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长篇]吸脂（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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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轮的扫尾依旧按照杨书记的方式，与政府工作区紧密结合，周周排名。最初的一周成果非常显著，正值农忙，外逃的孕妇家庭倍受牵制。他们一般是妇女自己或夫妇俩一起躲起来，家里农活交给兄弟父母或亲朋们收拾。活动一搞起来，帮忙收拾农活的亲人们并不知晓，所以很容易就被找到了。有的怀孕月份尚且很小，自己的活儿摞了不要紧，可不能把亲友的庄稼活也给误了呀！所以也就放弃幻想安静地回了乡。
后来搞得久了，消息像风一样在全县吹开来，想要坚持的人就自然想出来应对的办法了：自己躲起来，直系亲友也躲起来，大家电话联系将庄稼活承包出去，这样就两不误了。既生得了孩子也种得了地，只是钱略受些苦罢了。想多生个孩子，钱不受苦谁受苦呢？小媳妇心疼，老人们便大力安慰：“嗨，想开啊！钱算什么？你就是攒十万八万的钱它也不会叫爹叫妈叫爷爷奶奶，也不能和我大孙子做伴。要不到你们老了有个七病八灾的，大孙子连个商量事的也没有啊！你看人家张三李四王五他们和你们一个年纪，不是都两个甚至三个孩子了吗？钱是人挣的，挣得出来就交，挣不出来有我们老头老太太扛着，计生办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拖些年，孩子也就长大了。”这一套哲学在农村中年以上的人这里都是无师自通的，说它有道理它就很有道理，可当你必须认为它没道理时，自然也找得出反驳的理由。
农活承包的对策出现，让尚玉们、赵宁们和杨尚龙们伤透了脑筋。除了这些职位上的人，其他从众是不必多思考的，让怎么干怎么干便是了，横竖压力都在他们这儿。
这天晚饭后，赵宁建议道：“不能老这样投鼠忌器的，这样就没法干了。要我说，管他是谁，只要在这家地里干活，就说明他们有联系，就能带。”
尚玉听了，满腹忧虑：“这样不好吧？如果就是只为挣钱而给人家干活，根本没有亲戚关系的，我们带了岂不冤吗？又不亲不近的，只怕也没有牵制力呀！”
“不对！”赵宁说，“正是因为这样不亲不近的，才会更有牵制力。至亲至近的亲娘老子们为自己儿女的利益大都能无怨言地承受着，而别人可就不同了。再说，我们这样带上几例，余下的估计也就不敢挣这份钱了。没人承包活儿，也好断了外逃户们的这条对策路，给他们提高超生的代价，加重超生的难度，才能让人们知难而退啊！”赵宁分析得头头是道。
尚玉想了想，也是啊！可是她还是不敢下定决心。
这时杨尚龙在一旁说道：“计生办和超生户之间，说透了就如一场对抗拉力赛。一方的手段多、力气大了，另一方就会立足不牢慢慢松动。再说白些，就像弹簧，你弱我便强。”
“弹簧？”尚玉不解地随口反问，又笑道：“我倒听过‘困难像弹簧，我弱他就强’，可用在这儿，真没联系透。我还担心，再应了弹簧的另一特性呢，压力越大，反弹力也越大呀！”
赵宁笑道：“你们这两个理论，我偏向于尚龙啊！计划生育这事儿就我们这地方来说，从八十年代末期开始紧抓，像压弹簧一样，压了十五年左右吧，许多村子计划生育率都达到百分之百了。可是一松开，反弹的多厉害。”
这时尚玉插话笑道：“看吧，你这不还是应了我的理论吗？”
赵宁摇头驳道：“不，你还没听我说完呢！我的意思是，如果保持持续高压，三十年不变，新一代人就更替过来了，老一代人就过了生育期，这弹簧就相当于久压之下失去反弹力了，是吧？新一代人，就比如我们的后一代，他们长大后大概观念也就真的改变了，随着城镇化的渐深渐广，老农村的生活环境和方式都消失了，竞争和生存压力越来越大，只怕也没几个想再多生孩子了。”
尚玉听了，黯然道：“你这一分析，我却觉得可怕呀？这样的话，岂不是我们在高压之下亲自断送了自己的后福？我们老了时，都一个孩子啊！”
杨尚龙摆摆手：“呵呵，要不得，要不得！尚主任啊，你都这样想了，我们这活儿还干不干了？”
赵宁笑笑：“是啊，你这叫‘临阵乱兵’！ 不合时宜，不合时宜啊！干活，是不能想太多的，要将眼睛半闭上，也要将脑子半混沌着，就像驴子拉磨，要是不蒙眼睛，自己就把自己绕晕了，还怎么拉磨？”
尚玉听了哈哈笑道：“错，错，人家磨道里的驴蒙上眼睛是为了让它看不到粮食好免得偷吃呢！”
赵宁反驳道：“你才错了呢？防止它吃粮食的手段是戴上笼嘴子。”
尚玉回忆了一下，好像真是这么回事，自己便又笑一阵子，然后说：“要不我和许镇长请示一下吧，看看他什么态度？”
杨尚龙说道：“这法子全县少说已有二十个乡镇早开始实行了，我们早已不是第一个。”
“嗯！”尚玉应道，“该出手时就出手吧。不过我得和许镇长说一声，毕竟我们镇还没实行。”
尚玉说着掏出手机和许永兴通话，本是心间忐忑猜不出领导会作何态度的，不料许永兴听后淡淡地说道：“这些事情你们自己决定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就不要请示了。只要是有利于工作的，只要是安全可靠的，只要是不违大法的，怎么样做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说罢挂了电话。
尚玉心里还有些懵，就这么快，这么简单？
赵宁问：“行吗？”
她才反应过来，点点头说：“当然行。”想了半分钟，又说道：“咱今晚别行动了，没什么线索，乱蒙也没成效的。大伙解散吧，排着谁值班的继续值班，其余人回家。”
赵宁应道：“行。今晚你也回去吧，你都两天没着家了，孩子那么小哪能不想妈妈！”然后又转脸向着杨尚龙说，“尚龙你也回家吧，你妈身体不好，你回去也好替你老婆多尽尽职，解放解放她。我带几个人在这儿照看就行了，那屋里也没几个人。”
杨尚龙拍拍赵宁肩膀：“行，俺哥就是个雷锋，好事儿净让给别人了。”
赵宁拿开他的手：“行，行，行！别啰嗦了！”

回到家里，文文正一个人圈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见到尚玉进来满脸惊喜：“妈妈你今天怎么来了？”边喊着从沙发上一跃而下，跳到尚玉身边，拉了尚玉的手就往沙发边走，等尚玉一坐下来他立即猫到尚玉怀里，嘻嘻地问道“妈妈，你忙完了吗？”
尚玉笑道：“今天忙完了。”
“明天还要忙吗？”
“是啊，只要妈妈不老，只要工作着，哪天不都得忙吗？”
“可是，我不喜欢你晚上也忙。我想让你在家搂着我睡觉呢！就是，你晚点回来也行，但是你得回来。”
尚玉拍拍他小脸，“有爸爸呢，不一样吗？”说着四下里看看，书房里透出微弱的光，看来苏永在电脑上。
文文坚持道：“不一样，有爸爸好，可我也想有妈妈一起。我更喜欢和妈妈玩。”
尚玉轻轻推推文文：“好孩子等一下，我去喝杯水啊！”然后起身走到餐桌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再到厨房里看看乱如战后之场，她赶紧跑到洗手间，看见洗衣机里积攒了六七件衣服。她一下子怒上心头，跑到书房质问道：“你就这样带孩子的吗？”
苏永抬起头来，一脸的莫名其妙：“又怎么了？儿子没饿着没冻着，还要怎么样？”
“这才秋分的日子，自然是冻不着！”尚玉抢白道，“可是，你自己看看家里成了什么样子？锅碗瓢勺泡了一池子，衣服填了半洗衣机，孩子就自己坐沙发上看电视，现在马上就九点了啊！他明天还要上幼儿园的，能起得了床吗？”
苏永放下手里的鼠标，冷笑道：“你自己照照镜子去，看看你这副样子啊，敢情你成天不归家的日子里，我们的地球都不转了？文文哪天耽误上幼儿园了？”
“学是没误了上，可是你，可是你……”尚玉被赶得有些结舌，努力理了理思绪才说道，“可是你说，你要有空吧，你就陪陪孩子做做家务；你要没有空吧，你怎么就闲着上网呢？”话虽如此，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苏永听了，却是一脸的冷愤交加：“你半夜三更回家来一趟，就为了给我摞脸子？我又上班又带孩子，还得要我将家务做得一点不剩，你当我是机器呢？我休息一会儿，上会子网，你还这样愤愤的指手画脚，我前辈子欠你的不成？”
苏永说着话，尚玉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辛苦不堪又孤苦无诉的男人形象，她总是这样善于想像。这个想像让尚玉的心一下子灰暗起来，可是到了这份上，她又放不下面来立即道歉，就沉默了。她一不吱声，苏永也没再言语，低下头继续他的电脑游戏了。
尚玉退出书房，文文还吸引在动画片里，看样子没有听到爸爸妈妈间短暂的争吵，这让尚玉心感庆幸，忙牵了文文去洗刷睡觉。
文文睡熟了，尚玉的心里堵着许多凄楚和郁闷。床前的月光飘飘忽忽，总是难以持久的明朗，大约是空中的乌云一直在徘徊吧？夜色静凉如水，浸入每一寸空气，凉的空气覆在人的身上，像一床夏凉被。胸中的那股子寒气轻轻翻腾几下，便化成几颗清泪淌到脸颊上。
唉，回想起这一年的时光，她委实明白了什么叫做后悔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