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品名称:槐树街情事 作者:田善江 发布时间:2019-02-17 22:13:35 字数:4222
“糊汤饭,随便吃点吧。”根茂婶说,“正淑,还不去给你同学舀饭。”正淑朝成水吐吐舌头,拧身去了。根茂婶便开始跟成水说话。
“你跟正淑一个班的?”根茂婶问。
成水说:“一个班的,我叫张成水。”
根茂婶又说:“我这些娃里头,我还是偏着正坤跟正淑的,他两个也是娇惯坏了,都懒得跟神仙一样。还好,正坤考上大学了,还指望着正淑也能考上个学,要不,地里的活一点也不会做,可咋了?正淑去年还闹了个笑话呢!街坊邻居都传遍了。去割麦呢,她却打一把太阳伞,还给晒晕了。地里的人都说:‘你这三姑娘呀!咱熟人知道是来割麦,生人见了,只怕还当是游山玩水来了。’”说了就笑。
恰这时,正淑端着两只饭碗,拱开门帘进来了,说:“妈!你又胡说我啥啊?”递给成水一只碗。根茂婶说:“还不是你闹的那个笑话!”正淑笑了笑,不再吱声,低头慢条斯理地喝起糊汤来。
成水边吃边说:“我就爱吃这豆子糊汤。”根茂婶又说:“你们都要好好念书。要是考不上学,我看你们这事,就不好说了。”正淑狠瞪母亲一眼说:“妈!八字还没见一撇呢,你净说些啥!”根茂婶说:“好,我不说了。”
少倾,根茂婶的碗里已空了。正淑急忙放下碗筷,要给她盛饭。根茂婶却说她吃好了。正淑便接过她的碗,在一旁的高脚柜上放下,又拿了搪瓷缸出去调了大半缸盐水端进来递给她。根茂婶便将满口的假牙取下来,泡在搪瓷缸里。正淑又急忙接过搪瓷缸在一旁放了。
根茂婶闭上眼睛,在床头上靠了半日,突然问:“正芳跟正萍到底还是窜到西京去了?”正淑说:“去了。”根茂婶便不再言语,闷了半日又说:“正淑,你招呼你同学消停吃,我浇了一上午的地,有些困了。”正淑嗯了一声。
不一时,根茂婶已经瞌睡了。正淑便拉一拉成水的袖子,悄声说:“你先出去一下,我招呼我妈睡下。”
成水来到堂屋,在小方桌旁坐下,抬眼四下里瞅了瞅,却见这屋子已经很旧很破,他以前还从未见过这么破旧的房子,不由自主的就轻叹了一声。不大一会儿,正淑出来了,走到他面前,笑笑地瞪他一眼,小声说:“咱也不用去看什么庙了,一会儿到我房里坐一时儿,你困了就躺一会儿。”
正淑的闺房虽小,倒很清洁。一张大床占去了房子三分之二的面积,床上并排放着三只枕头。三条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码在一起。墙壁、顶棚均拿纸糊着,虽高高低低,不尽平整,却一色儿的洁白。这房子与根茂婶的卧房一墙之隔,墙上的纸炸了许多小缝,成水觉得都能隐隐照见墙那边的动静。
正淑与成水在床边坐了。梳妆台上的那面镜子里就映出了两张脸,一张雪似的白,一张碳似的黑。她不由得笑了,悄声说:“不比看不出来,咱俩这一比,你越发像个非洲人了。”成水只是笑,却不语,突然又起身去把门关了,且把插销也插上了。
正淑惊问:“你想做啥?”成水说:“我想躺一会儿,门开着总不好吧?门帘里又能照进来。”正淑想想也是,就不说什么了。成水却又过去把窗帘拉上了。正淑笑骂一句:“你瞎怂!”不再理他,却弹掉鞋子,身子往后挪了又挪,背靠墙在床上坐了,两条腿笔笔直直的从床沿搭出去,肉色尼龙袜里两只脚弯弯的像两只拉圆的弓,两个大母趾却翘翘地动。
成水也脱掉鞋子,在床上躺了,却把腿搭在了她的腿上,两个人的腿便交叉成十字架。正淑道:“把臭脚拿开!”成水一笑,却偏把一只脚斜斜地翘到她脸上,脚趾正对着她的鼻尖。
正淑说声“避!”就一只手捂了口鼻,另一只手就来掀他的脚,却掀不动,便在他的脚心挠了一下。成水咬牙忍住笑,身子却坐了起来,长腰懒拉着,把她搂住了,“叭”的亲了一口。
正淑连连推他,却推不开,恨道:“你把我腿压麻了!”成水便把腿一挪,分叉跪在了她那两条长腿的两侧,身子窝蜷在那儿,毛手毛脚的就在她身上摸揣。正淑心里咚咚跳着,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被他的手慌慌乱乱地解开了衬衣的好几个扣子。她终于猛然一惊,忙双手护在了胸前,眼睛怯怯地瞪着他,柔弱无力地说:“你避!”
成水却不避,反把一只手从她的手底下硬伸了进去……正淑情急之中,一条腿猛一拱,膝盖便顶在了他的裤裆里,不觉羞得满面通红。成水早缩手缩脚地窝在了一旁,龇牙咧嘴说:“你把我的命要了……”正淑说:“活该!谁叫你坏!”却突然瞥见他脸上额上细密密沁出了无数汗珠子,不由得又有些不安,悄声问:“真的疼啊?不太要紧吧?”
成水咬住牙不做声,好半天过去,才无力地说:“你真是个二杆子!”正淑把脸红着,闷了半会才低声道:“人家也是无意的嘛。不太疼了吧?”成水点点头说:“强些了……”过了半天又抬腕看看表:“算了,也不消休息了。走吧,快迟到了。”
二人出了巷子,沿槐树街走了不几步,成水便见一个汉子懒腰拉着,从街边的一个门面里歪歪倒倒地走出来,脸醉得通红,却突然又回身冲那门面房里喊:“啥?你说我做啥去?XX去呀!”成水回头跟正淑说:“那人说话咋那么难听?”正淑低着头红着脸说:“他是我大哥,槐树街有名的酒疯子。不过,要是不喝酒,做啥都美美儿的。”成水便不再说什么,两个人默默地走过去。
经过大槐树时,正淑突然说:“咱们许个愿吧。”
“就许个愿。”成水说。
于是二人都面向槐树,默默地站了。正淑双手合十,把眼闭了,心中默念了好一阵子,睁开眼来,莞尔一笑,却见成水也笑咪咪的,正看着她,便问:“你许了啥愿?”
“我求槐树保佑咱们都能考上学。你许了啥愿?”
“不给你说!”正淑扮个鬼脸。
正祥摇摇晃晃地走过了好几个门面,突然发现二叔担着空水桶从金钱巷出来,急忙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疯疯张张地说:“叔!娃想你呢!我爸一过世,你就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了。”“张张罗罗的!你永改不了这个毛病!”王根盛板着脸说,“你爸的好处你一点都没学,你爸的毛病你全学下了!又去打牌啊?”
“现在谁还打牌?”正祥说,“摇宝!你去不?”
“我去?你给我浇地啊?”二叔说,“没看这太阳大的!菜都快干死了!”
“你跟我妈一样,都是穷命!我那菜地就永不浇水,也不见干死了!”正祥说到这儿,把手张狂的一挥,嘿嘿笑了,“不信咱看,你今儿刚一浇完,明儿就下雨了!”
“去去!一边去!”二叔把他一推,抬脚就走。正祥没站稳,一个趔趄就坐在了身后一条长凳的一头,长凳就给坐翻了,靠在上面的几张案板“啪”地拍在地上,拍起一股子烟尘。正祥一屁股蹲坐在地上说:“叔,你打我!”站起身来,又冲二叔已经去远的背影喊道,“叔,娃又没得罪叔,叔为啥打娃?”
身后这个买厨房用品的门面里的老板走出来说:“叔打娃是正常现象嘛。”正祥道:“对,叔打娃是正常现象……”又往前走了,没走多远,又回头叫:“二宝,摇宝走!”那老板笑笑说:“谁给我看摊子呀?~~你最近手气咋样?”
“我爸保佑着呢!”正祥说,“顺得很,场场赢!”往前紧走十几步,拐进柳树巷,扶住墙,哇哇吐了起来,足足吐了有十来分钟,又踉踉跄跄的朝巷子深处走去。却突然看见一个女的两个男的站在前面嘻嘻哈哈地说话,那女的头发是新烫的爆炸头,他便骂一句:“头罩得跟鸡窝一样!”直走过去,又说:“谝啥呢?摇宝不?”
那女的回过头来,却是正霞。他当即把脸板了说:“整天只见你英武过来,英武过去,一点正事不做!脸画得跟鬼一样!”
“总比你酒疯子强!”正霞说,“我不干正事?我做大生意呢!干的事把你吓死!”正祥说:“对,你比我强!你满城壕打听打听,谁最早做汽水卖?是我王某人。谁最早卖鱼?还是我王某人!”
那两个油头粉面的小伙子小声问正霞:“他是谁?”
“不理他!”正霞厉声说,“是酒疯子!”
……正祥终于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柳树巷尽头,拍开一扇厚板木门进去。屋里头,场子早已摆开,烟雾缭绕中一堆人有的站在地上,有的站在凳子上,把一张小方桌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嚷嚷着什么,他一句也懒得去听,耳朵却专注于呼呼摇动的色子声。半日后,他大吼一声:“我押大!”硬挤进人堆。他手气很不错,不大一会儿工夫,已赢了好几百元在手中,就喜得那张酒气未退满是胡茬的脸越发红了,大声说:“我爸保佑着我呢!”又一把押下去一百元。
天擦黑时候,正祥扑踏扑踏的从柳树巷出来了,脸色很不好。街上碰见了熟人问他“今儿战果咋样?”他便讪笑着回答:“我准备金盆洗手了,再不耍了!”
他目不斜视慢悠悠的从街上走过,到了王巷口时,却猛然停住,瓷愣了片刻,才悄灭灭踅摸进去,回到了自家院中。院里却悄无声息的,只有一池鲤鱼及草鱼在池中自由自在地游着。
根茂婶一家住的是正房,他住的是石棉瓦顶厦子房。这厦子房是他结婚后第二年搭起来的,原本想很快就会在院中盖起一座二层小楼的,厦子房就没根没基,搭得很不牢固,砖缝里灌的也不是水泥砂浆,而是石灰黏土浆。可是哪曾想,这厦子房一住就是成十年,初住进去时,大女儿还没出世,现在小女儿都上小学三年级了。
他默默地掏出钥匙,开了房门进去,默坐片刻后,就开始择菜、剥葱、做饭。饭熟了,他先不吃,却拿海碗盛了满满一碗端着,往鱼摊去了。
春花接过碗筷时问了一句:“又输了吧?”
“输了。”
“我就说呢,要是赢了,你还知道给我送饭!输了多少?”
“不多,几百块。”
春花脸上就多少有些不高兴,说:“你只会做个燃面!”又冲在鱼摊前疯张着的两个女儿吼一句:“你爸今儿给咱立功了!还不回去吃饭去!”柳叶和莲叶便你追我赶的一道烟去了。正祥嘿嘿笑着,问:“今儿卖得咋样?”“咋样?不够你输。”春花淡淡地说。正祥便不再做声,摸出一支烟来点上,边吸边咳嗽。半日后,春花问他:“你不回去吃饭?”正祥说:“我不饿,酒能养人呢!”
春花吃毕饭,二人又在摊上守了十几分钟,正祥便将未卖完的鱼捞进铁皮水桶中,将两只塑料鱼盆里的水往街边水眼里倒了。春花担了水桶,提了秤,正祥一手提着摞在一起的两只鱼盆,一手提着小凳子,两人罩在暗弱的街灯里,一前一后往王巷走去。
他们还未进院门,却早听见院中叫喳喳一片说话声。正祥说:“不知道正芳正萍弄下啥好东西了?”春花却不言语。
二人进了院子。却见正芳、正萍、柳叶、莲叶乱站在鱼池跟前说笑不停。正芳正萍均一脸得意,柳叶莲叶却满脸的羡慕。
春花过去,将桶中的鱼倒进鱼池,笑问:“西京闹得凶不凶?”
正芳说:“妈妈爷!人都疯了!想去省政府呢,街上人是满满,根本过不去。”正祥早放妥了鱼盆和凳子,过来问道:“都弄了些啥好东西?”
“你管呢!又没你的份!”正芳白他一眼。
春花看一眼正祥,又看一眼正芳,嘿嘿笑了。
正萍道:“春花姐,你一会儿来挑,我俩给咱们一人弄了一身。……我俩是心轻的,你不知道呀!别的同学狼得很!有的抢了几十块手表,有的抢了进口照相机。……反正是啥值钱就抢啥。拿不走的,就砸就烧。”
“你们到底都拿了些啥?”春花又问。正芳便凑在她耳边咕咕哝哝几句。春花哦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