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白云无居随风处(2)
作品名称:桐柏山下 作者:尘浮 发布时间:2019-02-21 18:32:41 字数:3209
来往的汽车声响了半夜才逐渐稀疏。不知何处大钟敲了十一次,他身子冷得起鸡皮疙瘩,牙齿捉对儿打架,就站起来“噗腾噗腾”地跺脚,又往火车站里踅摸去了,但愿没人。隔着栏杆仔细一瞧,果然没个人影,就立即高兴起来,叹服自己“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回好好数数铁轨,等火车来再看是几十节就如愿以偿了。
那年代火车头还是瓦特的蒸汽机原理推动顺铁轨奔跑的“长虫”,半人高的红轮子飞速旋转;叫声“哤哤”如牛,喷云吐雾,好不威风。他专心致意数铁轨,数着数着,忽然站台有了管事的;路灯又是由绿变红;“当啷啷啷啷”信息铃急剧鸣叫,“哤儿哤儿”“牛声”由远而近,震耳欲聋;雪亮大光自南往北扫射刺眼,似看太阳一般,如同白昼。一辆火车白汽狼烟,铁轮铁轨猛烈摩擦着,冒出火花,缓缓而来,“刺刺”的不可一世的劲头停了下来。他喜不自胜匍匐而行,来到背光面,数起车厢。嚯!不多不少,整整七十五节,真是巨龙!他搬指头算道:“每一节大约三丈,十节三十丈,七十节二百一十丈外加十五丈,就是二百二十五丈,老天,一里多了!”就觉自己天才,谁能算出如此精确的数字,连开火车的司机也不知自己车有多长!伟大,太伟大,原因讨过饭的缘故。当朝廷朱元璋的就讨过饭,朝廷伟大,我也如此。就哼起现编的《一条龙之歌》,那歌儿唱道:
一条龙啊一条龙,无鳞无爪不腾空。
辽阔长空全不见,喷云吐雾地上行。
翻山越岭快如飞,雷霆万里好威风。
眼如闪电身是铁,瓦特蒸汽显神功。
铁足铁路詹天佑,巨龙原是人造成。
多少钢铁与煤炭,输送全靠一条龙。
如今我欲乘龙去,游尽山河好风景。
一边唱一边“刺刺玲玲”,扒上车,站在车帮处举起胳臂,对着站台几个管事的招着手大喊:“我今腾云驾雾去,上到天上当玉皇了!老瘪犊子,无奈我何也!”几束电光一并向他射来,那些人一齐吆喝:“下来下来,不想活了!”有两个管事的急速奔过来,上车抓他。他吓得要尿裤,深知逮着不得了,心急火烧拍着车帮说:“的卢,的卢,今妨吾主!”俨然以刘备自居,以为天子金口玉言,能令龙腾。
言犹未了,只听“哤哤”几声,滚滚浓烟冲天而起,“呱呱咚咚呱呱呱咚咚……”每分钟以数千频率“长龙”腾飞了,把个驻马店扔个信影无踪。化子大叫:“驻马店可浪?浪了扔掉你!”走约一二百地,才觉不是火车,是冰车!夜空好似有千百条钢针向他扎来,痛庝难耐,浑身要抽成肉球,牙齿相互敲击,这得避冷,不然就变木乃伊了。仔细一抓,原来是拉煤车!霉气!可灵机一转自言自语道:“还怪拉煤哩?如若拉空气,不就完蛋了?也是佛祖慈悲,菩萨保佑,幸喜煤车。”就挖个深坑,往里一蹲,埋得露个头,冷轻了,想煤有火力,怪不得人们用它发电、做饭、升火、点炉子。还听说煤能治饿,煤矿塌时人困里边,光吃煤饿不死。自言自语:“煤煤煤,真宝贝,奉献利人是可贵,今晚陪俺睡一夜,来生我也变成煤!”
正是乐极生悲应言了。好好的天说起云就起云,好似云母将天上云库老底挖光兜净全堆天空,恫吓大夜。风婆婆乘人之危,将几千万年老风干干净净倾到人间,声势不可表述,直觉煤屑狂飞乱舞。他锁口闭目,默祈神灵,将风息去,好好欣赏夜景。事与愿违,黑愣愣乾坤颤抖,“唰剌剌”巨龙翻滚,好大天风!假如不需要空气活着的话,就连煤将头也封着,与世界隔绝。一道闪电,“咔咔嚓嚓”天雷暴震,他心里大惊道:“冬月打雷坟鼓堆,来年肯定死人多!”倏然,哗哗啦啦风送雨,顺头猛浇个透心冷。龙是水龙,把个讨饭化子从头到脚漂染得比非洲黑人还黑百倍。
到郑州车站,风雨渐渐作息。“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还是李耳能,把个天力琢磨透彻。霓虹灯给雨洗得展亮,车站好大,全国最闻名。铁轨闪着清光,难以数明白,火车停靠许许多多,大约都有六七十节长。
据说郑州有古老人类历史发祥地,至今还有夏商遗址,所以也叫商都。过去的商都古人笨得要死,聪明智慧局限在女人肚子上、马背驴腿上和弓箭鈇钺上,不知道研究铁路火车、飞机大炮、原子弹?“超越”在古人脑子里是天方夜谭,然而,他们在大自然里不知不觉完成超越,出现今天的繁荣,火箭飞天、长龙窜地。要是周文王来看看肯定吓死,要是殷纣王来就不迷醉妲己,现在女人比妲己长得还漂亮,知道卖淫挣钱!妲己靠边站吧,连现在流氓也祸不着,只能祸狗屁不是的殷纣王。世道变了,人也变了,妖精也变了。
扳道岔工人吹着哨子,长龙变了轨道“哤哤”几声,白云腾天,“呱呱咚咚呱呱咚咚……”飞得更快。他又把自己埋在煤里好像有点儿温度。天云裂缝,老贱的星星眨着泪眼,好像有伤心的事情哭,化子不哭心里充满了高兴,细想自己真够神通。当灿灿的启明星腾耀天空,东方鱼肚白,穹窿蔚蓝如涤,那么清新,空气就爽到肺腑里。
《一条龙之歌》又浪着,龙也浪醉了,速度缓慢,老牛拉破车。是的,龙累得太过,该休息休息。到了河北邢台,真休息了。龙再厉害也有累的时候,只见它喘着气,流着汗,美美躺着不动,好像在舒舒服服睡觉一样。不远是码头,码头有个大电厂,煤到家了。
化子跳下车,蹦蹦跳跳,手舞足蹈,南腔北调,乱喊乱叫。车站人像见到妖精似的,胆小的女同志跑着报警去了。有的说是非洲黑人,有的说是煤精,还有的说是精神病,更有说是黑鬼的。派出所同志来了,戴着手套,捉着“黑鬼”拧进审问室。有个像是领导的问:“你是哪里的?”化子回:“哪里不哪里,到哪哪里,这回是车站派出所哩。”另个人拽着他推到穿衣镜前,说道:“你看看,你看看,神经病!”
一看,自己吓一跳,心说这哪是自己?比非洲黑人还非洲!忍不着笑道:“乌干达,阿富汗,委地窝拉赤道边!”有个人捋着胳臂伸出手要打他,说:“没正行!”领导说:“不准虐待俘虏!神经兮兮好可怜的。”就找一套棉衣和洗发膏之类,让他到浴池洗个澡,又去饭店饱撮一顿,送进精神病医院治疗。
精神病医院在市郊,面积大,环境好,一流建设和设备。
医院热闹非常,患者很多,表现各异,哭的,笑的,跳的,叫的,还有绑到柱子上灌药的。化子见状多言道:“痰热客于脏腑导致的癫狂,礞石滚痰丸加大承气泄泻就好,灌药片何益?”医生听见此言,极其反感,斜着牛蛋般的眼睛吼:“又个精神病,捆起来,灌药!”几个人拧着化子就要灌药,忽然有个医生说道:“别别别,这人我认识,没病!还会治病的。”化子奇怪,看那人眼睛道:“怎见得?”那医生笑道:“还怎见得哩!你不就是曾在临济寺刮大粪的半半操医生化子吗?几十年头痛好你手,我可忘不了你!走走去我屋唠嗑。”化子忽然想到,他是老和尚的在家徒弟,名叫慧诚,有很高的修行。
到屋,只见书架里都是药书,《内经》《素问》《金匮要略》《伤寒论》等等,尽皆宝贝。化子好羡慕,要是自己必定用心攻读。但又见对面却供佛龛;佛龛前桌,摆着几架念佛机,佛号嘹亮。一摞大乘佛经有几十本高。《净土十要》在台灯下,圈圈点点,足见他昼夜攻研经卷,立志往生极乐,登九品莲,精神可嘉。惠诚唱了一节佛偈,用《大悲咒》加持一杯甘露水,放在化子面前,道:“用斋吗?”化子点点头,表示吃过饭,就将甘露水下到肚里,念三遍《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表示对菩萨敬谢。惠诚讶异道:“当初在澄灵塔下学经,老和尚硬说你笨,文化浅薄,当净坛使者还是不错的。在那掏了数月茅子,不想你强记敏悟!是不是又住过寺院?”化子摇摇头说:“梦里菩萨补课了。”惠诚笑笑就烧香拜佛,然后在蒲团闭目打坐,半小时后,忽然开目道:“你医学不错,给你介绍地方一边行医,一边修行。那里有座寺院,有和尚,晨钟暮鼓,善人很多,法喜同沾。定获利益。”化子急忙拜佛,求佛保佑,但愿心想事成,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从来不求自利,但求利人。趁臭皮囊没死,多给人们作些好事,踏实人生,留下一串叫后人说行的足印比啥都强。时不待我,越快越好!”
惠诚匆匆用过几块饼干,饮了温水,说句:“这就对了!”随去街里果铺买了供果,把轿车擦洗洁净晶亮,添油加水,玻璃窗贴个“佛”字,以表道心。反光镜系个红布条,以彰吉祥。惠诚嘴里佛号不断,这样子离开悟真是不远了,开车送化子去找理想之地去了。未知能否如愿?且往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