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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十三章 文by阿诗洛河

作品名称:向日      作者:梅垂      发布时间:2019-03-01 18:54:31      字数:4335

  深夜的街道上没有几个人走过,除了远处的房屋传来模糊的麻将声,外面还算是安静。漏水在白色的屋顶上渲出了一圈黄色,而墙上贴着的报纸则因为年月变迁而残旧,剥落成一块一块的。
  
  昏暗的灯光照射着一屋的狼藉,咖啡色的茶几上有一个被打碎了的烟灰缸,而地上除了乱扔着的六七本黄书和十几个空瓶子,还周围地散落着花生壳,窄小的空间里充斥着浓烈的酒味。
  
  坐在地上的女人没有哼声,反正那个男人已经摔门而去,当然还带着屋子里唯一的存折,生活的臆想也只是断晚了点。
  
  撑起疲惫的身躯,她动作迟缓走进房间里面。
  
  看着还在熟睡的男孩安静地躺在床上,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的额头。但这又让女人注意到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凹痕,那曾经承诺彼此要相随到永远的记号,早就经不起年月恣肆的诅咒。
  
  又闻无名花香,岁月风干过许多粘稠的往事。
  
  朴风轻轻地戴上MP3的耳塞,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午餐....午餐....”
  
  车厢里响起了洪亮的叫卖声,朴风看了看手表,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
  
  他伸手进口袋,抓出了一团零钱,数了数刚好的二十元。于是他站起身去买了个十五块的,留了几块钱等下坐车。
  
  打开盒饭的盖子,朴风用筷子戳了戳里面的饭菜。看着里面的东西好像被油浸泡过一样,他就完全没了胃口。
  
  秋日L城的乡下颜色很单调,到处都是一片落叶的黄。
  
  直至火车渐渐驶过了山间,轨道两边的田野终见阻挡不住的生机。白色培养棚下的香菜和南瓜已经长出了小苗,一点点星绿错落在褐色的泥土上。
  
  那越过藩篱的希望。
  
  就如同白贤...
  
  朴风的心惶惶然地沉了下去。
  
  那些未可言说的矛盾,还有不可倾诉的忧虑,构成了十七岁那年无穷无尽的烦恼。
  
  车窗外的一切景色飞快地略过,那泛滥的绿色一直延伸向世界的尽头,这一片荒芜的迷惘。
  
  分钟又走多了一圈,火车终于在有点发旧的车站前停了下来。
  
  月台上简单地摆放着几张长凳,后面的房子被刷成了浅黄。在朴风的记忆里,那幅墙的颜色要比现在深一点,至于是自己记错了,还是因为日晒雨淋把色泽都冲淡,就不得而知了。
  
  打了个摩托车,朴风在后座上跟随着车子穿梭在镇上的小街小巷之间。
  
  一眨眼过去七年,这个镇上的人却不见得多了几个新鲜面孔,还是那些很熟悉的叫卖声,与城市里面快速变换主人的铺位不一样,这里表现出始终如一的朴实、安详。
  
  不一会儿朴风就下了车,把最后的五块钱都翻给了对方。
  
  边镇临海。
  
  渔民把捕来的海鱼晾在自家的屋子前,空气中带着轻微腥咸的味道。
  
  很熟悉的场景,最简单惬意的生活。
  
  朴风想,假如时光可以倒退多好,就无用背负成长中沉重的繁嚣。
  
  “奶奶,我回来了。”还没走进那一套三层楼高的村屋,朴风站在门口就冲着里面喊了。
  
  那个在厨房忙活的人,听见有人开门,就走了出来。
  
  “风?!真的是你...哎呀,我的乖孙子啊!”
  
  老人的头顶上长满了白花花的头发,年岁在她的眼角和额头上留下了清晰的印痕。
  
  那深邃的智慧。
  
  “奶奶...我好饿啊!”
  
  那个在老人眼中永远大不透的十七岁少年,一进门就使劲地向自己撒娇。
  
  刚刚在火车上那个饭盒,被朴风吃了不到一半就扔掉。肚子一直空空的,现在闻到从厨房里传出来的香味,朴风把包包往沙发上一扔,就跑了进去。
  
  “你不要急,让我来让我来。”老人也跟着跑进去,微笑着夺过朴风手中的勺子,把朴风赶到客厅坐着。
  
  家里的装饰没变,一切都像极了七年前自己离开时一样。
  
  朴风跑去洗手。
  
  “来了来了。”老人脸上挂满了慈祥的微笑,一样一样地把托盘上的碗筷摆好。
  
  朴风立马地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你吃慢点,没人跟你抢。”老人伸出满布皱纹的手,轻轻地摸了下朴风的头发,“叔叔...对你好吗?”
  
  “嗯嗯...”朴风一边吃一边说,“他和妈妈过得很幸福。”
  
  “这我就放心了。”
  
  看着奶奶舒心的笑容,朴风也跟着笑了。
  
  而那些为了融入新家庭所留下残缺的童年记忆,没人会理解,朴风也不需要要人理解。
  
  那飞快流逝的光阴里,干涸的心田。
  
  窗外的海滩被阳光晒得发着白光。
  
  而在这个时候,一个女生站在老人家的门口,她提着一个小包,身穿白色T-shirt,在浅色紧身牛仔裤下,是一双白色的三叶草板鞋。就像那些小康家庭的孩子一样,干净优越。
  
  仿佛是考虑了很久,她才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伸手按下了房门边上的铃。
  
  “叮咚~”
  
  ——清脆的响声传上二楼。
  
  “我去就行。”看见奶奶想站起来,朴风就快速地放下筷子,跑了下楼。
  
  听见屋内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外面的白贤用力地掐了掐手指。
  
  “谁啊?”朴风打开内里的木门。
  
  “...是我。”白贤隔着铁门说完又低下头,感觉到自己的心都快从喉咙跳出来了。
  
  朴风没动,他顿感内心里某个地方,被这悄然而至的洪水,几乎要冲垮了。
  
  尽管朴风的内心还在自我拉扯,肢体却快了一步。
  
  “啪嗒~”
  
  ——铁门给开了。
  
  白贤松了半口气,她多害怕对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开门,或在看见自己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姚天姿告诉你的?”
  
  “嗯嗯,她说你不开心,只是打电话叫我跟来。”
  
  ......
  
  朴风还想问点什么...
  
  “谁来了啊?”这个时候,楼上一直坐着没见朴风回来的老人也走下楼。
  
  等她走到朴风跟前的时候,才发现外面还个站着的人。
  
  “嗯...”朴风指了指白贤,“这个我同学,她来找我的。”
  
  “老奶奶好,我叫白贤。”白贤直接绕过朴风,厚着脸皮迎了上去。
  
  “哦,进来吧进来吧。”老人看上去很是高兴。
  
  秋天有点潮湿的海风,吹拂起家里薄薄的窗帘。
  
  身后的朴风关上门,看着自己奶奶牵着白贤上楼。他忽然觉得,若是时间停留,永远都在这个时候,那该多好。
  
  若要跨越这万水千山,我们终究会哭了还是笑了?
  第十三章
  白日的余光早就散去,漆黑的夜空中,繁星漫天地散落。绵长的海岸线上,海浪被遥远的暗涌推撞上来,留下了白色的泡沫后,再一点一点地湮没在细沙的缝隙之间。天地究竟是什么时候才开端的?而那些比永远更古老的传说,又是谁开始第一个诉说的?
  
  朴风就这样坐在空无一人的海滩上,微凉潮湿的风掠过他的发线,露出了他光滑饱满的额头。村屋的白炽灯打得他身后亮了一片,而在他前面却是一片渐进的黑,这个世界仿佛以他为交界,这诡异的分割。
  
  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十四岁少女的脸。
  
  那天朴风一步一步地走上水泥的楼梯,直至站在一道生锈的铁门前。他紧张地捏了捏同学塞来的一个套子,才恍惚地把手从缝隙中伸进去敲了下里门。
  
  来开门的女人很年轻,看上去就二十来岁,正当青葱豆蔻。
  
  朴风跟着她往里走。
  
  只见在灯光昏暗的客厅里,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男人和另一个盘起头发的女人在聊天。那个女人坐在低一点的板凳上只管着听,沉默不语。她坐姿毫无形象,岔开的双腿能让进来的人看见她紫色的内裤。
  
  房子的铁窗经过风吹雨打生了锈,边上的墙还有一竖一竖的水迹,窗框边上的缝隙塞满了很多的烟头。而关闭的玻璃窗上,还贴着过时的海报,边上的透明胶已经有点泛黄脱落。
  
  室内的布置充分地体现出岁月的陈旧。
  
  那个开门的女人领着朴风走进一间房后,就随手锁上了身后的门。
  
  窄小的房子里有台老式的电视,然后就是一张不算宽大的双人床。
  
  很浓郁的香水味。
  
  “小弟弟,第一次来?”女人笑了,油腻却恰到好处,红唇如花,牙齿像参差排列的贝壳。
  
  朴风没有回话,他坐在床上,只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她年轻的身板瘦小而单薄,正踮起脚尖用力地拉上被卡住的窗帘。末了又正对着少年,缓缓地脱下自己的上衣。
  
  房间里灯光暗红,他抓了下床上的被角...
  
  “不用紧张。”那女人熟练地撕开套子后,再解开少年的裤带。
  
  在皮肤触碰到的那一刻,朴风打了个冷颤,感觉到血一下子都涌到脸上去了。
  
  时下青春的这一朵花在一夜之间盛开无声。
  
  外面的老嫖客还继续给年轻的妓女讲述他的旧日,讲述那些风月留下过的痕迹,和沧海桑田的世事。
  
  这无言的悔恨。
  
  年少光阴闻如白驹过隙。
  
  在千流百转的成长故事里,
  
  群架斗殴的是他,醉酒闹事的是他。
  
  上台发言的是他,出类拔萃的是他。
  
  那年的梧桐绿了又黄,那年的栀子花开了又败。
  
  那一年站在窗台前的少年笑了又哭了,那一年我们近了又远了。
  
  朴风无聊地用手指在沙地上画圈,他伸手抓起了一捧灰白的细沙,随后紧紧地拽住了拳头,好像想抓住什么东西一样。但越发用力,手掌间的空间就越小。那些从指缝中被挤出去的白沙,又被海风吹落得洋洋洒洒,飘零四散。
  
  或许幸福也是这样,握得越紧消失得越快。
  
  而终有一天,或许那个在操场上的夜晚,或许那个开水房的午后,还有你站在走廊上当着炎炎的烈日下温柔地喊出我的名字,也总会被潮汐带走,徒然是一岁枯荣。
  
  朴风无奈地苦笑了下,他突然用力地在空中一挥手,把残余的那点沙子也扔了出去。
  
  关上浴室里的花洒,白贤用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湿发。
  
  伸手扭开浴室的门,里面没人。白贤松了口气,大步地走进去。
  
  朴奶奶给她收拾了一个房间,就在朴风的隔壁。
  
  到现在,白贤才发现自己做了多么“惊世骇俗”“离经叛道”能气死妈妈的事。
  
  独自一人来这么远的陌生地方来找朴风。
  
  尴尬,但不后悔。
  
  等到吹干了头发,白贤打开自己的包包翻了一通,才发现感冒药忘记带了。
  
  她觉得浑身酸痛,头重脚轻的,额头还有点轻微的烫。
  
  糟糕,不是发烧了吧?
  
  白贤皱了皱眉头。
  
  刚刚差不多九点的时候,朴风的奶奶就去睡觉了,现在不可能叫醒她拿药给自己的啊。
  
  毫无办法的白贤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喂...”对方低沉的声音传来。
  
  “哦...是我...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有什么事吗?”里面还传来了海浪的声音。
  
  “嗯...”白贤迟疑了一下,“现在...没事了...”
  
  “......”
  
  话讲一半,白贤就挂了电话。她担心朴风知道自己不舒服还跟着来,会嫌自己要人照顾的累事。
  
  睡一觉就好的了...
  
  想着就爬上床,白贤扯过被子盖着自己的头。
  
  乡下的夜晚很安静,在房子里能听见外面草丛中的小虫在叫喊。远处灯塔顶上的光圈明明灭灭,不知道谁个在离航归航。
  
  好像躺了很久,白贤起来时顿感头晕目眩。她掀起被子,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差不多十点了。
  
  喉咙冒火一样干渴难受,她去客厅找水喝。经过朴风的卧室,房门大开,床上空着。
  
  怎么朴风还不回来?他不是为了躲我在外面睡吧?
  
  灌了两大杯水,白贤感到舒服很多。
  
  在沙发上坐了片刻,想起刚刚听筒里传来的海浪声,她终于忍不住,站起身穿着人字拖就走了出去。
  
  打开手机的电筒,白贤还披着朴风的一件外套,在海岸边搜索那个熟悉的身影。
  
  而还靠着石头的朴风,此时他感觉到右边有一束光晃来晃去的。
  
  他在黑暗中看过去。
  
  等对方越走越近时,才发现是白贤。
  
  “你出来干嘛?”朴风站了起来。
  
  “我...”白贤关掉手电,身后光线有点微弱,“我就问问...你要回去没有?”
  
  “嗯,我们这就回去。
  
  ——朴风想这么回答。
  
  他想伸手抚摸白贤的脸庞。
  
  有你的一切怎么看怎么美好,我也能够轻易地想象到。彷如是时光出现了断层,你就这样在我平淡的岁月里分出岔路,在混沌的世界中牵扯出希望。只是这些完美的梦幻,都建立在用你的未来作赌注。亦或总有天有人陪你将星系一一细数,那时候的天河必定比今天更加夺目,却惟独我是未能够。
  
  ——自私一点牵你的手?
  
  “你这么着急地让我回去想干什么?”
  
  ——但我却决定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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