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三章

　　第二章 寻找无果 求助政府
　　周翠英在孙儿的公司——她的大本营里休息了几天后，又出发了。
　　在孙儿的司机——小王的陪伴下，她踏进了东海市公安局的大门。接待她的，是一位姓周的公安局副局长。
　　周副局长五十来岁，中等个头，看起来很结实。这位副局长待人很热情，当他听了周翠英的来意后，当即表态说：“老姐姐，您的事上面已经打过招呼，需要我们帮什么忙您尽管说，千万别客气。”周翠英来大陆寻亲的事，市领导的确已经打过招呼。市领导指示公安局、民政局等有关机构，要积极配合，为周翠英老人寻找亲人大开绿灯。周副局长说完，静静地看着周翠英。
　　从哪儿说起呢？犹豫片刻后，周翠英开口了。她对这位副局长说：“周副局长，我长话短说，今天来冒昧地打扰您，是想求您帮我查一下，当年在俘虏的国军官兵中，有没有我丈夫，他叫钟大林。”周翠英一直认为，她丈夫是在轮船逃走后，被打过来的解放军俘虏了。
　　“钟大林？”周副局长重复着周翠英说的名字问，“你丈夫当年在国军中是什么职务，挂什么军衔？”
　　“是一个师里的参谋长，挂少将衔。”周翠英回答完，把与丈夫失散的经过说了一遍。
　　周副局长又问：“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没有他的一点儿消息？”
　　“有过，不过都是些小道消息：有的说，他被共产党抓到后枪毙了；有的说，他被共产党关进了大牢；还有的说，他投向了共产党，还被共产党封了官；还有人说他加入了……”周翠英的话没说完，却突然不说了。她听说丈夫在大陆，被动员参加了特务组织，情况是否真实她不清楚。如果事情与传说的一样，丈夫真的当了特务，面对专门抓特务的公安局长，自己怎能把丈夫当特务的事捅出来呢？大陆的政策她不清楚，在台湾，当局对大陆特工的迫害她亲眼目睹过。当年她在监狱服刑时，看到那些被打得皮开肉绽、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共党嫌疑犯”，至今想起来身上还发冷。如果丈夫真的当了特务，并且他还活着，自己这样做，岂不是在故意害丈夫吗？想到这里，她后悔了，她后悔来公安局前，咋就没想到这些，后悔不加思考乱讲话，甚至后悔来公安局。
　　周副局长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听到老人讲着的话中断了，他还以为，老人是在想那些被淡忘了的小道消息泥。可等了好一会儿，不见老人再开口，他才注意到老人的表情。他见老人的脸上，挂着失言后的恐慌，心里顿时明白了一切。原来，老人不是忘记了哪条小道消息，而是心里有顾虑。于是，他给老人的水杯里加了些水，对周翠英老人说：“老姐姐，有什么话，你只管放心地说，心里不要有顾虑。国共两党的事，早已成为历史。两党之间，就好像兄弟间闹矛盾一样，闹来闹去还是一家人。您的根在这里，不管您走到哪儿，这里永远都是您的家，我们都是您的娘家人。对娘家人，您有什么话不能说呢？即便是你丈夫真的做了对不起人民的事，只要说清楚，政府是不会追究的。当然，罪大恶极的除外。您不把事情说清楚，我们也没办法帮您呀。”
　　公安局长像是看透了周翠英的心，句句话都打动着她、温暖着她，如同一股暖流注入她的心田，使她心里热乎乎地。共产党的官，就是与众不同，说起话来亲切、和蔼、入情入理，没有一点儿官架子。怪不得穿着草鞋，用小米加步枪，打垮了拥有飞机大炮的几百万国军呢。周翠英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共产党的官员打交道，就被这位公安局长彻底征服了。想想还是那位伙夫王大叔说得对，台湾当局的宣传完全是骗人的。什么共产共妻，共产党是一群农夫、土匪，全是骗人的鬼话。她觉得共产党的官员水平最高。“您的根在这里，不管您走到哪儿，这里永远都是您的家，我们都是您的娘家人。”周副局长热切感人的话语，深深打动了她。这时，她真的把这位副局长视为娘家人了。对娘家人说话还顾虑什么？犹豫片刻后，她壮起胆子说：“还有消息说，我丈夫加入了台湾在大陆的特务组织。”说完后，她如释重负，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啊？还有这回事？”尽管副局长也这样想过，但周翠英的话，还是使他吃了一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老人有顾虑。副局长沉思了一会儿又问周翠英，“你觉得这消息可靠吗？消息来自官方还是……”
　　周翠英说：“也是小道消息，是一个监狱的狱长告诉我的。那个狱长说，当年撤退时，有个国军将军被遗弃在大陆，现在在大陆流浪。当局指示潜伏在大陆的特务，动员那个流浪的将军，加入他们在大陆的特务组织，让他在另一条战线上效忠党国。他们虽然说不出那个人的名字，我觉得那个流浪的将军，可能就是我丈夫。”
　　周副局长听了周翠英的话，“嘿嘿”冷笑一声说：“笑话，一个少将参谋长，会去当一个偷鸡摸狗的小特务？再说，让他当特务只是台湾当局的一厢情愿，当与不当可由不得他们。甭说他是被抛弃在大陆的，就是在战场上，还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说呢。后来有消息证实，你丈夫当特务了吗？”
　　“没有，我听到的就是这些。这些小道上来的消息，到底哪一条是真的无从查实，也可能全是凭空捏造。甭说小道消息，台湾当局的话，又有多少是真的？”提起台湾当局，周翠英现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她又想起当局曾经宣传的，她丈夫被共产党枪毙了那些骗人的鬼话。那些骗人的鬼话，在周副局长面前她都懒得提。
　　听完了周翠英的话，周副局长说：“这样吧老姐姐，我把您的情况向局党委汇报一下，看能否拿出专人来帮你查询。一旦有消息，我马上通知您，怎么样？”
　　“好，好，太谢谢您了。”周翠英怀着一腔感激、一腔希望，离开了公安局。
　　等待，也是一种煎熬，周翠英自打公安局回来，天天盼着公安局的通知。但她急，时间却不急，孙儿办公室里那台落地钟的钟摆，依然不慌不忙地缓缓摆动着，仿佛在故意与老太太较劲。周翠英真想天天去公安局里蹲着，快些知道查询的结果。可她又觉得那样做，实在不妥。她知道要查到五十年前的一个人，并非三天两日就能办到的事。于是，她除了来孙儿的办公室里坐坐，偶尔也去车间里转转，而最多的时间是躺在床上，回忆着与丈夫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回忆起在台湾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
　　
　　第三章 雪上加霜 遭遇绑架
　　还是那座码头，还是在海边悬崖凸起的那块石头上，她立在那儿眯着早己酸痛的眼睛，面朝着遥远的天际一动不动地站着。腰和双腿早己麻木，但她全然不知，仿佛变成了一尊迎风傲雪的“望夫石”。
　　她来这儿等丈夫、望丈夫，早已成了习惯，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开始那几年，她来这儿，是苦等丈夫的归来。她想，丈夫虽然误了那艘逃跑的船，但他会想别的办法来找他们娘儿俩的。或驾小船扮作渔夫，或搭乘商船，总之，丈夫一定会想出办法来这儿的。多少年过去了，她的种种设想都成了泡影。后来，她到这儿来，并非希望奇迹出现，她知道丈夫不会来了。但这处悬崖，这块凸起在悬崖上的岩石，早已成为她的精神寄托处，成了她抒发情感的平台。每当遇到不顺心的事，想不开的事，或遇到困难时，都来这儿，望着遥远天际下丈夫所在的角落，默默地诉说，好像丈夫能听到她说话。她把遇到的事，说给丈夫听。难过时，让丈夫与她一同分忧，高兴时，让丈夫与她一同分享。站在这儿，她觉得丈夫就在身边。她真希望自己也变成一块“望夫石”，永远立在这儿望丈夫。
　　刚来台湾时，她除了来海边望丈夫，曾去过很多地方打听丈夫。她去过台北，去过丈夫的所在部队，去找过丈夫原来的同僚和上级。得到的答复几乎都一样：“不知道”“不清楚”或“说不上”。的确，在那种混乱的时刻，谁顾得上谁？
　　在台北，她看到政府官员都忙着抢占府衙、争官夺产、安顿家小，甚至为此大动干戈发生枪战，谁顾得上理一个寻找丈夫的女人？后来，她听说丈夫滞留在大陆，被共产党抓到后枪毙了，当局也这样大张旗鼓地宣传过。她得到丈夫的噩耗，多少次哭得昏死过去，要不是记挂着儿子，她早就追丈夫去了。但她不能让儿子失去爸爸，再没有妈妈。渐渐地，她发现政府的态度有些儿不对头。政府对她，没有像对待为国尽忠的将军眷属们那样，这使她大惑不解。为此，她曾经上访过。她上访不但没有人理，更没有人知道她丈夫是否为国尽忠了。
　　人走茶凉，得不到政府的抚恤，丈夫原来的上级，同僚和下级，也都对她敬而远之。使没有经济来源的娘儿俩，陷入了生活的困境。多亏房东大婶同情她，给她找了份佣人的差事，娘儿俩才勉强度日。
　　苦日子过得也不太平，那些独身逃到台湾来的国军官兵，多如牛毛，他们得知了周翠英的消息后，都对这位年轻貌美的少妇垂涎三尺，并使出各种卑劣手段，想把周翠英弄到手。那些地痞流氓更胜一筹，竟敢明目张胆地闯进家来欲行不轨。都被周翠英的刚烈和棍棒，还有好心邻居们的踊跃相助震慑而逃，使她多次免受其害。
　　这天晚上，周翠英的家里，又来了一位满脸络腮胡子军官打扮的人。来人进门后，就嬉皮笑脸地纠缠起周翠英来：“大妹子，我和钟参谋长是好朋友，我也是他的部下，参谋长被共军抓去遇害我也很难过。但事已至此，你也要面对现实呀。你这么年轻，又拖着个孩子，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不如你就跟着我，让我来帮你拉扯孩子吧。”
　　络腮胡子的话，周翠英一听就火了，她怒不可遏地大喝一声说：“滚！我丈夫是死是活与你有何关系？少来这里装菩萨，你们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想趁火打劫！”周翠英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好心”人了，哪儿有耐心跟他啰嗦。
　　络腮胡子见周翠英把话说得很死，且话语里充满了火药气，看来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大喊一声说：“来人，把她拖上车去。”
　　听到喊声，门外冲进两个士兵，不由分说，架起周翠英就走，眨眼间把她拖上了早已停在门外的卡车里。
　　“救命啊……”周翠英拼命挣扎着，大声哭喊着，她被几个士兵摁在车里，大卡车“轰隆”一声跑走了。
　　涛涛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妈妈与络腮胡子的对话他听不懂，当妈妈被几个人架走时，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好。“妈妈、妈妈，我要妈妈……”涛涛拼命地哭喊着追出门外，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一头摔倒在地上。他又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向着大卡车逃走的方向追去。
　　涛涛的哭喊声惊动了周围的邻居们，大家急忙奔了出来，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周翠英被绑架的一幕，只有房东大婶一个人看到。大婶从家里跑来时，大卡车就跑远了。她把看到的一幕跟邻居们说着，抱起了哭得死去活来的涛涛。
　　涛涛在奶奶的怀里拼命地挣扎着，用小手指着早就跑没了的大卡车，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妈妈，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啦……”
　　涛涛撕心裂肺的哭声催人泪下，场面惨不忍睹，邻居们看了，也都可怜地抹起了眼泪。
　　绑架周翠英的是个连长，他的确是钟大林原来的部下。钟参谋长被抛弃在大陆的消息传开后，人们都把目光落在这个天仙般的小娘子周翠英身上。特别是那些光棍营、团长，议论起来更是眉飞色舞。胡子连长的妻子留在大陆上，他好久没有碰过女人了，当他得知了周翠英的丈夫——他们的参谋长被抛弃在大陆的消息后，馋得他白天夜里流口水。小娘子迟早要嫁人的，不如早下手为强，免得落在那些营、团长的手里。他这样想着，马上行动起来，结果，他如愿以偿了。此时，他坐在大卡车里窃窃自喜，憧憬着回去做新郎的快乐。
　　“放我出去，你们这些强盗！”周翠英被关进一座寺庙中两间僻静的禅房里。胡子连长怕她跑了，房门上了一把大铁锁，还派哨兵日夜看守着。
　　“土匪，强盗，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堂堂国军只有祸害百姓的能耐，你们这些畜牲。放我出去，我要见你们的长官。”周翠英边骂着，边把房门踢得“咣咣”响。眼见那房门要被她踢散了架，胡子连长又命人把她捆起来，使她动弹不得。
　　第二天早上，房门被打开，一个弓腰驼背的老伙夫走了进来。老伙夫一手端着菜，一手托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他见周翠英还被捆着，急忙为她松开绑绳，然后把饭菜摆到她面前，冷冷地说：“夫人，吃饭吧。”
　　面对热气腾腾的饭菜，周翠英看都不看一眼，也不答话，只是木然地坐在地上发呆。
　　老伙夫把饭菜放在周翠英面前，怏怏地转身走了。
　　中午，老伙夫又来了，他送来了热饭，把丝毫未动的冷饭带走了。
　　一连几天，周翠英水米未进，这可急坏了胡子连长。胡子连长天天来欲逼周翠英就范，周翠英都以死抗争。胡子连长怕出人命，也不敢过于强硬。“只要你死不了，早晚是我的！”胡子连长临走时，总是这样狠狠地说。
　　事情还真让胡子连长说着了。这天，就在胡子连长离开后不久，哨兵突然慌慌张张地向连部跑去。哨兵边跑边喊：“不好了，出人命了，那女人上吊了。”哨兵来到连部说，“连长离开后,那女人一直在哭。过了一会儿，哭声没了，却传来椅子的咣当声。我开门一看，人就吊在半空了。”
　　幸亏发现得早，周翠英被从死神那儿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