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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手心手背(7)

作品名称:走出乌喇古城的女人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9-01-02 17:46:51      字数:4089

  假期,是学生们的狂欢期,方方正正的小院、弯弯曲曲的小河则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夏天洗澡钓鱼,冬天溜冰堆雪,孩子们乐不思蜀,可愁坏了当娘的。拎着棒子叫狗般地疯找,仲英也在其列。三娃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考上考不上不说,这整天介吹笛子、弄口琴,拎个钓鱼竿不见人影,家长不急那是假话。
  “三娃,你个小祖奶奶,整天泡在河里找死呀?赶紧给我上来回家学习去!”仲英拎着一根柳条,在一群半大小子洗澡的河湾逮住了三娃。
  三娃本想一个猛子钻水里躲过一劫,可无奈母亲突然袭击,想躲都来不及。悻悻地爬上岸,拎起衣服往肩膀上一搭,套上塑料鞋就走。湿漉漉的裤衩子紧贴在两个屁股蛋上,顺着大腿流着水,一步一个湿脚印。
  “你这死小子,就不能省省心。那一个破水坑有啥玩的?光腚拉碴,也不知磕碜!”仲英一路没好听的。总以为说多了,就会有效果,可结果是三娃油盐不进。
  “我才没光腚呢。”三娃嘟囔了一句。
  “犟嘴!放假就不咋摸课本,真是不学好。”仲英挥起了柳条。
  三娃可不想吃亏,紧赶几步,把母亲甩在后边……
  当娘的撵儿子的一幕,在小镇街上是经常上演的一出戏。孩子在前面紧着腿地跑,母亲在后面不停嘴地骂,到家又是少不了一顿的皮肉之苦。三娃今天算是遇到了贵人,才侥幸得了便宜。
  
  “哎!他张嫂,逮人去了?”俩人路过回娘家门口,被院里铲草的回娘撞了个正着。三娃是脚步不停,泥鳅一样钻进了自家门,仲英却被回娘拦了下来。不唠叨一会儿,是不会放过她的。
  “可不是嘛,这操心的东西,就是不愿意学习。薅草呢?”都是“废话”,但老太太们却唠得十分起劲。
  “老三可不像老二爱学,最近老二没来信吗?”回娘把锄头扔在地上,手扒杖子抻头说话。
  “可有日子没来信了,听说部队搞什么演习呢。嗐,我也搞不清。你说不打仗还瞎折腾啥?这炸个窟窿,那挖个洞的,净折腾孩子。”仲英也是半真半假地说。
  “不是说老二要考军校吗?没……考上?”回娘小心翼翼地问。
  “你咋知道的?”仲英奇怪,她可没跟任何人说过此事。
  “听说的呗,考完了吗?”回娘显得很紧张的样子。
  “这可不知道。这书都邮去三四个月了,我看够呛。又训练,又教课,又演习的,哪有工夫学习呀,满足下心愿吧。那哪那么好考的,当军官又不是吹泡泡。”仲英似乎真没当回事。
  “那要考不上,明年秋就该复员了吧?”回娘突然不紧张了。
  “敢情,这是一晃的事。”
  “好,回来好,回来好!”回娘不住地点头。
  “哟?敢情你是不想老二考上了?”仲英撇了下嘴。
  “看你说的,考上不是更好嘛。考不上回来,守着你、孝敬你,那也不差呀。”回娘觉得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往回赶话。
  “瞧你那心眼吧。考不上回来送给你,省着我还养着,看着烦。”仲英故意做生气样。
  “那说定了?不许反悔!”回娘逼着仲英表态。
  “哎哟,我家还有老三老四呢,都给你,成不?”仲英准备“一窝端”送给回娘了。
  “就要老二,可是你说的。”回娘脸抽抽成更多的核桃纹。
  “那要考上呢?”
  “考……考……考上的话……”回娘嗫嚅着。她真不知道老二考上了,成了军官,那她或许这剃头挑子一头也不热了。
  
  暑假眼看着要过去,秋老虎发威,天也热得出奇。被圈了几天的三娃,终于还是忍耐不住书桌前的枯燥,好说歹说,让母亲放出来透透风。捧着篮球带着四娃奔了镇里的篮球场……
  “瞧见没有,这老三就是浮精,学习不上心,整些没用的倒一个顶俩儿,也就这点出息。”三娃一走,仲英开始向文治叨咕开了。
  “老三爱好文体活动,这点随我,多面手。”文治却觉得三儿子随他,脸上很是泛光。
  “随你有啥出息?吹拉弹唱瞎蹦跶,考大学又不考这些,净整没用的。”仲英毫不留情。
  “这咋能说没用呢?哪个单位不都要这样的人,这是文娱人才。”文治把手中的报纸一抖,显然不满意老伴的说法。
  “考不上大学还啥单位?隔着锅台上炕呀?”仲英解开腰间的围裙,使劲抖落两下,又往腰上系。
  “就认考学,不行也当兵呗。”文治似乎想好了三儿子的下一步。
  “得了吧,老二送部队去了,可别再送老三了,这不是扯肝拽肺的吗?”当娘的可真舍不得。
  “一猜你就是舍不得。孩子大了你可别当‘老抱子’,护着一帮小鸡崽,早晚让黄鼠狼叼去。”文治可没那么心软。
  “可真的,这老二都多久没来信了?上封信是过了年来的吧,这都八月末了,这是咋回事?”
  “放心,不会有事,没信就是平安。”文治摸起了烟。
  “我不是说有事没事,是琢磨他考军校的事。老回太太那眼巴巴地盼着考不上呢。”
  “这老太太,老实巴交的咋这么想呢?”文治手抖动了一下,半截烟灰掉了下来。
  “嗨,她不是看上咱家老二了嘛。这要是考上了,那还能有戏?”仲英这才向老伴讲出了实情。
  大凡儿女的婚事,当父亲的都不太挂在嘴上,就算是心里想着,但嘴上却并不表现出来;而当女人的则不同,否则就不会有媒婆一说了。
  
  “看上老二了?我咋没看出来?”文治伸长了脖子,一脸的惊讶。
  “这是俺们老娘们的事,你掺和啥。”
  “好好,不掺和。不过这老太太这样想,那不是咒老二考不上吗?真考上了俩人愿意,谁还能拦住咋的。”一口烟使劲吸下去,火头快烧到了指头。
  “话不能这么说。考不上我考虑考虑,考上了,墙上挂帘子——没门。”仲英更有自己的老猪腰子。
  “她家大闺女还是不错的。中专毕业,在市里上班,还孝顺。”文治似乎有些满意。
  “那可不成,俩家能做好邻居,可不能用老二这事做亲家。”
  “那是为啥?”
  “不为啥,做饭去!”仲英搓着两手,去了厨房。
  仲英的围裙似乎就是信号旗,拍两下往厨房一去,文治就不言不语跟着,他的任务就是烧火。俩人忙活起来也不说话,分工明确。
  
  太阳刚坠山,大地还是热辣辣的。锅里冒着热气,大敞四开的门窗,也不能让厨房降温。熟能生巧,仲英眼望着窗外,手中的饼子就很有准头地甩在锅帮上。“啪……啪……”有节奏地响,伴随着玉米的糊香。
  “考上了!考上了!”一团黑影旋风般刮进屋来。四娃手里掐着一封信,满头大汗。
  “死玩意,吓死人了,胡喊啥!”仲英手还在颠着玉米饼。
  “我哥考上了!”
  “咣叽”仲英手中的玉米团失了准星,一下砸到锅里炖的豆角中,溅起了一锅沿的菜汤。“啥?!你再说遍?”一双直勾勾的眼光刀子一样,射过来。
  “我二哥考上军校了!真的!”四娃兴奋得有些失声。
  手中的信还没举起来,仲英沾满玉米桨的手“嗖”地把信抢了过去,三两步窜到屋里,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哆哆嗦嗦地看了一眼信皮。邮寄地址不是原来的部队代号,成了“xx陆军学院”。事情来得突然而急切,文治拿着根柴禾望着灶膛,有些发愣。大铁锅里的菜发出“呲呲”的响声……
  
  二娃考上军校的消息,虽然没有把小镇炸响,可着实把回家的房子震得三摇五晃的。这老太太火辣辣的心一下子凝固了,这该死的消息,让她拿东忘西。可张家的喜事,她也不能无动于衷的,该祝贺还得祝贺,该道喜也不能拉过。正在她琢磨着如何迈出这一步的时候,仲英可是乐呵呵地闯上门来。再低调的女人,或许也有想扬眉吐气显摆一下的意思。
  “哎哟,嫂子,我正琢磨着去给你家道喜呢,你瞧瞧,还是晚了一步。你说这是啥事呢!”回娘虽然脚慢了一步,可话却赶了先。
  “嗐,道啥喜呀,瞎猫撞到了死耗子,孩子该着就是穿黄棉袄的命。”仲英越得意,越是谦虚,好久没理由显摆了。
  “啥话呢?那叫撞死耗子?那叫能耐。我早说了,老二准有出息。咋样?照我的话来了吧!只可惜……可……唉……”回娘欲言又止。坐在炕沿边,两脚不停地晃荡,脚后跟“当当”踢着炕墙。
  “你这老太太,咋说半截话,啥可惜了?”仲英明知故问。
  “不就是俩孩子的事嘛!看来真没缘分,这下可真回不来了。”回娘酸溜溜的口气。
  “老话不是说缘分天定嘛,这将来啥样谁能说得清呢。”仲英继续犯糊涂。她可不想“得罪”了好邻居。
  “听你的意思还有戏?”回娘脚不晃了,眼神可“晃”了起来。
  仲英心里一惊,她可不想引火烧身,烧不好再把两家十几年的感情烧光了。赶紧说:“这我哪知道哇,再说你家老大长相、工作、人品都没得说,找婆家那不得挑挑捡捡的呀。”
  仲英这话一出口,回娘的心又惊了。听话听音,这老太太是对这门婚事不看好哇,如果硬往一块拉,还真不是那么回事儿。于是,回娘尴尬一笑:“得了,俩孩子的事,咱就是瞎操心,顺其自然吧。现在,这小子出息了,你这回可能享福了,嘿嘿,是不是春节该回来了?”
  “来信是这么说的,学校放假。”仲英觉得这话好像没说透,又补充道,“是军校放假。呵呵,这一晃有两年多没见了。”
  “这回你家可大团圆了。姑娘姑爷、儿子媳妇,可够你忙活的呀。”回娘此时是心平气顺,无任何杂念了,也是真心祝贺着。
  
  “老张婆子!嗐,老张婆子!可哪找你,你跑这嘚瑟来了?哈哈。”随着一串的喊,紧跟着一阵的笑,艾婶大板牙龇得更大地走了进来。
  “她艾婶,找我?”仲英问。
  “可不是嘛,到你家没人,一想你就跑这来显摆了。”
  “啥事?”仲英现在只顾高兴,谁话里带刺她都不往心里去。
  “啥事?我能有啥屁事。这不是听说你那小子考上了吗,来祝贺祝贺嘛。”艾婶又是一通“哈哈”。
  “祝贺呀?那礼物呢?不会是两胳膊带着两只爪子就来了吧?”
  “这个没良心的,平时没少吃我老头子钓的鱼,礼物早给你了。哈哈。”艾婶一瞪眼。
  “抠样!”仲英故意一撇嘴。
  “瞅你俩,跟真的一样,老不正经。”回娘看着俩人一来一往,也加入其中。
  “呵呵,咱姐仨还有啥说的。有一句话,比啥都强!”仲英笑着。
  “你家老二真行,当军官了,这上哪说理去呀。我那死小子,三年大头兵,回来就是个修铁路的,没法比哟。”艾婶叹了口气。儿子复员后,分到了铁路。
  “铁路多好哇,国营大单位,工资高、待遇好,你就知足吧。”回娘安慰艾婶,也在宽自己的心。
  “好啥好,还不是工人一个?哪赶上当官的,没招,命中犯克。”
  “谁克的?”仲英不解地问。
  “你儿子呗。你儿子考上了,给我儿子顶下来了,哈哈。”艾婶自嘲着。
  “扯犊子,还关公战秦琼呢。”仲英也笑了。
  “关公我知道,大红脸;秦琼是谁?他俩打架了?”艾婶又犯了“姜太公钓鱼”的迷糊。
  “瞅瞅,这老太太这岔打的,我都不知道咋接了,呵呵。一会儿我包饺子,每家送你们一大碗。”仲英本不抠,遇到喜事更是舍得“出血”。
  “多放点肉,我愿意吃纯肉的。”艾婶先表了态。
  “你吃冤家呢?”仲英又瞪了她一眼。
  “这叫吃喜儿,不吃白不吃。”艾婶开始撇嘴。
  “撑死你!”
  “愿意!嘿嘿。”
  三个老太太,只仲英和艾婶一来一往,回娘成了看客。估计心里还是不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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