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游荡街头

　　花絮【可魏妍仍不放心，激励说：“也对，你一个人去，就当是毛遂自荐。有道是，一把锥子，只有放进口袋、刺穿了口袋，才能崭露头角嘛。你就大胆地去应试，万不得已拿出条条，估计这事就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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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了这件事，当事人所受的冲击可不小。徐老伯恐怕是再不敢给人盲目行医了，并因此陷入颓唐和困顿；而更生也在反省，并由此愁上加愁，忧虑不堪。
　　此时的他再度回到家里、回到书房，可因刚发生的事难以释怀，想了许多。他想到父亲年事已高，还险些晚节不保，害人害已，能免除牢狱之灾已算万幸。
　　要谈徐老伯的非法行医，虽属个人行为，可也未必不是这个时代和社会的产物。如今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可为何个人的思想、行为往往偏离了正轨甚至开倒车呢？更生苦苦思索才得到一个合理解释，那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优胜劣汰。”其中“优胜劣汰”，这对徐老伯乃至包括更生本人，不可谓不是一种深重危机乃至灾难啊！
　　有道是“大浪淘沙”，是金子才能沉淀留住，是泥沙便必然被淘洗冲掉。此时更生悲已悯人，眼里重又呈现徐老伯那副苍老、憔悴的面孔，并联想到老人一生勤劳俭朴，任劳任怨，就像一条耕牛，却怎么总是不堪重负、举步维艰呢？于是他百感交集，忽动了灵感，竟以父亲和耕牛为素材，作出一幅图画作品来。末了，他还用悲怆亢奋的歌咙，哼唱出一首《咏耕牛》——
　　“天工人代呵，鼓劲干；
　　牛代人劳呵，挨挥鞭。
　　老伙计任劳任怨，
　　何时何地图轻便？
　　春夏秋冬度过一年年，
　　冷暖炎凉难熬一天天。
　　
　　穷耕苦耙呵，亦枉然，
　　牛力使尽呵，谁见怜？
　　讲求实效是当前，
　　投机取巧为竞争！
　　若想焕然一新真体面，
　　挣脱缰绳老套再无牵！”
　　更生哼完歌谣，没有兴奋，反觉得心神不宁，不由扔掉画笔，起身站了起来。他不禁凝神窗外——
　　那时窗外的世界已是丰富多彩，变化万千。人们的衣食住行都发生很大变化，有的人披金戴银、有的人住进高楼，有的人开着宝马香车，有的人腰里别着手提电话，而这些显然都与更生家的贫困现状形成鲜明对比。他家依然住得是那幢旧瓦房，吃食和日用简朴得不能再简朴，尤其徐老伯那副苍老而困顿的神态总在眼前挥之不去。这时更生像着了魔，竟躁动不安，忽在房里踱了个来回，继而走出房间，走出家门，渐渐地蹿到街上来了。
　　在大街上他又是丢魂落魄、漫无目的地游走，显然街景已提不起他的兴致。那他究竟想干什么呢？忽听他叹息一声，才知其内心的苦闷和忧虑。
　　更生长吁一声道：“唉，我的老父亲，因为家庭贫困，生活压力，已变得焦虑、彷徨，以至于发生盲目行医，坑人害已的事情！然而在他身上发生这一切，又岂能全怪他吗？不，其实做为儿子的我才有不可推御的责任。正是因为我的无能无为，才造成自家的贫困状况，也诱使父亲去干那种违法的事情，这说来说去一切责任，莫不都怨我这个没有出息的人啊！”
　　此时他正走了很长一段路，可是自己都不知目的地在哪里。偶尔经过一个眼熟的地方，那儿即是潘金莲的茶馆，这更触动一段不愉快的回忆。他想起昔日在这里所受的那场凌辱——
　　回忆。那天更生来茶馆找丽萍，反引得丽萍很扫兴，而开茶馆的潘嫂更走到俩人面前调侃说：“哎唷，让我瞅……这个寒酸书生是谁呀？莫非是你男朋友？”
　　丽萍刹时红了脸，赶忙说：“不，他是我哥。哎呀，哥，你瞧自己身上穿的两件旧衣服，衣领都有破洞，难怪别人会笑你寒酸。你还愣在这里干嘛？简直是丢我的脸!”
　　丽萍说完毫不理会更生，仍顾玩她的去了。丢下更生却在犯痴犯傻……
　　更生犯傻，可也并非麻木不仁，不知羞愧啊！而今这个世道讲究物质生活，贫穷落后就得受人讥笑，就得任由鞭笞；而要想争那么一口气，还非得改变自己。那究竟怎样才能改变自己？这或许才是更生今日游荡街头，苦苦冥思的一个问题。只是一时他也难有答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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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家里出来，游荡街头，更生很大程度是为了排解内心的积郁，想出来散散心。可是一路走来，他的心情非但没有轻松，反而变得更加沉重和自责。因为那时路上行人不少，而他好似觉得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在用鄙弃、蔑视的眼神瞧他，有的甚至撇起嘴角，发出鼻息，带着奚落和讪笑，这可让他无处遁形。他俨然受到了莫大羞辱，于是沉默寡言，腰都直不起来，甚至一颗脑袋也垂到颈脖子和两肩之下了。
　　当然，尽管他这样子有些猥琐、窝囊，甚至情绪也很沮丧、悲观，可也没有要毁灭自己的念头。一路上他仍迎着凉飕飕的风，企图通过自虐而找到自己的存在。他倒好像是专门来体验这种感受的。不过，终因他在街道上逛了很久，走了很多路，待来到一座旱地立交桥下，才觉得精疲力竭、是时候暂歇一下了。
　　同时他观望这座立交桥，桥梁气势如虹，上面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而下面也有交通和车辆经过，但相对平静许多。好似车辆经过这里都得减速慢行，而行人来来往往也得放缓脚步。尤其，更生特别留意是在桥拱夹角处，竟有一个卷铺盖睡地上的流浪汉，还有几个摆地摊卖杂货的小商贩，更有几个或蹲或站的农民工，脚边立了牌儿，如:水电安装、房屋补漏、搬运脚夫等等，看来这也算自发形成的一个劳务市场。
　　更生忽对他们很感兴趣，便在流浪汉身边停一会，在个体摊位前看一看，最后又来到了民工们身边。偏这功夫，从交叉路口过来一个男人，自称是马路对面商场的经理，他冲几个揽活的民工招呼道:“喂，跟来几个搬运工，帮我到对面卸一车电器进商场。”
　　就一声召唤，让几个青壮年劳力迅速站起跟了过去。也许是“榜样效应”，更生不自然地也耸了耸肩，这让商场经理看见，便问他：“你是不是也想跟来？想来就来呗。我不怕人多。”
　　就这样，更生竟不知轻重、懵懵懂懂地跟着就来了。但其他对他很陌生，有人便不友好问：“喂，这位（指更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谁认识他吗？”
　　多数人摇头。但也有人说:“来了就算，管他认识不认识。反正是靠劳力挣钱，只要他不滥竽充数。”
　　这话颇讲道理，也很客气。于是众人同行，便来到了桥对面，只见那里停了一辆半挂大卡车，上面堆放着大量冰箱、彩电等。而听经理又回身冲众人说:“你们都看见了吧，就是这车货物，统统地给我卸下车，然后再往商场楼上搬。因为电器卖场和仓库都在二楼，可不巧升降电梯出了故障，临时维修，不能使用，所以只好请用肩膀往上扛了。当然，一份劳动一份报酬，在搬货物时注意安全，不能碰撞、损坏货物，等把事情搞定，即可来找我领取加倍的劳务费。”
　　“有钱就好办事！”工人们说着个个摩拳擦掌。这时更生却觉得背脊发凉，心想：“每件都是大块头，这可怎么搬呀？”但不等他想明白，工友们却说干就干，毫不惧怯和迟疑。
　　他们共更生来了五个人，可两个已攀上了车，他们负责把货物移到车沿，而由下面两个人接应落地，互相配合默契，这样不自然地就把更生挤到了一边，让他跟来也是白来，想插手都插不上，这多尴尬啊！
　　可事情仍没完。待货物卸下一批，车上的人又飞身下车，与地面上的人一起搬货物上楼。这回更生更犯怵，心想搬那么大的东西，莫非众人协同“作战”，各抬一个箱角，或许抬得上去。可偏偏那几位工友出人意料地单打独斗，每人从腰间解下一条布带，然后背贴冰箱，仅用布带将人和物套在一起，再弓背弯腰扛着就迈上了楼梯。而且，其中有一个大高个，自认胳膊长，力量大，好似都不用布带，反剪双手扳住货物包装箱两侧，迈开步子也能上去。而独更生成了看客，几乎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真是“劳动创造奇迹！”更生惊愕、羡慕之余，且不由发出感叹。而同时也觉得悲哀，相形见拙，照这样一比较，才知道自己真是太无能、太不中用啊！
　　这时他又有想法，既然跟来了，也不能就手旁观，见某个力量稍弱、搬起来吃力的人，或许帮忙助推一下也好吧，但怕他人误会，还会连忙解释:“我仅是帮一把的，可不要工钱的哟。”
　　“不要工钱要你掺和干嘛？靠一边去。”不料工友反烦他呢。就这样，他可真成多余的了。不仅多余，而且有碍别人的劳动，最终只能退到一边去。
　　那时工友们仍然干得热火朝天，而更生却似感到了异样的孤独和寂寞。他正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唯愣愣地望着工友们分批把整车的货物卸完又搬上楼去，然后等商场经理来付工费，他且似从他们脸上看到了欢欣和汗水，而自己却满脸羞惭，实难面对，却又悄悄地转身离开了。
　　这时的更生，心里真不是滋味，而且萎靡不振，又退到了彩虹桥下。他仍看见那几个摆地摊的商贩和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有意对流浪汉说:“唉，眼瞅别人如此能干，可自己竟然啥都干不了，这可怎么办？我可还有路吗？——喂，朋友（指流浪汉），且等着我，照这样子，我可能很快就来与你相伴为伍啊！”
　　说着，更生自觉有些凄凉和悲哀，甚许还有些委屈和不甘心，故背转身目视前方，目光呆滞。他不甘就这样与流浪汉为伍，可偏偏后者还嫌弃他呢。只见流浪汉反以很不友好的眼神盯着他的背影，分明嫌他占了地方且挡了自己的“光芒”。
　　更生似乎也感到这一点，只好挪步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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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徐更生，你等等走，我可还正找你呢。”
　　忽然，却听背后一个非常熟悉而亲切的声音传来。这是谁在呼唤？更生莫名其妙。可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女子从出租车上跳了下来，三步二步奔到更生身边，又是兴奋又很喜悦地说：“更生，你不知道我在找你吧？可想来也巧，我正想打车到月池转湾村去找你，可不巧在半道上撞上了。也亏我眼尖，坐车上透过玻璃窗都能看清你。可你怎么会在彩虹桥下呢？”
　　更生还有点发蒙发愣，终于看清来人，竟然是魏妍姑娘。他说：“哦，是你呀，魏妍。”
　　就这一句话，说完他还似在梦中未惊醒。于是魏妍好奇了，又说：“哎，多日不见，我怎么见你神情恍惚，面容都憔悴了！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好呀？”
　　更生方才惊觉，才苦不堪言，侧目瞧了瞧流浪汉，叹道：“唉，我是过得很不好。眼下的处境，只怕就和他一样，即将沦为乞丐喽。”
　　魏妍调讪说：“你说啥？你想学流浪汉？可常言道，‘讨饭也要有路。’你以为行乞就容易吗？”
　　更生回敬道：“是呀，这也不容易，那也不容易，可如今哪还有我的生存之路啊？”
　　魏妍好生困惑问：“喂，你今天是怎么啦？我怎么瞧你怪怪的？你干嘛也不问问我，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呢？”
　　更生方才醒悟说：“哦，是呀，我还忘了问，你专程来找我，啥事呀？”
　　“我不是想来帮助你吗？”魏妍有点生气，可也很坦白，“你可记得上次我们初见，我便承诺要帮你。你目前没有工作，急需工作，这事我可记在心里，并一直想为你提供帮助呢。”
　　更生感激说：“你可真是对我大好了。”
　　“这就谈好吗？只怕还远着呢。”魏妍爽朗说，“来来来，我现在跟你谈找你什么事。”
　　更生问：“莫非你是帮我找到工作了？”
　　魏妍说：“找到？还未定。一切还靠你自己。我只是获悉一条招聘信息，且觉得那工作挺适合你。”
　　不等魏妍说完，哪料更生却在摇头叹息：“如今还有适合我做的工作吗？我怎么觉得自己全无用途了。”
　　魏妍斥责说：“你又怎么啦？今天打我见到你，就觉得不对劲。难道你经历了什么？或受到什么刺激？老实讲我可不希望看到你这种颓废丧志、态度消极的模样啊！”
　　更生方才提了提精神，道歉说：“对不起！我只是在怀疑自己的能力，生怕什么都干不好，反会辜负了你的期望啊！”
　　更生显然还有刚搬家电时那种淘汰出局的心理阴影。好在魏妍也能开导他。
　　魏妍说：“可你怎么不问问，你将去应聘的是什么工作呢？显然，每个人正像十个指头有长短，虽不是什么工作都能做，但总也有适合自己能做的。而我瞧这份工作，如若应聘成功，定然对你量体裁衣，非常适合。”
　　更生有些动心：“讲得那么好，可究竟什么工作呢？”
　　“那我来给你谈具体的吧。”魏妍说，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魏妍不是一直在牵挂更生的工作吗？偏偏有一天，她听闻父亲魏肥透露一个消息，讲当前桃花镇政府为适应改革形势，树立良好形象，企图在宣传方面做大文章，为此敕令镇文化站招聘几个硬“笔杆子”，专门为政府机关撰写文件报告、新闻报道和广告宣传等等，然而这消息还很隐秘，并未对外公布，因为考虑到这工作虽要一定专业水平，可也是个“肥缺”，首先它待遇高，享受事业编制，等于是拿了“铁饭碗”；其次这工作直接为政府机关服务，难免经常和领导干部打交道，这对年青人日后飞黄腾达也有潜在好处。或许魏村长正是这样考虑，他才通过内部渠道获得一个名额，并请胡书记亲自批条，然后交给女儿魏妍，打算为她谋取一份更好的职业。但魏妍什么想法呢？当她接过那张批条，一阵暗喜，却没考虑自己，而是想到了更生……这也就解释了她为何匆匆来找更生的原因。
　　事情回到现场。这时魏妍得遇更生，仍兴奋地说：“你说这是多好的机会，现在有了这种领导特批的条条，这就是‘敲门砖’，是尚方宝剑，只要拿着它去应聘，想必没人敢拒绝你。”
　　魏妍说着，便掏出一张深藏的纸条，将它折叠成型，转手塞到更生手上。可更生瞧着纸条，没有感动，反而疑疑惑惑。
　　他说：“又是这种领导批条，说实在的攥在我手里并不感到欣喜。首先它是你父亲为你求取的，如今给我算啥啊？我可不能自私自利、夺人之美嘛；再说这种字条，纯属是拉关系、走‘后门’，助长不正之风嘛。我还真不耻这种行为。”
　　魏妍愕了愕，然后又焦急说:“哎，我知道你为人清高，鄙弃搞这种歪门邪道。可你不了解这个社会，社会非逼得你这样做，你也得能屈能伸，适应环境，采取权宜之计。再说我们还有一点敢理直气壮地讲‘硬话’，那就是你的确有这方面的才能，完全信任这份工作，这就与应聘方式无关了。你的目的是要应聘成功，所以这种字条你只能带去，稍加利用而已。”
　　“那好吧。”更生有点欣然，方才答应，“我可还是第一次听人夸我有这种才能，能信任那份工作。这让我有些勇气，我便听你的，且捎了它去。”
　　“是，这就好了。”魏妍也很高兴，又嘱咐道，“你只记得这字条是利用的工具，只在关键时刻能够帮你。”
　　最后补充一下，却说那张批条，上面只有领导的签名，也没有应聘者的名字，等于说谁拥有它谁都可以鱼目混珠，蒙混过关。但更生会怎样利用呢？他会有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