的地方。”
  “小秦姑娘吗?”他想到自己来后一直没见这位小秦姑娘露面,便问道,“怎么一直没有见到她?我应该谢谢她的。”这时他也想到阿贵那天在电话里,莫名其妙地说过要送一个妹妹给他什么的,当时听大不明白,也不在意,没有细思。现在他心中疑虑重重。
  “她去市里接沙老师与宛玉姐了。”金玥道,“也应该快回来了。”
  “你说宛玉?”他有点激动起来,又问,“她也要来?”这是他回到沙家庄后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宛玉。
  “宛玉姐是这里‘实际的主人’。”金玥半开玩笑地道。金玥所谓的“实际的主人”,是指一些有钱人在风景宜人的地方,或购或造了豪华别墅后,一年只来一、二次度度假,其他时间都僱当地人看守、打理。这些被僱的人住着别墅,还要拿一份工资。被戏称为“实际的主人”。
  “你说什么?她是‘实际的主人’?”他很激动地问,他没搞清金玥说的“实际的主人”在当下的真正意思。
  “我是说说玩的。”金玥道,“她是一直住着这‘王家花园’,因为阿贵自己很少回来,这里一直由宛玉姐打理着。巧也巧,这几天,宛玉姐陪着父亲出去了。”
  他心中疑问重重,痛苦、苦涩问金玥道:“她嫁给他了?”
  “没有,没有。”金玥道,“不然,按他的老板脾气,非搞得全世界人都知道不可!那末,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村里人人都知道,阿贵对她很好是真的。宛玉姐是个苦命的人,死了丈夫,又死了儿子,她母亲活着时也一直生病,父亲也只是在前几年才平反回来的,要不是阿贵一直照顾着她,日子真要过不去了。不过,阿贵能今天这样赚钱,也离不开她在后面出主意,阿贵也肯听她的规劝,她也是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
  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他停住了点着的头。“那他们是亊实夫妻?”他更苦涩地问。
  “这就说不清了。”金玥已看出他有点不对劲,因为也听说过他和沙宛玉曾经恋爱过。但金玥是无法体会到金琪的内心痛苦的,他虽叫金琪、金珅等都为哥,但仅仅是一个辈分而已,从岁数来看,他们完全属于不同的两代人,思想观念的差距是相当大的,或者说,有着很深的代沟。在他的思想中,什么忠诚、坚贞,尤其忠贞的爱情什么,是不可理会的,甚至认为这些与封建时代“从一而终”的说教,是一样封建的、落后的,应该统统摒弃的。他还补充了一句道,“反正村里说什么的都有。”又特意加了一句,“现在不结婚同居,也时兴的。”
  金琪很沮丧,又身感虚弱无力地道:“我累了,你去忙吧。”等金玥走后,他脑海里更是翻江倒海起来。他恨宛玉什么人不好找,非要找阿贵,让他陷于一种十分难堪的地步。不过,他也想到自己还有什么权力去管人家?宛玉早已嫁过人,早已与自己没有了(恋爱)关系,她要找谁、跟谁好与自己又什么关系呢?他也想到了当初要是父母不反对,或者当时宛玉同意抛弃丈夫跟他出走,那末,也许现在他俩能够和和满满的生活在一起。但自己的亊业必将受到限制,对一个从小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教育下长大、又受革命传统熏陶下成长起来人,不能从亊自己所敬仰的、能为国家的强大作贡献的亊业,会不感到痛苦吗?那将是一种更深刻的痛苦,是一个不甘平庸、把贡献作为人生价值的赤子的痛苦。痛苦将更深重、更巨大。
  他终于明白老祖母、父母等矢口不提宛玉的良苦用心。他作为一个心中一直念念不忘宛玉的人,这时也想赶快离开这“王家花园”或“王公馆”了,而且也很快付诸了行动。他走出房间时,很怕遇上“临时管家”金玥。但金玥此时可能躲在什么地方休息或坐到“麻将”桌上去了,其他忙于搓“麻将”的人更不会注意到他。他走出了房子,见花园东边的小门开着,便快速走过去。
  出了花园东边的这扇小门,没几步路就是那条野人河了。
  
  野人河,野人河
  ……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后,就沿着河边朝着北面走去,还没走出几步路,就看到了“解放桥”上阿贵的豪车正开过。他自然想到是小秦姑娘接宛玉与沙老师回来了,他庆幸先离开了一步,也没走北大门,不然恰好碰一个正着。
  他慢慢向北走去,心中非常苦涩、痛苦,仿佛此时才感到自己真得孤苦零丁了。当然,他也极力地劝慰着自己:忘记宛玉,忘记阿贵吧,忘记他们吧!
  天还是那么阳光灿烂。走了一会,既感到全身暖融融起来,又感到孱弱无力,很想坐下来歇一歇。但他还是坚持走到了自家附近,那块他熟悉的卧石还在,他走了上去小憩。他有点为自己的身体担忧,不知在短时间内能否恢复体力,至少要让自己能去正常上班啊!他想,只要能上班,就算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夜以继日地干,但总可以为年青人做点参谋、提点醒。组织上安排当副所长,当然也有这个意思。他抬头长长看了一眼蓝蓝的天,仿佛要祈求上蒼,让他快点恢复健康。他又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并不怨恨上蒼,觉得上蒼已给了自己一个所希冀的不平常人生,包括这不幸的苦恋,当然也是上蒼赋予自己的不平常人生的一部分。他更不会怨恨社会,社会是按历史的逻辑一步步走过来的,在浩浩荡荡、波澜壮阔的历史大潮中也难免会伤及无辜,会伤害到一些不该伤害的人。过去他怨恨过父母,现在也不怨恨了。父母只是出于爱,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做出了符合当时大部人思想逻辑的选择而已。
  他正想着,见南面河岸上走来一位陌生的女子。
  “你是金琪吗?”女子走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停下来问他。
  “我是啊,你是谁?”他出于礼貌忙用一只手撑着卧石吃力地站立起来。
  “哥,我是宛玉,沙宛玉啊!”女子又高兴又有点伤心地告诉他。
  “你是宛玉?”他好像不相信地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他记忆中的、念念不忘着的宛玉还是几十年前的那个小姑娘;而站在面前的已是一个“半老徐娘”,岁月在她脸留下了无数的沟沟壑壑,虽然还算柔和,也不失端正、漂亮。前几天,在镜子中见自己两鬓华发时,也想到过宛玉也一定变样了,但仍然无法把眼前她与记忆中的宛玉联系起来。
  宛玉也伤心地看着他。
  两人久久地对视着,仿佛要化成两尊永衡的石像。
  但他的双手微微颤动起来,泪水也慢慢流了出来。
  “哥。”宛玉终于冲到他面前,先是用手,后来才想到用所带的纸巾,为他拭去不断涌出的泪水,又情不自禁地抚摸了一下他花白的鬓发。心痛地道,“你吃了多少苦……”
  他摇摇头。
  他是把包括青春在内的一切,都献给自己热爱的亊业,以及眼前这位曾经的心爱女人。他並不觉得是苦。但他又本能地退后了一步。他对她在心理上有一种本能似的反感。“你来干什么?”又嘲讽地道,“真不错,你什么都有了!好得没听我的话……”
  “哥。”宛玉明白他是误会了,问道,“阿贵没有说我是你亲(堂)妹妹吗?”
  他此时才意识到宛玉一直在叫他哥,想到阿贵说要送一个妺妹给自己,难道指的就是宛玉吗?
  “我不是我爸亲生的!”宛玉伤心地告诉他,“我亲生的爸、妈,都是被日本人杀死的抗日者,我亲生的爸与你爸还是一个祖宗。都是你祖母,老奶奶口中那个‘长毛’的后代,我是三兄弟中最末一位的后人,你是第二位的后人,阿贵也是。”
  “阿贵也是?都是他说的吗?”他一直吃惊地听着,也想到了安息堂中看到的陌生名字中,原来还有宛玉父母的名字,难怪自己不认识。当听到说阿贵也是与他们一个祖宗时更显吃惊,有点不信似地问着。
  “不是的。”宛玉道,“是我爸说的,还有那位与他一起在大西北呆过的大伯父,也这样说的。不过,阿贵说他是最大的一位兄弟传下的后代,这是他自己说的,但他有一本从墓中得到的“家谱”为证,他也曾找了当尼姑的祖母进行过确认。”
  “阿贵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这时由于太激动,本来就有点体力不支,此时此刻感到快要站不住了,只凭着多少年来养成的意志力硬撑住着。
  “是他把我的话太放心上了。”宛玉解释道,“我不过是随便说起过一声,我要自己告诉你。他就……”
  “噢。”他又问道,“阿贵应该早就知道的(他与我家是同宗的),为什么从没告诉过我奶奶、我爸妈?他为什么要一直瞒着?”但他想到阿贵应该在金珂刚才离开前,已告诉过金珂什么的,不然,金珂不会说让他莫名其妙的话的。
  “他也只对我说过。”宛玉道,“他有他的想法和难处,他现在是人模人样了,以前却是一直被认为不走正路的歪料。‘投机倒把分子’、‘流氓’、‘坏头头’,帽子也一大堆的。”
  “嗯。”他沉默了一会问道:“他大概很怨恨这个社会吧?”
  “没有,没有。”宛玉道,“他倒总是这样说,像他这样的人是少数,是一个异类。新社会对广大的人来说,也包括他,比起过去那个战乱、逃难、讨饭的年代,都是解放、翻身了的。”
  “难得他有这样的想法!”他赞同地道。
  “有人说他这是新‘阿Q精神’。”宛玉道。
  他想了想,不以为然地道:“这大概就是过去讲的‘基本觉悟’吧?”他感到自己的话似乎很陈旧。
  “哥,我们先回去吧,我爸、大伯他们都在那里等着你。”宛玉道。
  “嗯。”他点了一下头,想到马上要与俩位前辈相见,热血又沸腾起来。这时,他发觉自己的双腿又僵硬得不能举步了。
  “哥,”宛玉惊慌地问,“你怎么啦?”
  “等一会。”他清楚会好的。当第一次发生时,他也害怕过。但等心情平静下来后,就会好的。
  他看着宛玉和倒映着的阳光灿烂的天空的野人河,想到了奶奶唱过的歌谣:
  
  野人河,野人河
  亘古长流淌
  ……
  
  2019.3.26改毕于野奴泾畔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