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白面书生
作品名称:虎蛙人生 作者:亦猫熊 发布时间:2019-01-22 22:29:16 字数:3761
花絮【徐老伯说:“写写写……你就知道写,可写了有用吗?殊不知古人言,‘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不就是嘲讽那些文人吗?再说文人写文章也有忠奸,奸者阿谀奉承,四面玲珑;忠者揭人长短,到处碰壁,甚至引祸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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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说在月池村,村长魏肥玩弄伎俩,与奸商沆瀣一气,贱卖耕地,中饱私囊,弄得民怨沸腾。对此更生也是勇敢站出来,要写文章揭露事实,惩恶扬善。这也是他写文章的一惯初衷,他想竭力凭已之笔替受屈的平民百姓代言申诉,为那些受了蒙蔽的村民讨个说法。
可是,或许他又忘了,自己正位卑言微,对于他的申诉意见和抗辩文章,恐怕谁都没去理会。就像以前大量投稿都石沉大海,他曾也郁闷苦恼过,自责自究过,可始终还抱希望。他认定的路仍是这一条,唯有去投稿、去曝光,去借助新闻媒体的力量,以期达到敲山震虎的奇效,或者对当事人先来一场法庭外的审判也不错。
他正是这样想的,所以非得这么干。他将写好的文章总是第一时间投给报社。然而,报社什么反映?他投的报社也不至一家,可每家报社第一原则就是拒收涉黄、涉政、涉黑的稿件,这理由看似冠冕,可把一些针砭时弊、弘扬正能量的文章一概以“涉”为由拒之门外。这还让人怎么写文章、怎么说话嘛?故此更生是吃尽了这种苦头。他好似到哪里都不讨好,到哪里都让他吃“闭门羹”。尤其是一些自认“正统”的期刊杂志,反愈是对他的文章噤若寒蝉,根本就不敢去接稿。由于他反映的问题太过现实,矛盾突击,问题深重,同时也可能政治倾向深刻,但主题思想绝对是抑恶扬善,伸张正义,可这些刊物和编辑仍然是杯弓蛇影,见风疑雨,生怕因它而背负政治“黑锅”,干脆就甩锅不理,常常是收了稿也会置若罔闻,甚至随手扔进仓库或废纸娄,继而被某个内急的员工拿去上厕所,扔在了卫生间……
可叹当初更生写作这样的文章,一般都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压根儿没想到下场会如此不堪。什么“锦绣文章”,却原来一文不值、垃圾不如!
光阴荏苒。有一阵子,更生勉励自己,面对挫折,不要妥协,仍要坚持,故常常坐在书房,不停地写呀、画呀,还没完没了!他的文章和绘画内容除了对当前社会现状、矛盾及方方面面的不公不平抒发不满情绪,加以鞭笞和批评,当然有恨也有爱!他原不否认社会的大趋势,那就是发展和繁荣。当前的社会突出强者,褒奖强者,当然也歌颂强者,但问题是还有很多弱势群体需要社会同情和关怀,需要有人为他们的疾苦诉求而呼吁。也许更生所作的努力,就想承载这一使命。尤其他本人也处于社会的最底层,自身的艰难处境就有待社会的怜悯和同情,试想他哪又能沉默得下去啊!
然而心愿是好的,现实却无情。忽一天他又有了新思路,正在伏案命笔,可渐渐地手中钢笔墨水用尽,急得他几乎划破了纸张仍写不出一个字来。显然那时他很有创作灵感,非得写下去不可,便找来旧笔头又写,但只写了几个字,最终怎么也写不出来了。
这时他便起身,懊恼地走出书房。他想像外面超市里一定有笔和墨,可临出门时一摸口袋,发现身无分文,不由又折转回来。他犯愁了,正急得在屋里屋外打团转……
他忽见堂屋里徐老伯独自在忙活,只不见邓丽萍,不由问道:“阿爸,丽萍妹呢?她刚不是上街卖菜回来了吗?怎么又不见人影了呢?”
却说丽萍卖菜,她倒从不懈怠,往往是肩挑两筐箕蔬菜来到集市上,没有固定位置,随便拣地为摊。好在自家地里种的东西,咋看都嫩绿鲜活,价钱又适宜,所以也不愁卖。一会儿功夫便能将两簸箕菜卖空回家去。
但就在她回家的路上,必须途经一个叫潘金莲开的茶馆旁,这很招惹她的兴趣。于是每次卖完回来也不闲着,往往又去光顾茶馆,所以这次回家不久,早待不住,扔下箕筐,便溜了个影儿不见……
现在她是否又去了茶馆姑且不论。倒是她因为卖菜,身上常会有些零碎钱,这样让更生想起她。更生此时正想问她讨钱买笔墨,然而丽萍没见着,却遭到徐老伯冷不丁地一声哼。
“你找她干嘛?我知道你转转悠悠地又想买什么,也才掂记她刚卖菜换取的几个零钱吧。——哼,你也真不像是一个男子汉,这都什么时候,还老发呆地坐在家里,坐在书房,怎不想办法出去挣钱呢?”
更生说:“挣钱?我会考虑的。但眼下我正郁闷,有情绪要抒发,不将心里这口秽气发泄出去,又如何有心情去工作挣钱啊?”
徐老伯奚落:“嗬,你倒蛮多理由。那么谁又惹你啦?”
更生说:“您不为最近村里搞得那场拍卖会气愤吗?就那样把我们原本可以赖以生存的土地给廉价出卖了,让那些贪官中饱私囊,却告我们还怎么生活?如今我没活干、没钱挣,有一部分责任能不怨恨他们吗?为此我正要写文章,用以揭露他们的罪恶勾当和无耻行径呢。”
徐老伯说:“写写写……你就知道写,可写了有用吗?殊不知古人言,‘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不就是嘲讽这些文人吗?再说文人写文章也有忠奸,奸者阿谀奉承,四面玲珑,尚能圆滑处世;而忠者揭人长短,到处碰壁,甚至引祸上身。试想古代多少文人墨客,就因为写文章遭贬谪、被放逐甚至惹上牢狱之灾,而偏你还自不量力,非得去干这种圣人都难干成的事情,真是吃苦不讨好啊!我倒劝你应早死了这条心,绝了这条路,你不会讨到什么结果,也不会多大出息。”
更生无奈说:“哎呀,阿爸,我并不图它有多大出息,但做人总得有良心,讲责任。我也是看不惯某些人的所作所为才会严词谴责。也许我写文章会得罪一些人,可不得罪某些人,怎么去改良社会风气,怎么能推动社会发展和进步?又怎么让老百姓享受应得利益而不受愚弄?或许我写文章的意义也全在这里。”
徐老伯气得直喊:“哼,好话你不听劝,大道理你又懂得比谁都多,还叫我怎么说你呢。你就等着撞了南墙才回头吧!”
更生颇为固执,这也体现其做为文人的风骨。他见父亲生气,也早不想同他争辨,但仍想买笔墨,故又问:“阿爸,你别生气,对此我自有分寸。我也不会总坐在这书房里不出去找工作,但眼下有一篇时文写了一半,总还得让我写完吧。我现在正急着找丽萍妹,有事要求她,可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徐老伯爱理不理地便说:“刚挑了一担菜上农贸市场去卖,估计身上卖得几个零碎钱,她便不得安分啊!想是途经潘金莲的茶馆时,闻听里面的喧嚣赌博声,早禁不住也想进去赌一把。——唉,要说这女娃子啥都好,就是从小见钱心痒痒、手痒痒,爱跟别人赌一回。”
更生焦急说:“阿爸,你是说丽萍……她会进了潘金莲的茶馆里?莫非她还染上了赌博习气么,这怎么行?我可非得去把她拉回来。”
徐老伯心想:“你爱咋咋地,反正儿大不由父。”于是不再说啥,便由着更生转身奔出家门,又出了院落,一路循着丽萍的踪迹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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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更生走出家门,一路找来,拐过一道弯,又穿过一条巷,便听隐约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嚣声。而循着这声音找去,便来到了一家茶馆门前。
这是一家旧式茶馆。从外面看,一间偌大的铺面用了多块门板封死,唯留一扇小门供人进出,而且虚挂门帘。当更生掀门帘进入里面,却见这家茶馆其实设备极其简陋,唯桌子摆了不少,里面几乎没有专为来喝茶的人,更多地都是在赌博。
且说这时在一张桌子边,围赌的人特别多,正可谓里外三层,人垒人高。当更生来到外围,几乎看不见里面在干什么。但忽然一阵喧嚷过后,却见丽萍正从里面钻出来,手里扬着两张钞票,脸上且是笑嘻嘻的。
更生不由拦住说:“喂,丽萍,你在干什么?”
丽萍脸上的笑容稍有收敛,可对于更生的到场却未必很在意。她冷冷地反问:“哥,你怎么也到这儿来,干什么?”
“现在是我问你在干什么?”更生板着脸说,“难道你在参与赌博?”
丽萍不以为然,反轻松笑道:“嘿,这回我还没开始赌呢,不过已有了收成。你瞧,这是我刚接到的20元‘吃红’。这钱来得多容易。”
更生说:“‘吃红’?这可不是好事情。容易的钱我们要不得。你现在跟我回去。”
丽萍不耐烦地说:“我说了我并没有赌。只是刚才里面一位大哥‘封赃’赢了钱,他高兴我给他喝彩,便给了我这20元。一下20元呀,这钱足够我整那一垄地卖那一担菜的呢,有啥要不得!”
“我说要不得便要不得,你得听我说。”更生坚持已见。
丽萍可耐心有限,反而来了气,叫道:“我凭啥要听你说?”
她甚至还有潜台词没说出来。她心想:“像你这样一个终日不知道如何去弄钱的人,动辄还来教训我?有道是‘若听穷瞎话,家里便没米过夜’。我才不听你的呢。”
于是她没答理他。
更生顿时怔住了,也气哑了。而这时一个半老徐娘刁着香烟走过来,冲更生上下打量一遍,不由阴阳怪气地说:“哎,常言道:‘在家干坐,不如出外消磨’,你瞧丽萍丫头,刚来到茶铺里就有了收入,她这是不赌都赢了钱;偏偏又来你个白面书生,还劝她走呢,也不想想这等美差若换个地方能碰得着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开茶铺的馆主潘金莲。当然“潘金莲”是外号,但叫习惯了反使人不知道她的真名。此人虽年过四十,可搽眉弄粉,风骚诱人。
丽萍便撅嘴说:“所以嘛,我才不听他的呢。”
潘金莲问:“哎唷,那……那这个寒酸书生是谁嘛?莫非是你男朋友?”
丽萍刹时红了脸,赶忙说:“不,他是我哥。哎呀,哥,你瞧自己身上穿的两件旧衣服,衣领都有破洞,难怪别人会笑话你寒酸。你还愣在这里干嘛?简直是丢咱的脸。喂,你先回去,我玩一玩自然也会回去的。”
丽萍说完仍顾玩她的去了,丢下更生却在犯痴犯傻。他本是来拉丽萍回去的,可不想反被她赶了出来。
要说这场合他的确还是赶紧离开的好,不然自己瞧着自己,也真是一种丢脸啊!衣衫褴褛、身无分文……此时他确有一种窘迫和羞愧,很在脸上挂不住。
他再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只好先退出了茶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