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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集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9-01-22 09:13:42      字数:8806

  1
  腊月。
  上午。
  龙泉烟站。
  李昌龙心烦地抽着闷烟。
  
  画外音――
  李昌龙已经有好长时间不敢和吴启兰打照面了,更谈不上促成厚善老爹和王安惠的事情了。
  可是,吴启兰却找到烟站里来,将熊建勋寄给她的一封求爱信交给了李昌龙。为此,李昌龙非常感动。
  
  于是,李昌龙就尤为关切地嘱咐吴启兰:往后不要到处乱跑了,要注意安全!
  谁知,吴启兰娇笑一声,嘴一撇,以一种轻蔑的口吻对李昌龙:我们家的虎子随时都保护着我,有谁还敢把我怎么样呀?
  李昌龙仿佛是自言自语:是呀,那虎子高大威猛,凶猛如狼,谁也不敢把你吴启兰怎么样——除非他不想活了!
  吴启兰:就是!
  李昌龙如获至宝地将这一喜讯,告诉了周书记和陈贤忠。
  周卫民:居然有这种事儿?(他对陈贤忠)你相信吗?
  陈贤忠摇了摇头。
  李昌龙:你们别不相信,这可是真的哩!那虎子可通人性,而且高大威猛,比狼还大、比狼还凶。别说是它发起威来的那副凶相,就是谁猛怔地看见它,都会吓得汗毛直竖!
  周卫民:既然有那么一条凶猛的狗,我上次从那王安惠的家门前经过,怎么就没碰见呢?你该不是糊弄我们吧?
  李昌龙:白天它在坡上放牲口,到晚上才在家里,您当然看不见呀!
  周卫民惊诧不已:它还能放牲口?
  李昌龙:我不是说了吗?它可通人性哩!平时就是它放那么大一群牲口,根本就不需要人过问!
  周卫民的心,立刻安稳了许多:如果真是按你所说的那样,那可真是一条了不得的狗!说不准啊,那狗,还真是天老爷派来保护那可怜的女人哩!
  陈贤忠想:如果真是那样,这世界上的弱小,就多了一分安宁了!
  
  2
  夏季。
  龙泉山。
  小雨淅沥,飘飞不断。
  
  画外音――
  这淅淅沥沥的小雨,在这不该下雨的季节,却足足下了半个月之久,下得泥滑路烂,下得日短夜长。这漫漫长夜,实在是令人难熬啊!
  
  夜晚。
  龙泉观下龙泉岭。
  王安惠家。
  黑暗中,王安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雷声滚滚,轰鸣不断,有时,还发怒似地爆响――那震耳欲聋的炸裂声,震得这原本就年久失修的房屋摇摇欲坠,仿佛顷刻就有坍塌的危险。
  王安惠惊骇得蜷缩一团,嘴里念念有词地不住祈祷,祈求神灵的庇佑。
  
  3
  吴启贵的房间。
  黑暗中,吴启贵被一声炸雷惊醒。他翻身坐了起来,伸手拉灯,只听闸响,却不见灯亮。
  他不由得幽幽地抱怨:咋搞的,又停电了!
  
  4
  “咯咯咯”——鸡笼里的那只大公鸡,终于领头叫响了第一声。随之,凡属能鸣叫的公鸡,则相继亮开了它们的嗓子,竞叫不停。
  王安惠摸索着披上褂子,仰靠在床头上,冲黑暗睁大了眼睛。
  雄鸡终于叫响了第三遍。
  王安惠迫不及待地伸手拉灯,灯却没有亮。
  她自嘲地笑了笑:打雷怎么会有电呢?
  她从枕头下摸出火柴,将蜡烛点燃,麻利地穿上了衣裤鞋袜。
  她捏着蜡烛来到堂屋,将神龛上的两只蜡烛点燃——于是,这漆黑的夜中,便有了一方亮堂的小天地。
  
  5
  吴启兰的房间。
  黑暗中,吴启兰坐在床头想着心思……
  
  6
  堂屋里。
  王安惠梳洗完毕,取出发卡,将齐耳的短发卡住。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微笑着的姣好面容——她笑得更甜美了。
  王安惠点燃三炷香,分开插在神龛上的香炉里;继而,退到堂屋的正中央,扯平上衣衣襟,肃穆地跪下,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便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虔诚地注视着神龛上的中堂。那神情,似乎正专注地欣赏着一件品味极高的艺术珍品。
  中堂是一张未曾破开的红纸所书。由上而下,居中竖写着六个遒劲的碗口大字:
  天地君親師位
  而两边的对联,则飘逸清秀:
  
  祖宗最愛讀書子
  神聖常扶積善家
  
  横批则是——上传下教
  
  她面对神龛、面对中堂,双手合拢,默默地深鞠一躬……
  
  7
  吴启贵坐在床沿,双脚摸索着找到了鞋子。可是。双脚刚伸进鞋子里,却又将脚抽了出来。他叹息一声,重新躺到床上……
  
  8
  借着微弱的烛光,基本上能够看清堂屋里的一切:陈旧的条桌,充当了祭神的龛台;神龛上,除开香蜡和一个薄膜包,并无其他的任何摆设;堂屋的右侧,几张陈旧的、或缺背少腿的椅子,羞涩地围在一张旧方桌的四周;堂屋左侧的洗脸架旁,两只暖水瓶充当了陪衬品。
  这是一栋石板房,室内一共有四个房间。此时此刻,虽然不能纵览全貌,但借着烛光不难发现,粉刷过的墙壁,因年久失修而剥落的斑驳痕迹。
  王安惠捧起了神龛上的薄膜包,静默地后退,一直退到后背贴上了大门,她才车身拉开了门闩。
  
  9
  吴启兰望着从门缝露出的微弱光线,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10
  王安惠刚将大门拉开,虎子就奔到她的跟前连蹦带跳,直撒欢儿。她亲昵地拍打了一下虎子的头。之后,轻轻地拉上大门,锁上锁,将钥匙挂在门闩上,便毫不犹豫地投身于这风雨交加的黑暗之中。
  冰冷的雨点击打在她的脸上,使她浑身哆嗦抖颤。她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正欲起步,却觉得裤管被什么东西挂住了,使她挪动不得。她弯下腰伸手一摸,便摸到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她愣了一下,用手推了几下那狗头。狗却不肯松嘴,相反,还伸出两只前腿,将她的一条腿紧紧地抱住。从那狗嘴里发出的嘶鸣声,更是楚楚可怜,令人心痛。
  她轻轻地叹息一声。随后,轻柔地拍打了一下狗头,又拍了一下那紧抱着的狗腿。狗松开了嘴、也松开了双腿,亢奋地围着她蹦跳一圈,走在了她的前面。
  
  11
  吴启贵的房间。
  吴启贵再一次坐了起来,伸手抽响了灯闸,还是不见灯亮。
  他摸索着穿上了衣裤,从枕头旁摸起了手电筒,穿上了鞋子。
  他打着手电,下床来到鞋架前,换上了解放鞋,顺手拿起一块薄膜顶在头上。
  他打开大门来到门口,心中嘀咕:咋就不见虎子呢?(他略一思索,不禁笑了)哦,它跟着妈去了。
  
  12
  龙泉岭。
  雨暮中,女人和狗行走在黎明前的山路上。
  这时,一道闪电倏然划过,紧接着就是一声炸雷爆响,将狗惊骇得退到了女人的身边,依偎在主人的腿旁。女人轻轻地拍了拍狗头,像平日里亲昵地拍打着自己的儿子。狗受到了鼓舞,壮起胆子向前走去。
  王安惠借着不时划破夜空的闪电,看得见虎子不紧不慢地走在她的前面,和她始终保持着相应的距离。
  王安惠已经是满脸淌水,浑身湿透。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停息了一会儿,继续向前走去。
  路宽敞了,也平坦了。雷声照样轰鸣,风声依然挟着雨点,淅淅沥沥地飞洒不止。而黑暗,则在光明的驱赶下,渐渐地消遁。王安惠透过晨光,隐隐约约地看得见前面模糊的山影了。
  
  13
  吴启贵顶着薄膜,用锄头将堵在羊圈排水出口上的粪渣掏开。于是,羊圈里的积水便顺着排水口流了出去。
  羊们冲吴启贵发出了欢快的叫声:咩,咩――
  吴启贵叫骂道:看把你狗日的高兴的――这水堵住了你们自个就不知道用爪子刨刨,愣是等着老子来伺候你狗日的!
  羊们叫得欢畅:咩,咩咩!
  
  14
  龙泉观下。
  女人和狗踏上了由龙泉通往邻省的简易公路上,雷声息了、闪电退了、雨也住了,天空中的乌云飞速南下。
  一道喷涌的飞泉,宛如一道巨大的白练,悬挂在龙泉山山腰的龙泉观上——壮观、俊美、气势磅礴,令人流连忘返。
  王安惠站住了,狗也停驻不前。狗使劲地抖落身上的水渍,折身来到主人的身边,关切地仰望着主人。主人爱怜地拍了拍狗头,又摸了一把早已湿透的狗背。它显得是那样的瘦小、那样的脆弱,甚至于弱不禁风。
  王安惠心中叹息:哎,狗呀狗,你这条狗啊!
  王安惠已经是浑身湿透。那湿透的衣服,粘糊糊地沾在身上,如同猛然贴上了一层胶布,令她十分难受。但是,她却无所顾及。她掀了掀那粘在身上的衣服,捋顺了一下湿透的头发,轻叹一声,拍打了一下狗头,朝龙泉观一摆手――虎子立刻向上纵身跳跃。
  虎子奔至公路边上的第一步台阶上,停了下来,扬起一只后腿,撒下一泡尿。它扭转头来等候,直到主人来到跟前,它才继续向上纵跳。
  当王安惠登上了这蜿蜒盘旋的九百五十三级台阶的顶端,虎子便兴奋地围绕着她腾跳着欢呼不已。她欣慰地微笑着拍打了一下虎子的头,庄严而肃穆地站立着。
  王安惠的眼前,呈现出一副青石门框,门框上一块九尺长,三尺宽的青石横匾上,刻有三个醒目的斗方凹形大字:龍 泉 觀
  王安惠双手抱住薄膜包,朝横匾深鞠一躬。
  15
  房间里,吴启兰伸手拉响了灯闸,电灯居然亮了。
  她穿上衣服,站在镜子前一摆披肩的长发,对着镜头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她拿起镜子下的梳子,梳了梳头发。之后,便拿起了牙刷……
  
  16
  龙泉观。
  女人进入观内,喷涌而出的龙泉,首先映入她的眼帘。那龙泉由石洞里喷涌而出,跃出五尺多高的石砌围墙,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形成一道巨大的白练,飞落于悬崖下的深潭之内,訇然雷动、经久不息。
  王安惠来到观中央,那倚山的石壁上,头戴皇冠的秦始皇和头戴凤冠的小龙女,好像正对她微笑。
  她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将裹得严严实实的薄膜包打开,从红布里取出三炷香,插入神龛上的青石鼎中,并相继点燃。
  她深鞠一躬,默默地后退,退到一方光滑亮泽的青石前,双腿跪下,面对神像,双目微闭,双手合十,嘴里蚊蚋轰鸣般地念念有词。
  虎子静卧在主人的身旁,双眼巡视着两位尊神,表现出极大的敬畏。
  三炷香在神龛上的鼎中燃烧,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腾、弥漫开来,却又迟迟不散。透过那淡淡的蓝色烟雾,那燃烧着的三点火星,犹如三只诡秘的眼睛,嘲讽似地凝视着这虔诚伏拜的女人和狗。
  
  17
  猪圈旁,吴启贵取掉头上的薄膜兴奋地叫喊:晴了!妹妹,晴了晴了。
  吴启兰只顾刷牙,并未应声。
  吴启贵右手拎着锄头,左手捏着薄膜来到门前对妹妹叫嚷:晴了晴了,总算是晴了!
  吴启兰吐出口中的水,仰起沾有泡沫星子的嘴:我知道晴了!大清早你咋呼啥呀你!
  吴启贵将锄头靠在墙角:我这不是高兴吗?
  吴启兰:高兴!有你这样高兴的吗?要是胆小的一清早遇上你的这顿咋呼,还不把魂儿吓掉?
  吴启贵挠了挠后脑勺:有那么胆小吗?
  
  18
  龙泉观上。
  女人虔诚地伏拜。虎子翘起耳朵趴在女人的身边。
  这时。从神龛右侧的壁室里,幽灵般地闪出一个身着黑色道袍的独眼道士。那道士的一只独眼,瞄准似的在女人脸上、胸脯上不停地扫描;枯干的脸上,流露出阴森的淫笑。
  可是,当那只独眼的余光发觉女人身边的狗正冲他龇牙咧嘴之时,则急忙将那只独眼挪开。
  此时此刻,王安惠依稀看见那至高无上的秦始皇和慈悲为怀的小龙女,正微笑着聆听她的心曲,为她指点迷津……
  
  19
  吴启贵家。
  灶房里,两只暖水瓶站在灶台上。
  吴启兰将锅里添满水,盖上锅盖,便坐到了灶前,划燃了火柴。
  
  20
  龙泉观上。
  久违了的太阳,像一枚巨大的火球,将浓浓的雾霭渐渐驱散;天空中弥留的那阵烟云正往南方迁徙;龙泉峰四周的山峦也渐趋清新明丽。几只山雀由龙泉观上空飞过,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给这连阴雨后初晴的早晨,增添了又一份生气。
  龙泉观上龙泉洞里的涌泉,分秒不息地喷涌,飞泻于龙泉潭里,流过龙泉峡,汇入长江,溶汇大海……
  
  独眼道士一直静静地站立在石壁的侧室门前,既不忍隐退,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那风韵犹存的女人铆瞅。只有瞅准那条狗将目光从他的身上挪开的时候,他才敢独眼闪烁地瞭上那么一眼。但即刻又将独眼藏匿于眶内,生怕那狗逮住了把柄而对他不客气。
  过了许久,王安惠才将心曲向两位尊神倾诉完毕;她的内心也随之荡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
  她伏下头去,向两位尊神行了三拜九叩之礼,才缓缓地站立起来。而她的狗,也站了起来。
  王安惠后退数步,用手指梳理了几下头上的短发。就在这时,那副贪婪而奸诈的独眼面孔,闯入了她的视线。霎时,一股强烈的惊恐侵入她的体内,致使她浑身上下,哆嗦得如同筛糠。
  虎子立刻向那不怀好意的家伙发出了严正地警告:你他妈的给我安分点儿,否则,小心老子咬断你的狗腿!
  虎子愤懑地哼哼声,令王安惠从惊恐中醒过神来――有虎子保护,任你再歹毒的恶人,也不敢使坏。
  尽管如此,她仍然如同惊弓之鸟,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龙泉观。
  虎子见主人奔出观外,也不急于紧跟其后,而是悠然怡然地遛到神龛下,大大咧咧地扬起一条后腿,朝神龛一阵喷射。
  独眼道士大有饱受屈辱般地愤然跺脚:你这狗……
  可是,“你这狗”仨字刚嘣出口腔,就立刻失悔噤声。面对那条凶恶的狗,他敢怒不敢言地瞪大独眼,任由它洋洋自得地扬长而去。
  
  21
  烟云渐渐散去,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这是连阴雨后的第一个晴天,景色分外秀美。放眼望去,起伏跌宕的群山,宛如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波澜,展示出一幅波澜壮阔的绿色画卷。吴启贵面对着如此美妙的景致,心中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舒畅。
  他拎出铃铛,分别到牛棚、羊圈,给牛、羊戴上,放它们出来。于是,一阵清脆的驼铃声,便在这山区的早晨响起,优美、动听,经久不息。
  猪圈里的猪听见铃铛声响,急躁地吼叫着想翻越栅栏。但是几经努力,终归失败。
  吴启贵望了望排成一溜纵队向房后山坡走去的牛、羊,笑眯眯地来到猪圈前嗔怒地骂道:狗日的猪,看把你们急的!
  他将圈门打开,猪们便争先恐后地往外蹿。
  
  画外音――
  连续了半个月之久的阴雨天,不仅下得人们心里烦躁,也下得这班牲畜的心里发霉。今天是一个大好的晴天,它们正好借这难得一出的太阳,晒晒身上的霉气,又能吃上带露珠儿的嫩草,那种欢欣劲儿,甭提多足了。更何况今天早上上坡,也没见那该死的狗队长压队,也不用担心它那坚硬的牙齿咬屁股了,何不放任一下呢?
  
  于是,一班总是对狗队长不服气的牯羊,不知不觉就下到了路边的包谷田里。
  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狂吠,令这班牲畜们为之震颤。还没有等它们醒过神来,狗队长已经蹿到了跟前,照准羊老大的屁股就是狠狠地一口。羊老大咩咩惨叫,奔回了路面;紧接着,羊老二也咩咩惨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其余的几只小羊牯,虽然没有受到狗队长的惩治,也都惊骇地嘶鸣,退回到路面上。就连想从包谷田边超直赶上牛大哥、牛大姐的猪们,也迅即刹住了脚步,规规矩矩地排在了队伍的尾端,嘴里固然老大不乐地直哼哼,却不敢逾越雷池。
  吴启贵目睹着这场景,笑眯眯地骂道:狗日的虎子!真是个狗日的!
  狗队长一直监督着这班畜生全数到坡上散开,规规矩矩地吃草,才折身奔到主人的身边,纵身一跃,将两只前爪搭在了吴启贵的肩上,尾巴摇摆不停,嘴里哼哼唧唧,像是向主人邀功,又像是向主人讨要什么赏赐。
  吴启贵亲热地拍打了一下狗头,又来了一句笑骂:狗日的,走,吃饭去。
  
  22
  于是,狗便一蹦三跃,欢腾地随主人回到了家里。
  母亲见儿子领着虎子回来,立即关切地吩咐:贵儿,赶紧给虎子弄点吃的,都把它饿坏了!
  吴启贵:知道啦!妈,你赶紧洗个热水澡,把湿衣服换掉,小心冻病了哩!
  儿子看了一眼母亲,心里一阵难过。他到灶房里,端出昨晚吃剩的包谷麺糊汤,用锅铲往狗钵里剜。
  母亲不由得叹息声声:倒上倒上,给它吃饱!真是条义狗呀!这是咱家前世修来的福气呀!比人还聪明,只差会说话,要是会说话呀,指不定要比下多少人哩!
  吴启兰将一盆热水送到房间里,一脸怪相地说:妈,看您把它夸的?我不教它,它能有那么聪明吗?
  母亲关上房门,嗔怪地说:是,是你教的!你还不是想自个图清闲,让它替你放牛、放羊,你好去玩!亏你还好意思表功?那可怜的虎子,也不知道挨了你的多少鞭子!
  吴启兰振振有词地说:谁叫它不听话呀?不抽它,它就不会安分听话!
  母亲:你就安分?你就听话?你不安分、不听话,妈什么时候动过你一指头?还别说是用鞭子哩!(一阵水响之后)还别说它是个畜生,就是人,哪有不犯错的?
  吴启兰:它能跟人比吗?
  母亲:它怎么啦?它比人干的活还多。那些牛、那些羊、还有猪,天天早晨赶出去,到麻黑,又一个不落地赶回来,还没见牛羊和猪子糟害庄稼!你说,它干的活还少吗?是吃了点啥好的?还是穿了啥好衣裳?
  吴启兰:好好,它能穿吗?我明日给它弄套西装穿穿,让它也神气神气!
  母亲:又乱嚼了不是?
  吴启兰:您总夸它好嘛!
  母亲:它就是好嘛!
  吴启兰:是好是好!好像它比我和哥都好似的——真是!
  母亲: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要你往后别再打它了!它可通人性哩!今儿早起,它见又是打雷又是下雨,上前咬住我的裤管不让走,推也推不开,愣是要带上它,它才肯松口。你说这狗,唉——叫我怎么说呢?真是没得说的!
  
  23
  虎子虽然吃着食,房间里所说的一切,它都一字不漏地听得清清楚楚。
  
  画外音――
  可是,它能说什么呢?更何况,它不会说话。即使是会说话,它也是无话可说。作为狗,就应该尽职尽责地保护主人、保护主人的财产和利益。否则,就不能称之为狗!
  是的,虎子曾经挨过不少鞭子,也曾有过委屈。但那只是短暂的,而更多的则是受到主人的夸奖和赏赐。
  
  小姐出来拍了拍虎子的头:虎队长,行啊你!
  虎子的尾巴摆得更联欢了。
  
  音画重叠――
  虎子最怕小姐,也最敬重小姐。是小姐抱回了它,喂养它,教会了它如何放牧,如何看管牛、羊,不让它们糟害庄稼;而且,小姐还封了虎子一个很大的官衔:虎队长。
  作为一条狗,能有如此殊荣,狗有什么不乐意呢?狗乐意!同是畜生,牛只能吃草,还要拖犁耕地;羊也只是吃草,还要卖掉杀掉;猪子虽然吃些糠粉子之类的食物,最终不是被卖,就是被杀。唯独它虎子,虽然天天管管牛、羊和猪子,夜里守守夜,却尽吃好东西。这些年来,牛、羊和猪子走了一批又一批,它虎子仍然留在主人的家里,受命于小姐的麾下,当它的虎队长。
  
  小姐对狗子:虎队长,吃饱了没有?
  虎子将钵里糊汤吃干净之后,香甜地舔了舔嘴丫子,浑身扭动得像跳摇摆舞:小姐,虎子吃饱了。
  小姐的话就是命令:吃饱了放牛放羊去,麻黑把它们一个不落地赶回来,少了一个,小心本小姐的鞭子!
  是,小姐――虎队长领命而去。
  吴启兰见哥哥望着远去的虎子痴迷微笑,便神气地说:怎么样?咱们的队伍纪律严明,比那二鬼子强多了!
  吴启贵糊里糊涂地应答:是强多了。(随后,他又若有所思地说)你这样给它下死命令,要是遇上跑暴变天怎么办?
  吴启兰:遇上跑暴,他比人还先知道哩!
  吴启贵颇感惊诧:真的?
  吴启兰:真的。有几次遇上变天跑暴,雨还没来,它已经将牛、羊和猪子赶到了回家的路上;等雨一下,牛羊已经进到圈里了。
  吴启贵由衷地感叹:真是神狗,难怪妈总是夸它好哩!
  吴启兰骄傲地说:这都是我的功劳。
  吴启贵信口附和:是你的功劳。
  这时,置有香蜡纸裱的香盘,横陈在吴启贵的面前。他从母亲的手里接过香盘,来到烤烟炉前。
  
  24
  早晨。
  野人居岩屋。
  厚善老爹来到洞外,见天气晴了,不由得喜上眉梢:总算是晴了。启贵那小子还算有点运气,烟刚入进炉子里,这天就晴了。好兆头,好兆头啊!
  
  25
  吴启贵今天点火。
  
  画外音――
  吴启贵今天的这种点火,远非亚运会、奥运会的那种点火,没有那么隆重、没有领导讲话、也没有领导剪彩、没有那么重要的政治意义、也没有那么大的国际影响——他今天所点的火,是烤烟点火。虽然同是点火,跟亚运会、奥运会的点火,却有着质的区别。
  土俗点说,他这是点小火,不是点大火,犯不着那么咋呼、闹哄。但是,固然是点小火,同样应该有着某种意义上的点火仪式。实际上,针对烤烟来说,祭烟神,就是这山里人土俗的点火仪式。
  仪式,摆摆样子,走走过场,犯不着那么顶真。
  可是,吴启贵的母亲就要顶真。在吴启贵母亲的潜意识里,祭神,可不是走走过场的事儿,也不能把它当作一种形势去应付;而要当作一件庄严、神圣且又肃穆的事情去伺候。
  
  母亲对儿子解释说:祭神,不是摆摆样子、走走过场的事儿,要从心底里规规矩矩地祭,可不能歪三扭四没得样子气儿!
  在祭神方面,吴启贵虽然说不上十分谙熟,也绝非一窍不通。逢年过节,他都要在母亲的精心指导下,祭上一祭;尤其是这种上了烤烟,他在母亲的督促下,祭神就更加联欢了。
  妈说:神是要祭的,不然,办事儿就不顺畅。
  
  画外音――
  虽然,现在已经步入二十世纪末期了,那些曾一度污垢满面的神们,随着改革大潮的不断推进,被冲刷得面目一新而金光灿烂。这些年来,无论是逢年过节,还是种烟播种、烤烟点火。吴启贵在母亲的精心指导下,对神们并未少祭,可办起事儿来,照样跟初学作文的小学生所做的文章一样,文理不通。
  
  吴启贵心中怨恨:祭也是不顺,不祭,大不了也只能是不遂,又何必要低三下四地去祭那神们?
  母亲似乎看出儿子的心思,忙和颜悦色地拉过儿子,好言相劝:来,娃儿,给烟神磕头,求烟神保佑你,烤出上好的烟叶来!
  母亲担心神怪罪儿子,连忙在心中帮儿子求情:求神宽恕。宽恕我的这老实巴交不知事理的儿子!
  望着那已经点燃的香蜡,吴启贵仿佛觉得那一眨一眨的火星,正嘲讽似的冲他挤眉弄眼。他恨不能一脚将那香案踢翻,以解心头之恨。可母亲那对神的虔敬之情,并不逊于对他和妹妹的疼爱之心,他又怎么能执拗地违背而令母亲悲观失望呢?更何况,这炉子里的烟叶,是今年的第一批上架烟。开张发市的,也的确希望讨个好的吉兆。
  母亲:磕啊,娃儿!给烟神磕头,求烟神保佑你,烤出上好的好烟。
  吴启贵无可奈何地双腿跪下。母亲随之微笑着,点燃了烤烟炉炉膛里的柴禾。
  吴启贵对神们早已厌倦,自然就不会祈求那混蛋烟神,而是祈求更大的尊神――大发慈悲,保佑这一方烟农,都能烤出上好的好烟;保佑这一方烟农,不再被恶人欺诈!
  妹妹来到烤烟炉前,咯嗤一声笑了起来。
  母亲责怪地打了女儿一下:都这么大的丫头了,还那样没得样子气儿!
  吴启兰笑得更联欢了:都什么时代了,还去过那作茧自缚的日子,岂不是傻透了顶吗?我可不那么傻哩!
  吴启兰望着炉膛里红灿灿的火焰,仿佛觉得自己的胸膛内正在燃烧:做人嘛,就要敢做敢为,活得轰轰烈烈,像那燃烧的火一样,直到热净灰冷,方可默守一方。
  
  26
  早晨。
  龙泉乡乡政府院子里。
  陈贤忠来到乡政府办公室,拨动着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拿起话筒:昌龙吗?
  李昌龙:老哥子,是我。
  陈贤忠:今天是个好天气,我们是不是下去看一看?
  李昌龙:要不是这鬼天气老下,我们早该下去看看了。
  陈贤忠:那好,我等你。
  
  27
  吴启贵家。
  刚敬罢烟神,吴启兰就对母亲节说:妈,我不在家里吃早饭了。
  吴启兰今天的穿着特别鲜亮。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的丝衬衫,下穿一条乳白色的的纶裤子,脚穿一双锃亮的半高跟黑皮鞋,内衬一双洁白的丝光袜子――浑身上下,一尘不染,洁净鲜亮。
  母亲下意识地望了眼双手端着的香盘,然后,审度的目光,从那双锃亮的皮鞋上,渐渐上移,盯在女儿那秀美的脸上:你要到哪儿去?
  到哪儿去!总不会到月亮上去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一个大姑娘要去的地方多着哩!怎么能丁丁点点都对妈讲得清楚明白呢?那还有什么秘密可言?更有那眼神,简直比那数九寒冬纷纷扬扬的雪子击打在脸上还要难受!又不是看窃贼哩!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人?
  吴启兰心生抵触地向背后一丢散落于胸前的乌黑长发,没好气地回答:到美国去!
  母亲被噎住了:你……(许久之后才叹息着说)你可不能老叫妈为你担心啊!
  吴启兰一甩披肩的长发:谁叫你担心啊?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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