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公共汽车上

　　雪雪本来是下定决心，不去西安，想慢慢地淡忘德仁。没想到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现在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那就去吧。一听说要去西安，冬梅也就拍手嬉笑着。于是，收拾行装，一袋鹿羔馍、一篮鸡蛋——本来不想带鸡蛋了，带一篮鸡蛋，上车下车，磕磕碰碰，不太方便。可是当下鸡蛋是紧缺物资，在城里花钱多少也买不到，最后还是决定带上鸡蛋。中华采取了防震的措施，篮子底下铺上一层麦草，鸡蛋之间塞上剪短的麦草，鸡蛋上面撒一层麦草，然后盖上盖子。中华提起篮子上下摇晃了几下，嘻嘻地笑着：“紧凑得很，就是八级地震也打不碎。”
　　中华拉来架子车，铺上麻袋，装上一袋鹿羔馍，把冬梅放在车厢里；然后抱起雪雪要往车厢里放，雪雪蹬着双脚笑红了脸：“中华，别骚情了，爸看见了笑话哩。”
　　赵父看见，连忙笑嘻嘻地别过脸去。中华说：“我叫你坐车，是为了让你把鸡蛋篮子抱在怀里，这样才能防止震动。”
　　雪雪说：“你不是说篮子里塞了麦草，可以防八级地震吗？”
　　中华说：“不错，不过你得把篮子抱在怀里呀。”
　　雪雪这才无话可说，乖乖地抱着篮子坐在车厢里。中华拉起架子车出了头门，赵母送了出来，雪雪、冬梅向赵母招手告别，赵父却跟着车子走着——到了汽车站，他还要把车子拉回家去。中华拉着车子，行走在平展展的黄土路上，雪雪和冬梅笑笑地坐在车厢里，比走在任何城市的水泥路上要舒服多了。
　　太阳升得老高，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大路两旁的麦田里，麦穗也被映照得金灿灿地发亮，一阵阵东风迎面吹来，飘来麦子的清香。赵父高兴地：“今年又是个丰收年，你看这麦穗穗多么长。渭北黄土地就是长庄稼的好地，但也需要党的好政策才行。解放前，一亩小麦打200多斤，要是打300斤就叫好了，人们会说，谁谁的小麦长得真好，一亩地打了一石(300斤)。农业社时，平均亩产小麦500斤左右。联产承包以来，亩产小麦800斤也很普遍。咱们这儿能浇上水，使用优良品种，只要合理施肥，亩产千斤也是有的。你们还记得吗？去年咱家小麦亩产是多少？”
　　中华接过话茬：“这还用问，亩产900斤。”
　　雪雪说：“不对，亩产904斤半。”
　　中华说：“四舍五入，整数还是900斤。”
　　雪雪笑笑：“中华，你的数学咋学的？就是舍，也是舍的小数，哪有舍整数的？你说四舍五入，可别后悔。”
　　中华说：“不后悔。”
　　雪雪说：“那么你伸长耳朵听着，904.5斤，最后的5入上去，4就变成5，5再入上去，0就变成1，咱家小麦亩产就成了910斤。”
　　中华嘿嘿地笑着：“四舍五入，对于小数最后的数，只能用一次，哪有你这样连续往上入的？”
　　雪雪强词夺理的：“我就是这样的四舍五入，你不服气吗？”
　　中华连忙说：“服气，服气，不过我要举个例子你听一听。有一户人家亩产小麦944.5斤，照你这样四舍五入，连续入3次，岂不变成1000斤了，你说荒唐不荒唐？嘻嘻，嘿嘿，哈哈……”
　　两口子说说笑笑，连赵父也听得乐了。雪雪突然想起，自己坐车，让老爸跟着走路，似乎有点不近人情。她便叫中华停下车子，自己要下来，请老爸坐车。赵父连连摆手：“使不得，我这一双腿是从小锻炼下的，一天走个百儿八十里，一点也不觉得累。要是让我坐在车上，反而是受罪哩，不但保护不好鸡蛋，倒能把一篮子鸡蛋打得精光，嘻嘻……”
　　赵父的幽默风趣把雪雪、中华都逗乐了。中华拉起车子，一家人说说笑笑，不觉来到公路上，雪雪、冬梅刚从车上下来，一辆长途汽车戛然而止，停在他们身旁。于是，雪雪先上汽车，赵父再把冬梅递给雪雪。中华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提着篮子，上了汽车，车便开动了。汽车车后边正好有两个空座位，雪雪抱着冬梅坐一个，中华抱着篮子坐一个，袋子放在座位下面。售票员过来售票，叮嘱中华：“同志，到了西安，一定要记着座位下面的袋子，千万不敢忘记了。”
　　中华一看，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售票员，便连声谢谢。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冲着售票员满面笑容的：“同志，到了西安你再提醒我一下，我选你当优秀售票员。”
　　售票员高兴地：“为人民服务嘛，到了西安我尽量记着提醒你，不过你自己也要操心。”
　　雪雪看中华望售票员的那种眼神，不无嫉妒的，她压低声音说：“你夹的唢呐丢盹呢，操的啥心？你到西安干啥去，带的行李还要人家操心？我看你是猫给老鼠拜年，没安好心。况且，在公共汽车上，你和人家只是一面之交，能拉扯上啥关系？大不了，你把她多看几眼，饱饱眼福罢了。”
　　雪雪几句尖刻的话，说得中华面红耳赤，想要辩驳又张不开口，只好低下头来，默默无语。雪雪发觉自己的话说重了，便拉住中华的手，柔情蜜意的：“中华，别怪我，女人总是嫉妒别的女人；特别嫉妒漂亮的女人，谁让你多看了她几眼呢？唉，你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中华趁机抠抠雪雪的手心：“雪雪，别说了，今后我吃着碗里的，看着碗里的，总可以了吧？”
　　说话间，汽车到了个乡镇。正逢集日，摊贩摆满公路两边，人群拥堵在道路中央，任凭汽车滴滴滴不停鸣号，人们总是听而不闻，依然慢慢腾腾地晃悠着……司机好像也司空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只能是不紧不慢地往前挪动着。特别要命的是，就在这样拥堵的情况下，迎面来了汽车，也是不停滴滴滴鸣号，人群依然慢慢地挪动着。这里不比城市，没有人指挥交通，没有人维持秩序，全靠最原始的自然规律来支配。
　　就在汽车完全停止的时候，一个农妇提着半篮子鸡蛋站在窗外兜售，说是一个多少钱。有一个女乘客想买，可是没有装鸡蛋的容器，中华就问农妇篮子里有多少鸡蛋，农妇说了数量，又问她篮子值多少钱，农妇一愣，说了价钱。中华对女乘客说：“鸡蛋价格合适，篮子买回去也有用处，你就买了吧。”
　　女乘客说声好，农妇迫不及待地递上篮子，女乘客刚接了篮子，汽车突然开动了，农妇着急地喊着：“钱，还没给钱呢！”
　　中华说：“别急，会给你钱的。”
　　女乘客数好钱，中华接住，趴在窗口，农妇正抓住汽车窗户往前跑着，中华连忙把钱塞在她的手里；农妇松开窗户的时候，打了个趔趄，幸亏没有摔倒。其实，售票员已经告诉司机，有人在买鸡蛋，司机也就放慢了速度……
　　汽车离开了集市，奔驰在西兰公路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公路路面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原来新近在公路上洒了一层柏油。中华说：“这些人心肠真短，怕农民在公路上碾麦子，故意在夏收前洒柏油。”
　　雪雪说：“你是光看见个人的眼前利益，不知道往年农民在公路上碾麦子发生了多少事故。”
　　中华说：“知道，我啥不知道，我不过是这么说说罢了。”
　　雪雪说：“你应该克服一下农民的自由散漫习气，说话要注意影响，最好是前思后想一下再说。”
　　中华轻轻地说：“谨遵夫人教导。”
　　雪雪说了声油腔滑舌，拍了中华一巴掌，中华故意把篮子摇了摇：“小心鸡蛋！”
　　汽车停在一个乡镇的街道旁，下了七八个乘客，上来两个乘客，车上空了几个座位。司机和售票员叽咕了几句，便把汽车拐到旁边的街道上绕镇一周拉客。时间一分一分地溜走，车上的乘客有点着急，这样等下去，啥会才能到西安？可是乘客只是敢怒而不敢言，谁愿意得罪司机？让他把你训斥几句谁受得了？有的乘客在悄悄地议论：“有地方把公共汽车承包给私人了，多拉乘客多挣钱嘛……反正一天开一趟，啥时候开到西安他不管。慢慢地等吧，着急也没有用。”
　　功夫不负有心人，汽车总算拉了三个乘客，有个胆大的乘客说话了：“师傅，该坐车的都坐上了，现在可以走了。”
　　司机也不吭气，又等了几分钟，等不来乘客了，于是汽车开上公路，朝西安奔驰而去。冬梅睡了一觉醒来，嚷嚷肚子饿了，雪雪、中华也觉得肚子有点饿。中华让冬梅坐在座位上，让雪雪抱着篮子，他从座位下拉出袋子，掏出六个鹿羔馍，系好袋子，仍旧塞在座位下。于是，一人两个鹿羔馍，慢慢地咀嚼着，享用着。旁边坐着几个外地的乘客，看见了鹿羔馍觉得很稀奇，其中一个男孩甚至于看得要流口水了。中华掰了半个递给他，男孩也不客气，咬了一口便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