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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余晖散尽(4)

作品名称:走出乌喇古城的女人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9-01-04 18:42:50      字数:5698

  仲英六十六生日这天,还真是天公作美。本来前几天就热得出奇,可这一天凉爽了许多,小院里一片葱绿。院子里大簇的牡丹,开着又大又鲜的朵,花瓣上还浸着早晨的露珠;几株榆树梅把头探到人行道上,等待着前来祝寿的儿女。文治起了个大早精心又修剪了一遍榆树墙,扫了一遍红砖铺成的小路;大娃离得近,赶早和老婆、孩子回家,劈柴这力气活自然当仁不让。
  仲英知道孩子们今天会来,但对于自己过生日,她并不十分在意。而她在意的则是能在此时看到孩子们,这是她生日里最重的礼物。本来不喜欢热闹,可又想着热闹,所以,她并没有刻意倒饬一番,依然是平时的朴素穿着。一生的低调,并没有埋没她在孩子们心中的伟大。
  
  看到老大又在后院忙活着,当妈的又得唠叨几句了。
  “老大呀,你的眼睛咋样了?”仲英关切地问。前段时间,大娃劈柴时,愣和一根硬木头较劲,结果劈折的木头弹了起来,打伤了大娃的一只眼睛。
  “妈,没……事,就是越来越看……看不到亮了。”大娃不在意。不知道他的倔强劲让他吃了苦头,今后会不会有所改变。
  “唉!你这孩子就是死犟,和木头较哪门子劲?瞅瞅,伤了吧?”仲英叹着气。
  “妈,他是犟,干活不找窍门。”大娃媳妇撇着嘴。她是既心疼、又怨恨。
  “大娃心眼实,你呀得多操心这个家。他的脑袋就是不转个儿。”对于大娃的媳妇,仲英没有任何要求,能和大娃将就过就不错了,自己儿子啥样她心里清楚。婆媳关系都说难处,可仲英和大儿媳妇处得不错,关键是老太太真是宽容。
  “那天,小鸡吃了苞米,你说撵一下就行呗!他非得撇棒子打,愣给打折一条腿,你说气人不!”大嫂白了大娃一眼。在婆婆面前诉苦告状,或许是当媳妇的一项特权。
  “那……那……”大娃脖子又胀得老粗,太阳穴上像爬了几条蚯蚓。
  “别那、这的了,你媳妇说得对。你就是犟种一个,随你爹。”婆婆替媳妇做主。大娃也知道轻重,干脆不吱声,喘起了粗气。
  十个指头伸出还不一般齐呢,仲英知道这几个孩子的斤两。无论哪个孩子,她虽嘴上说着不操心、不担忧,可哪个孩子她都挂在心里。老人总是喜欢最有出息的那个,可总是惦念最弱的那个。慈母的心都分给了孩子,自己只留下了一副担子。
  
  前院传来了“叽叽喳喳”声,仲英知道又有孩子回来了。急忙穿过厨房往前院走出。
  二娃、三娃、大姐一趟火车下来的,一进院见到母亲,便是一阵的嘈杂。
  “槟子,快叫姥姥!”大姐喊着儿子。
  “凌子,叫奶奶!”二娃媳妇抱着三岁的女儿。
  “玄子,叫奶奶!”三娃媳妇抱着刚满月的女儿,三娃也煞有介事地跟着学舌。
  “净瞎说,刚满月的小崽会叫个啥?来,叫姥姥、奶奶稀罕稀罕!”仲英伸出手,在每个孩子的头上、脸上摸了一把,乐呵呵招呼着一帮人进屋。
  “妈,我回来了!”这边刚进屋,屁股还没坐下,四娃一家又在院里喊了起来。
  “妈,我们回来了!”二姐、三姐两家同时涌进院子。
  “来啦!来啦!”仲英边喊边开门,“好家伙,跟赶集似的,瞧瞧,挤不下了吧?”眼见着小屋子一下子拥满了人,老太太心里甭提多高兴。人丁兴旺,后继有人,这才是她理解的天伦之乐的真正含义。
  
  难得一大家子凑得这么齐,姑娘们在厨房帮着老寿星忙活着,儿子和姑爷们唠开了家常;媳妇们带着一群孩子,在外面耍着,好不热闹的一大家。唯独七十岁的老爷子文治依然摆着派头,戴着老花镜,端着报纸,显示出一辈子老学究架式。其实,他的眼睛根本没在报纸上,瞅着儿子、孙子心里就是一个甜。
  仲英扫了眼老头子,撇着嘴冲三丫说:“瞧见没有?人越多,你爸越摆谱,那劲头,跟总理差不多。”
  “我爸都成老干部了,那得有派呀!”三丫“嘿嘿”一乐,话里有话。
  “嗯,可不是咋地,猪鼻子插大葱,呵呵。”仲英又扫了一眼老头。
  “一会他孙子们就得把他眼镜腿给掰了,哈哈。”三丫了解父亲,知道老爷子的心理。
  “爷爷,要镜!”大娃的儿子和爷爷接触得多,也不惧怕这个胡子拉茬的老头,拉着爷爷的手要眼镜。
  “好好,孙子要爷爷给。”文治放下报纸,摘下眼镜,扣到孙子的头上。
  大孙子眨了两下眼睛,叫了一声“迷”,扯下眼镜就往地下扔。
  “哎哟哟,这个小坏蛋,摔坏了眼镜,爷爷成了瞎子。”文治急忙拾起眼镜,心疼地擦着。
  “呲”的一声响,刚刚看过的报纸,被大孙女一撕两半,小丫头瞅瞅爷爷,“咯咯”笑。
  “这小坏东西,就知道淘气!”文治一把抱过大孙女,在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胡扎胡扎。”大孙女擦着脸上,挣脱出爷爷的怀抱。
  “这帮小东西,都是小淘气,就三孙女乖!”文治瞄了眼躺在炕上玩耍的刚满月的小不点。
  “爸,我家可算是生了个女儿,如果生个儿子,那可惨了。”三娃认真地对父亲说。
  “咦,这就怪了,生儿子咋惨了?爸倒希望你们都生儿子,那我就有四个孙子了,哈哈。现在俩孙子俩孙女,也好也好。”文治摸了把下巴,他没明白三儿子说的意思。
  “爸,你想呀,我家要生个儿子,那不就是你的三孙子了吗?‘三孙子’,你想想,一辈子抬不起头哇!”三娃装出愁眉苦脸的样。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三孙子,四孙子,都好,都好!哎呀,三孙子好,三孙子……噢,是有点不好听。”文治终于回过味了,自己叨咕着,“原来你小子逗老爸呢,哈哈,臭小子。”说着,慢慢挥起了曾经迅速有力的大手……
  天伦之乐,就在这欢声笑语里。或许从城里到乡下那会儿,仲英和文治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多的孙子辈,眼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长大,曾经苦涩的生活,已经变成了遥远的回忆。因为那时的苦,方觉今日的甜。
  
  “来吧,孩子们,今天妈高兴啊!儿子、丫头、儿媳、姑爷,孙子孙女,看着这些孩子老妈心里就舒服。”仲英抹了下眼角,“妈活多大岁数不稀罕,有多少吃的也不稀罕,就稀罕看到你们都好,一代比一代强,妈就开心。”仲英放下了红酒怀,又抹了下眼角,看了一圈桌前的孩子们。
  “你妈今天高兴,老爸我更高兴。眼下是儿孙满堂,将来再四世同堂,那才最高兴呢。老伴呀,你是咱家的功臣,没有你哪有这么多的孩子?想当年,我光顾着参加运动,这运动那运动的,我都没有时间……”文治又回忆起了过去。说起历史,他是滔滔不绝。
  “爸,我说两句。”大丫知道老爸又开始回忆他的历史了,有点着急地接过话茬道,“你们二老都辛苦。这些年风风雨雨不容易,把我们拉扯大了,没有你们就没有孩子们,更没有……”大丫激动得哭了起来。
  “大姐!大姐,别激动。我替你说。”三丫抢了话,“妈爸,那么困难的条件,我们也长大了,如今成人了,早应该回报你们了。想当年我演节日没有白衬衫,在袖子上缝药布;我二姐要瓢鞋,你咬牙给买;饭菜油水少,你宁肯自己不吃,我……”三丫也有些控制不住。
  “几位姐姐,大哥,弟弟,过去就过去了,别想那些苦日子。”二娃不想在这时回忆过去,他转了话题,“妈爸,今年妈六十六大寿,爸也七十了,该享福了。明年我单位就盖楼了,然后你们俩跟我去,咱再回到城里。爸妈,你们在城里生、城里长,结婚后就跑到乡下,生了我们一堆农村孩儿,现在理应回去了。妈,你可不能故土难离呀。”二娃知道母亲的心思,人老了,故土难离。想让她跟着进城,恐怕要费点心思;但老爸喜欢进城,跟着当军官的儿子,他心里美着呢。
  “好好,回去!回去!”文治高兴地答道。他喜欢二娃,军官的身份,更让他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唉!好。老二呀,等你的楼盖好了,妈去!可去是去,妈可不长住,妈舍不得这老房子,舍不得这老邻居哟。”仲英心里藏事,有自己的想法。
  “你这老太太,咋不会享受呢?”文治瞟了眼老伴。
  “死老头子,你懂啥?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仲英瞪了文治一眼。
  “老古董!”文治冒出一句。
  “老倔种!”仲英回了一击。
  “爸妈,那是后话。看,说了半天,今天主题都跑了。”二娃举起酒杯,赶紧打着圆场,“来,咱共同祝妈妈生日快乐!祝爸爸身体健康!”
  “叮叮当当”的碰杯声,嘈嘈杂杂的祝福声,两位老人端起了杯子一饮而尽。仲英的脸上泛起了红润,高兴、欣慰、知足,写入了深深的皱纹中……
  
  一阵秋风,一场寒霜,秋韵渐渐隐去,寒风悄悄袭来。季节的变幻,让生活更加染上了色彩,也增加了她的底色。
  二娃几乎每周都回家看望父母,又一个腌酸菜的时候,他知道此时正是贮藏生活的日子。
  “妈,今年还腌那么多吗?”二娃边择着白菜,边问母亲。
  “腌!一棵都不能少。”仲英坚定地说。
  “这人越来越少了,吃不完的。再说,现在市场上到处都是卖酸菜的,少腌点吧?”二娃喜欢母亲俺菜的味道,但又不想母亲太累了。
  “不成!你们得给我往家带,市场上的再好,可没有妈腌的有味道。”仲英不为所动,“去,老二,把酸菜缸给妈刷了,刷干净点。”
  二娃拿起刷帚,围着酸菜缸转了两圈:“妈,这缸太旧了吧?都锔了好几处了,要不换一个?”
  “老二呀,这缸可有年头了,是和你爸成家那会邻居给的,算起来比你大姐的年龄都大。可不能换,妈舍不得,这才能腌出老味道。”仲英拍了两下缸,又抚摸了两下,似乎在爱抚着她的另一个孩子。
  二娃不再言语,仔细刷着缸:“妈,你就跟我去住呗,也省着冬天点炉子烧火,多辛苦,都这么大岁数了。”
  “老二,妈知道你孝顺,可妈真不想动。在这挺好的。”仲英放下手中拾掇好的菜,又拿起一棵,“老二,你媳妇病咋样了?”
  “精神上的问题,还得慢慢调理、静养。”二娃心里一“咯噔”,“妈,你不会是担心媳妇的病,才……”
  “你呀,八成就这命了,你回娘也是好心。唉,媳妇也够可怜的,多担待吧。”
  “嗯。会的。”
  “哎,妈,我最近咋看不到你写东西了?”二娃试图打开心中的疑虑。
  仲英手中的白菜一晃,差点掉了下去:“啊!唉,妈老喽,眼睛不好使,手也不管用了。不写了,不写了,没用。”又收拾起那棵菜。
  “那原来……”
  “早烧了,烧了好几年了。”仲英没抬头,只顾择菜。
  “妈,烧了干啥呀?可惜了。”
  “可惜啥呀,写再多也没用,写在心里才能带走哇。”
  “妈,你说啥呢?”二娃心里发怵。抬头望了一下天,一片云彩刚刚掠过太阳的表面,大地随着暗了一下,又恢复了阳光明媚。
  “你们过得好,妈都记在心里。妈没事,就是经常梦到你姥姥,你说这怪不怪。”
  “妈,你想我姥了?”
  “想啥哟,想也回不来了。走喽,二十几年了,走出老远老远了……”仲英叹了口气。
  二娃不信迷信,他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道理。但他知道,人一旦回忆,就已经开始日落西山了。母亲想姥姥,真的让他有所警觉,他可不想做那种“子欲孝而亲不在”的后悔事;但他更不希望母亲余晖散尽,晚年的路走得不远。
  
  “爸,你回来了?”娘俩正边唠边干着,文治进了院。
  “回来了!”进屋就换鞋换衣服,是这个干净利索的老爷子一生的习惯。他说这是受了他父亲的影响,改不了了。
  “爸,别上班了,好好休息得了。”二娃劝着。
  “嗯,不干了,开始享福。”
  “爸,抽烟。”二娃递给父亲一支烟。
  “不抽,你也少抽点,对身体不好。”文治的犟劲,在戒烟上显现出了成果。“腌完了菜了?”
  “腌完了。”二娃吸了口烟。
  “还腌那么多?”
  “嗯。我劝我妈少腌点,她不听。”
  “唉,你妈还是惦念你们呀。”文治叹了口气。
  “爸,劝劝我妈,等楼盖好了跟我去吧?”
  “你妈现在比我犟。行,我再劝这老太婆。”
  “爸,我妈这段时间挺好吧?”二娃疑惑地问。他也不知道为何能问出这样的话。
  “挺好的呀。早上几个老太太天天散步,白天有时候打几把小麻将,再不就唠叨唠叨,一天乐呵呵的。”文治凑进二娃,有些神秘地说,“你妈还对我照顾得特别细致呢。”
  “噢,她没说梦到我姥姥的事?”
  “没有,可正常了。”文治有些奇怪,“咋了?”
  “没事没事。”二娃的心稍微放松下来,怨自己多疑多虑了。
  
  一九九五年的春节一过,春天来得似乎格外早,二娃的集资楼在鞭炮声中打桩开建。他心里的希望如同这楼房,天天渐长。其实,这也是文治的希望、仲英的希望。十月份竣工,年前父母就能住上新楼,二娃憧憬着那一刻。
  常言道“落叶归根”,二娃就是觉得父母的根不在乡下,而在城市,他们跟着他回到出生的地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几十年的乡下生活,父母虽然脸上写满了乡下的痕迹,但骨子里还是城里的血液……
  
  秋日的太阳探出头来晚些,小镇还笼罩在晨雾之中,鸡鸣狗吠,也没能唤醒秋乏的人们。
  “老张太太,走喽!”一个声音在张家院外喊着。
  “张嫂,散步去了!”另一个声音紧跟着。
  半天没有动静,俩老太太嘀咕着,埋怨这老太太今天睡得太死。
  回娘蹒跚着走出自家的院子,冲俩老太太摆摆手。
  “这老张太太咋了?”
  “唉,走了!昨天晚上走的。”回娘眼里噙着泪。
  “走了?咋不叫我们一声?”一个老太太不明就理。
  “笨!是去那边了!”回娘低沉回道。
  “啊?!昨天傍晚还说话唠嗑呢,这咋就……”几位老姐妹不信。
  “心梗,没救过来。”回娘伤心着。
  “没听说有这病呀?!”
  “是呀,一直好好的,就这样突然走了。好人好报,走得安详呀,没遭罪。”艾婶从后面赶了过来。
  “这……这……孩子们得多伤心呀。听说还有两个月就去城里了。唉,一辈子吃苦受累,没福气哟。”回娘抹了下眼泪。
  “人呀,这一辈子。唉……回吧,去给老姐姐烧几张纸,送送吧。”几位老太太默默地走向不同的方向……
  
  一抷新土,一座新坟,一堆纸灰,一群儿孙。已经流干了眼泪的孩子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母亲。望着山坡上的新坟,把心留下来陪着母亲。
  “三姐,你清理妈的遗物时,看到日记本了吗?”二娃问三姐,他想解开心里的疑团,想看看母亲留给自己的话。
  三姐眼睛红肿,摇了摇头。
  “你没看到?”
  “看到了,妈让我烧了。”
  “不对呀,妈原来说早些年就烧了,咋让你烧了?”二娃更疑惑了。
  “火化时,随遗物烧了。”三姐显然是不想说出实情。
  “真的?”二娃不信的口气。
  “别问了,妈还会在那边写的。”三姐回了一句,又叮嘱,“爸就交给你了。”
  “姐,放心,我一定照顾好爸!”二娃的眼睛,又被一股泪水模糊了……
  
  一个平凡的女人,走完了她平淡坎坷的六十七年人生路。她的世界是那么地狭小,家,锅台,酸菜缸,是她的世界;丈夫,孩子,乡邻,是她的全部。伟大一词离她太远了,但在孩子们的心中,仲英确实是一个伟大的女人、伟大的母亲;因为他们就生在这个家,长在这座锅台边,活在那个酸菜缸旁……
  这个从乌喇古城走出来的女人,终还是没有回到她的原点;在青松翠柏的山坡上,她守望着奔流的松花江、守望着难离的故土、守候着她的孩子们……
  一声幽长的“起——灵”吆喝,结束了一个时代,也开启了一个时代……
  “拉大剧,扯大剧,姥家门前唱大戏,接姑娘,换女婿……”儿时,母亲教的歌谣,又回荡在耳边。
  拉大剧,扯大剧……
  拉大剧,扯大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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