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风雪天山

　　宁救百只羊，不救一条狼。
　　——汉族谚语
　　
　　此时，牛占川正在风雪弥漫之中赶赴新疆。
　　1933年1月，西隅一方，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牛占川跟随马英、尧乐博斯率领的3000名主力，从肃州整装出发，第二次踏入了新疆的大门。
　　25日，牛占川还在进军哈密的途中，先前进疆的马全禄指挥精锐的骑兵突袭了新疆省军，大败敌人。
　　兵败的消息传到迪化，全城上下惊愕万分，人心浮动。
　　当时，迪化城里仅有700余名新疆省军和300多人被新疆收编的白俄军队。
　　29日，金仁要求关闭迪化的大部分城门，只留下东门一处供市民进出。同时，他下令全城所有的店铺关门停业，商团荷枪实弹，守卫城池。
　　2月19日开始，马全禄率领数百人的骑兵在迪化城的郊外神出鬼没，不停地进行骚扰和进攻，一度进入到了迪化城西门附近的红山嘴，攻占了小校场的无线电台、北门外的高地和西大桥一带。
　　双方在贯通迪化和老满城的西大桥展开了激战。
　　新疆省军为了避免无线电台落入马全禄的手中，点燃了一把火，把连带的民房都付之一炬。
　　23日，马全禄终于败退，转而袭击迪化的郊县。迪化城的战斗暂时告一段落。
　　战后的迪化城尸首遍野，惨不忍睹。仅在3月4日，当地的慈善机构就运出来了千余具尸体，可见战斗的激烈程度。
　　盛才率领新疆省军从鄯善回到迪化防守。他经常被马全禄的骚扰整得疲惫不堪。常常是这里的战斗还没有结束，那里的战斗又打响了，弄得官兵疲于奔命。
　　牛占川等人西出星星峡，一路顺利抵达了哈密。
　　马英在哈密召开了高级军事会议，向大家宣布了自己的庞大计划：第一，马全禄继续在迪化城的周围牵制新疆省军的主力。第二，哈密的主力兵分两路，第一路从哈密出发，沿着天山南路直取鄯善、吐鲁番，然后再进取迪化；第二路走天山北路，从镇西县（今天的巴里坤县）沿着木垒河县和奇台县西进，在迪化城外与第一路军及马全禄的军队会合，共同攻打迪化城。第三，他则以陆军新编36师的名义坐镇哈密，指挥全局。
　　大家觉得这个计划切实可行，纷纷表示同意。
　　3月，马英的两路大军开始出发。
　　两路军队从哈密出发以后沿途张贴《为讨伐金仁告新疆民众书》，罗列了金仁的十大罪状，宣扬36师是奉行中央的命令，志在排解纠纷、挽救危局，使新疆同胞跳出火坑，并且号召老百姓支持自己。
　　前线的报告不断地传回到哈密：尧乐博斯率领的第一路军没有经历较大的战斗，顺利地占领了鄯善和吐鲁番。马杰率领的第二路军出师不顺，在新疆省军重兵把守的镇西到阜康一带遇到了很大的阻力。
　　紧接着又从迪化传来了消息：4月12日，金仁手下的白俄军队和东北抗日义勇军旧部发动了政变，推举盛才为新疆督办。金仁被迫下台出走。
　　盛才比金仁更狡猾，手段更高明。他首先派人与马全禄的部下马德祥暗中勾结，用高官厚禄相利诱，不仅唆使马德祥杀死了马全禄，而且还收编了马全禄余部的2000多人，消除了眼皮底下威胁迪化城的一大隐患。
　　马英与霍加尼牙孜在如何分配战利品的方面发生了分歧和矛盾。盛才足智多谋，城府很深，瞅准这个难得的机会，故意把南疆划给霍加尼牙孜管理，诱使他与马英脱离了关系，导致了霍马联盟的瓦解。
　　马英的军队占据了木垒河县，围攻奇台县，缴获了4门大炮、50余挺轻重机枪和8000多支步枪。但是，他的弟弟马杰不幸阵亡。
　　马杰是马英最喜欢的弟弟。马英气得双眼冒出了火焰，发誓一定要为弟弟报仇。他了解到战斗中最卖力的是白俄军队以后，立即下令将20余名白俄俘虏全部处死。
　　马英与当地的商会和银行联络，让他们垫付了100万两新疆省币给部属发饷。他除了选留300多名年富力强的新疆省军俘虏以外，其余的俘虏都发给路费，遣散回家了。
　　马英处理完杂事以后，坐下来与幕僚们研究作战的问题。他认为，不能单靠军事力量，还要在外交上做联络工作，必须取得一个国际路线。
　　他决定派遣副师长马黑鹰率领300余人的骑兵，借口绕道去攻打塔城，实际是去联络在那里的苏联领事人员。
　　迪化的政界和群众团体都希望省府与马军进行和平谈判，向马英发去电报探询。
　　马英接到电报以后，经过与幕僚们研究，回电表示同意接受和平谈判，邀请省府遣代表到奇台具体商谈。
　　新疆省府首脑刘文龙经过与各方的研究，决定推派群众团体的领导人吴蔼宸等五人为代表，前往奇台接洽和谈。
　　6月3日晚7时，迪化的代表团抵达了奇台。
　　牛占川负责接待迪化代表团。
　　马英立指派杨波清代表36师与他们交换意见，提出了和平条款。
　　省府代表都是群众团体的成员，没有被授权提出具体的条件，只能代表省政表达希望和平的诚意，邀请马军的代表赴迪化协商。
　　幕僚和两个随行的阿洪同意举行和平谈判。但是，马英和诸位旅长、团长自从进疆以来每战皆捷，掳获甚丰，早就认为用武力夺取省政权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对和平谈判没有多大的兴趣。
　　马英没有和平谈判的诚意，派出的和平代表也不过是向迪化的各界人士争取好感而已。
　　省府向马英的代表杨波清提出，让马英担任南疆的绥靖司令，36师必须全部驻扎在南疆。
　　杨波清却希望马英掌握新疆全省的军权，由盛才担任行政职务。
　　双方的要求距离太远，只好重新展开备战的活动。
　　6月11日，杨波清与省府派出的第二拨代表返抵阜康的时候，牛占川跟随马英的大军来到了附近的紫泥泉。
　　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紫泥泉位于天山北麓孚远县和阜康县之间的三台镇西部，是分别通向哈密和迪化的军事重地。
　　早在6月7日，盛才手下的白俄军从阜康开始向紫泥泉方向推进。同时，霍加尼牙孜和盛才订有密约，也带领部下脱离马英的军队向紫泥泉移动。
　　马英为了保护孚远城的近郊，被迫推进到紫泥泉，打算利用紫泥泉村庄作为掩护，进可攻击，退可防守。
　　12日早晨，双方展开了猛烈的激战。
　　这一次，马英拥有5000余人的步兵和骑兵，武器充裕。由于时值盛夏，士兵们穿的军装都是夏装。
　　新疆省军是盛才带领的吉林自卫军和不满2000人的白俄军队。东北救国军在激战数小时以后也赶来支援。
　　双方的炮火异常激烈。
　　不久，牛占川发现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阴云密布，大雨滂沱，不时还降下冰雹。气温也骤然降到零度以下。
　　因为雨雪弥漫，马英与各级指挥失去了联络。人生地不熟的甘籍士兵在风雨交加中无法继续战斗。
　　身穿单薄衣裤的马军士兵当夜冻死了很多。即使挺过寒夜的也是双手冻僵，几乎无法继续拿枪射击了。
　　新疆省军多是本土的士兵，虽然在炎热的夏天行军打仗，却准备了皮衣，因此在雨雪中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
　　第二天拂晓，休整了一夜的新疆省军向牛占川所在的营地发起了猛烈的攻势，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马英的军队又伤亡了200多人。
　　马英眼看硬抗无力，只有撤退一途。于是，他带领着千余骑兵、2000多的哈密民兵，征用了3000余只骆驼，运载着缴获的战利品，退往吐鲁番、鄯善一带休整。
　　盛才这次大获全胜，击毙马军600多人，缴获1000多支枪支、30000多发子弹，自己的队伍仅有300人伤亡。
　　正当盛才和马英在紫泥泉大打出手的时候，国民政权赴新疆宣慰使、参谋本部次长黄慕松抵达了迪化。
　　黄慕松的新疆之行肩负着国民政权的重任，即平息新疆内乱，将新疆纳入国民政权的实际管辖之中，从而一改从杨新开始的新疆名义上归附中央、实际上是割据的局面。
　　盛才为了在东路与马英交战，与黄慕松见面以后便匆匆离去。他遍布迪化的耳目却在时刻监视着黄慕松的一举一动。
　　紫泥泉的战斗胜利结束以后，盛才在奇台捕获了跟随马英进入新疆、化名于华亭的日本人大西忠。
　　大西忠精通破译电报的密码，当年在经过甘肃去新疆的途中被马英的士兵擒获，留在36师的参谋部专门负责情报工作。当时就有很多人怀疑他是日本的间谍。
　　盛才利用大西忠破译了黄慕松与国民政权的来往电报，对黄慕松的动向了如指掌。他攫取了4•12政变的胜利果实，凭借军事上的实力逐步排挤政变的发起人，引起了这个集团的不满和愤怒。
　　陈中、陶明樾、李笑天等人纷纷向黄慕松靠拢，希望通过中央大员的渠道取得国民政权的支持，限制盛才的权利膨胀。
　　同时，黄慕松为了实现国民政权的意图，精心炮制了一个撤销盛才的督办、代之成立军事委员会的方案，容纳霍加尼牙孜、原金仁政权的残余、进疆的东北抗日义勇军、马英和伊犁屯垦使张元等为委员，推举盛才为委员长。
　　黄慕松希望通过这个方案，既限制了盛才的权利，又可以平息遍及全疆的动乱。
　　黄慕松的一厢情愿与盛才的打算有着天壤之别。盛才当初抛弃国民革命军参谋部的工作进入新疆，是怀有个人的野心的，眼见自己已经成为半个新疆王了，怎么可能容忍大权旁落呢？
　　6月下旬，盛才突然停止追击马英的军队，急匆匆地带领亲信部队返回了迪化。
　　25日傍晚，盛才以开会的名义将陈中、陶明樾、李笑天3人召来，当场擒获，随即枪决了他们。
　　这一血腥的手段果然收效显著。
　　新疆临时省政权首脑刘文龙吓得嚎啕大哭，要求辞去首脑一职。省府办公人员一致向黄慕松提出，收回撤除边防督办公署的计划。
　　盛才在暗中指示手下四处散布黄慕松与马英勾结，同时又公开宣布大西忠是日本的间谍，马英是日本帝国主义的走狗。言外之意，黄慕松与马英的接触实际上是在为日本帝国主义张目。
　　此言一出果然激起了被日本占领家园的东北义勇军的义愤。大部分留在新疆的东北义勇军卷入了内战。5000人在随后不到半年的战争中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看到新疆的乱局，蒋界石和汪金卫忧心忡忡，纷纷发表了对新疆时局的看法。
　　7月10日，国民政权行政院长汪金卫提出了解决新疆问题的三大原则：第一，外交要统一于中央。第二，军事要统一于中央。第三，宗教要自由，民族要平等。
　　第二天，马英就致电国民政权，表示服从中央的指示。
　　20日，盛才、刘文龙也致电蒋界石和汪金卫，表示服从中央的原则。
　　8月1日，国民政权在行政院第118次会议上任命刘文龙为新疆省首脑，盛才兼边防督办，张元兼伊犁屯垦使及陆军新编第8师师长。
　　汪金卫的三条准则公布以后，马英寝食难安，因为其中根本没有提到他马英。
　　一天，他用淡黄色的眼珠盯着正在倒茶的牛占川问道：“你说汪院长的讲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牛占川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地方服从中央，新疆实现和平呗。”
　　马英面带愁容地说道：“你看，中央正式承认了盛才的地位，同时也没有忘记远在伊犁的张元，唯独没有提及我们。这意味着我们是流寇和土匪啊。”
　　牛占川瞪着大眼睛骂道：“他们那些崽娃子才是流寇和土匪！我们是革命军新编第36师。”
　　盛才杀害陈中等3人震慑了迪化城里反对自己的异己分子，又软禁了中央特使黄慕松，又开始考虑对付自己的心腹大患马英。
　　马英在紫泥泉失败以后，退到吐鲁番养精蓄锐，一方面东出鄯善，围攻奇台；另一方面派遣马世明重返迪化近郊实行骚扰，同时命令进抵阿山（今天阿勒泰）附近的马黑鹰进逼塔城，还分出少量的兵力西去喀什，意在创造更大的地盘。
　　马世明返回迪化南山，派人刺杀了叛徒马德祥，纠集旧部再次骚扰迪化的郊区。
　　盛才调派东北义勇军和白俄军队在南山的水西沟一带围剿马世明，遭到了马世明的伏击，指挥刘快腿被击毙了。
　　迪化的局势再度紧张起来。
　　迫于内外的压力，盛才被迫假装和马英举行和平谈判，与兵困马乏的马英不谋而合。
　　双方的代表先后在吐鲁番和迪化多次会晤。其中，马英的代表张雅韶还与盛才在迪化彻夜长谈。
　　盛才提出任命马英为东疆警备总司令，指定哈密为他的军事防区。
　　张雅韶却提出南疆、北疆分治，马英占据南疆，盛才占据北疆，各不相犯。
　　双方的分歧很大。和谈一度陷于了僵局。
　　这时候的马英非常清楚，再固执己见则是师出无名。因此，态度一度强硬的马英突然转变了思想，完全接受了盛才提出的和平条件。
　　霍加尼牙孜归顺盛才的省军以后，仍然在托克逊县一带继续和马世明交战，被马世明一举歼灭了大半个军队，狼狈地退往南疆的焉耆县。
　　盛才见势不妙，连忙派人携带巨款赶去焉耆，犒赏霍加尼牙孜。
　　霍加尼牙孜的部下战斗力低下，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不久又被马世明击败，仓皇地逃往更加遥远的库车县。
　　马英对霍加尼牙孜进攻马世明感到十分恼怒，断定是盛才故意指使，因此借故不肯去哈密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