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迟到的忏悔

　　德仁、蓉蓉和新军站在旁边，观看新军父母卖面皮的情况，发现他们摊子上顾客还要排队，而其他面皮摊子的顾客就少得多了。新军看德仁、蓉蓉用疑问的眼光注视着，他不直接回答，而是指指母亲：你们仔细看看，我妈是怎样操作的？首先她给碗里抓的面皮比较多，很实在，不像其他人那样把面皮抖得虚虚的，却没有多少东西。你看她挑上几根面皮在辣子碗里蘸一下，带起红红的辣子油，放在面皮上，然后调上食盐、味精、食醋、蒜水、调和水、豆芽、芹菜、面筋……在大勺里搅拌均匀，然后倒在碗里。
　　蓉蓉说：这又是为啥？顾客自己可以搅拌么。
　　新军说：这是为顾客打算的。夏天，顾客穿的白衣服，搅拌凉皮时一不小心，辣子油就溅到衣服上了。
　　蓉蓉笑了：一切为了顾客，顾客就是上帝，你妈想得真周到。
　　午饭时间过后，没有顾客了，新军才招呼德仁、蓉蓉走过去，坐在板凳上。新军说：爸，妈，这是张老师和同学，你给我们香香地调三碗面皮。
　　新军妈朝德仁、蓉蓉笑笑，就一碗一碗接连调了三碗面皮，他们一人一碗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德仁一边吃着辣、酸、香、筋的面皮，一边说：市场上几家卖凉皮的，只有你家生意最好。
　　一说起凉皮生意，新军妈就兴奋起来：人家来吃面皮，一来图香，二来要吃饱。我们的凉皮给的量大一些，调味品也很讲究。兴平的上等辣椒面，菜油泼得稀稀的，正宗的岐山香醋，大料调和熬的汤水，顾客吃得香，吃得实惠，下次就来了。只有拉的回头客多了，生意才能红火。
　　德仁幽默的：你害怕不害怕？我们吃上一回凉皮，回头还要来的。新军妈乐得合不拢嘴：这有啥害怕的呢？你们是稀客，我们想请还请不来哩。
　　吃完凉皮，德仁、蓉蓉要付钱，新军急忙阻拦：老师，蓉蓉，当着我爸我妈的面，你们这样不是叫我丢人吗？
　　新军爸妈也竭力劝阻：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挣老师、同学的钱。
　　德仁、蓉蓉只好作罢。德仁提出到新军父母的住处看看，于是新军妈照看摊子，新军爸领着大家来到住处。这是一家农民的院落，他们租了一大间房子，居住和放置杂物。院子里有一个简易棚子，安放着一个锅灶蒸面皮。因为房东经常免费吃他家面皮，这个棚子也就免费了。说起卖凉皮来，新军爸叹了口气：你们看到的切凉皮、调凉皮、卖凉皮，只是外围的事情，大量的工作是在家里完成的。每天卖完凉皮回到家里，顾不上吃饭，先得和好牛头大的几块面团。等吃完晚饭，我俩一齐动手洗面团，大概得两个钟头，洗下的面水放在大盆里让它澄清，洗出的面筋放些酵头让它发酵。等忙完这些，我们才能上床休息，可劳累了一天，浑身的筋骨像散架一样，酸疼困乏，哪里睡得安稳？天不明就要起来蒸面皮，忙忙碌碌几个钟头，等到蒸完凉皮，把蔬菜、调料准备停当，急急忙忙用架子车把凉皮拉到摊子上去，就到午饭时间了……
　　这时，屋里发出了轻轻的啜泣声，大家吓了一跳，扭头看时原来是新军的妹妹，不知道是啥时候回来的，父亲随口问道：晓霞，你回来了？
　　晓霞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地：呜呜，爸，叫你受苦了。为了供我们兄妹上大学，你和我妈吃尽了苦头。
　　父亲憨厚地笑笑：抓儿养女，这是父母应尽的责任，还有啥说的呢？
　　晓霞兄妹一时沉默着，只有感动的份儿了。这时，晓霞拉住新军的手：哥，你送的校报我看过了，《父与子》好像就是针对我们写的一样。我们享受着父母的供养，却大手大脚，心安理得，节假日也不愿意给父母帮忙，还怕同学知道了丢人。其实这就是忘本，就是鄙视劳动、鄙视劳动人民的坏思想。
　　新军也是泪眼汪汪，检讨着自己：我也一样，要是还有钱花，星期天就和同学游玩去了。口袋没有钱了，星期天才回来要钱，在屋里床上一躺睡大觉，睡够了吃碗面皮，啥事也不想干。
　　父亲见孩子们主动地检讨着自己的错误，也很感动：咳，你们的主要任务是学好功课，顺顺当当地毕业，节假日来了能帮多少是多少……我和你妈对你们也没有什么要求，你们只要知道父母的苦处就行了……
　　父亲说着想起自己日日夜夜的辛劳，不知道老了能不能享受到儿女的福，不由得悲从中来，说不下去了。德仁自然知道新军爸的担心了，劝慰说：孩子们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们也不要有什么担心和顾虑，节假日他们回来，能干什么就让他们干去，这样他们也能体会到父母的艰辛，以后好报答你们养育之恩。
　　新军爸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又不说了，他心不在焉地在屋里转了一圈：我该去帮忙了，老师，你们先在这儿说话，一会儿再来吃凉皮。
　　新军爸走了，望着父亲驼背的身影，新军、晓霞有点伤心，新军一时激动，不觉脱口而出：多么善良的父亲……张老师，我对你说实话吧。其实，父亲……不是我们的亲生父亲，母亲也不是我们的亲生母亲，可是他们对待我们比亲生的还要好。
　　晓霞说：老师，正因为是这样一层关系，我总觉得我爸我妈似乎常常存在一种担心，恐怕我们以后不管他们。
　　新军伤心地叹了口气：唉，难怪父母担心，我们平常表现得和父母就有点离心离德，不是那么亲热，对他们也不太关心。
　　晓霞直爽的：哥，我比你强一些，我还经常给爸妈洗衣服，洗单子，洗枕巾，你懒得啥都不想做。
　　新军不好意思的：晓霞，别说了，我以后改还不行？
　　德仁认真的：其实仔细地想一想，不管是亲生的还是抱养的，父母都有养育之恩。人们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20年的养育之恩呢？你们的父母真的不容易，以年迈之身，离乡背井，日夜辛劳，靠卖凉皮供你兄妹上大学，这样的事情确实是感人至深的。新军，你要是大胆一些，把这件事情写成一篇文章，登在校报上，时时观看，日日自省，今后一定会在行动上报答父母恩情的。
　　晓霞鼓起勇气：哥，张老师说得很好，咱俩共同完成这篇文章吧。
　　新军连声说好，德仁和蓉蓉起身要走了，新军说：张老师，你们去吃一碗凉皮再走。德仁说：不必了，刚才那碗凉皮调得太多，到现在肚子还饱饱的。晓霞说：张老师真会开玩笑，一碗凉皮难道能饱一天？要不的话，我去提两袋凉皮你们带上。德仁说：我们吃了湿的，再拿干的，你爸你妈卖凉皮就别想赚钱了。德仁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
　　走在路上，蓉蓉感叹声声：老师，想不到社会情况这么复杂，只知道新军兄妹忘了根本，谁知道他俩还是抱养的。
　　德仁深沉的：抱养的也罢，亲生的也罢，养育之恩是不能忘记的，但愿他们兄妹能有一个深刻的忏悔……
　　蓉蓉受到启迪：老师，这篇文章的标题我想好了，就叫作《兄妹的忏悔》。
　　德仁说：好，或者叫作《迟到的忏悔》。
　　蓉蓉说：忏悔不分先后，干脆就叫作《忏悔》好了。
　　德仁沉思着：要叫一个人承认自己的错误是很困难的，新军和晓霞还算通情达理，很快就认识到自己的缺点。当然要真正承担起做儿女的责任，是一件要长期坚持的事情，不是说一句话，下一个保证就能完成的。等到父母老了，走不动了，干不成了，他们的生老病死谁来管？做儿女的能不能尽心尽意地管到底，这确实是对人们最大的考验。
　　蓉蓉深有感触的：老师，你的话虽然是因为新军、晓霞的事情有感而发，然而每一句话似乎都是针对我说的。一个女孩儿，长大了，出嫁了，有了自己的家庭，能不能对自己的父母继续尽孝，其实也是对我的一个考验。
　　德仁说：我在农村生活了18年，见过的事情多了。女儿出嫁了，有了自己的家庭，生儿育女以后，就很难照顾父母了。儿子呢？娶了媳妇分家另过，娶一个分一个，谁还关心父母呢？难怪俗话说，麻野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蓉蓉说：我家在农村，啥事都知道，赡养父母的事情是个社会问题，要想从根本上解决这问题，需要长时间努力才行，不但从道义上，更要从法律上解决。老师，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想请教你。我妈常对我说，父母心在儿女上，儿女心在石头上，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德仁说：蓉蓉，从字面上看，是说父母对儿女有心，儿女对父母无心。其实，这里面包含着一个故事：过去，一个老头有三个儿子，可是都不愿意养活他。一个邻居实在看不惯了，就帮老人想了个办法，他告诉三个儿子：你爸积攒了一罐银子，在屋里埋着，你们谁愿意养活他，银子就给谁。于是三个儿子争着赡养老人，老人过了几年好日子。一天，老人死了，三个儿子便要挖银子，邻居说：赡养老人，你们都表现不错，现在快把老人安葬了，我主持公道，给你们平分银子。安葬了老人，在屋里果然挖出了一个罐子，他们急忙打碎罐子，原来里面装的都是石头，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的几个大字赫然入目：父母心在儿女上，儿女心在石头上。
　　蓉蓉哈哈大笑：呵呵，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