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六、玉香

　　那孩子看连如江走过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高声喊一声：“连书记，您好！”
　　连如江拍拍他的肩膀，很和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在门口等我呀？顾主任没让你到院子里去吗？”
　　“我叫乔大鹏。刚才那个爷爷让我进去坐，但我担心那匹马会不行，怕进去不好，我爸爸给我说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这个男孩站在连如江面前，谈吐得体，和镇政府里某些人见到领导就恭恭敬敬的样子截然不同，连如江也很喜欢这种平等的感觉。只是这个孩子的面相仍然有几分邪性，不知道遇到自己会不会改变命运。刚才听水果店老板介绍他的情况，就动了一定要帮助他的念头。他问道：“大鹏，听说你今年高考分数挺高，你报的哪个学校呀？”
　　“南京大学。”乔大鹏说到学校的时候有几分骄傲，但也有几分异样，他忍不住看了自己的地排车一眼，车上的玉米差不多都卖完了，但只卖了不到二百块钱，距离自己五千块钱的学费差得还很遥远。母亲去世前借的钱都没还上，现在更无法向亲戚借钱了。他曾打听过卖血的价格，说是卖二百毫升才只有四百元，估计自己瘦瘦的身体把血全卖了卖不到一千块钱。
　　“厉害。”连如江伸了一下大拇指，南京大学每年分数线要在六百二十分左右，乔大鹏也算是考得比较理想了。“我听说你家里最近经济比较困难是吧？”连如江很温和地说道。
　　这个问题无疑触及了乔大鹏的痛楚，他咬咬牙，脸上露出很难过的表情，很轻声地答道：“是的。我娘去年生病去世的，家里弟弟妹妹还小，我爹他身体也一直不好，我算是家里唯一的壮劳力。”但他最后很坚强地笑笑，“不过没关系，连书记，我记得《小桔灯》那篇课文里边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好孩子！”连如江忍不住想为这个孩子鼓掌，当年他去南京上学家里也不富裕，但好在当时刚开始改革开放，国家不但不收学费，而且每个月还有生活费和粮票供应。只是后来几年开始的教育改革有点误入歧途，且不说胡乱的扩招，让大学生的质量参差不齐，单单是高学费就堵死了好多贫寒学子的深造之路，但这一切似乎都不是他能改变的。
　　他说道：“大鹏，你今年考得不错，也算是给我们清平镇争得了荣誉，我打算设立一个奖学金制度，对考取名校的大学生采取奖励措施，这个办法很快就要出台，你不要为学费担心。将来好好努力，为咱们清平镇争光。前几天我一直在南京大学培训，那可是一所好学校，这是你的光荣，也是我们清平镇的光荣。”
　　“真的吗？谢谢连书记！”乔大鹏毕竟是一个孩子，听到这个好消息忍不住有点想跳跃起来的冲动。他深深给连如江鞠了一个躬，他的眼角泪花闪动，有些激动地说：“我一定不辜负您的希望。”
　　“这周主管教育文化工作的于主任出差回来，你下周一直接找他就行，拿着你的成绩单过来。也可以找我，我的房间在办公楼202室。”连如江指了指镇政府办公楼。连如江打定主意要设立这个奖学金制度，让清平镇所有成绩好的孩子都有一种荣耀感。另外还打算设立助学金制度，给乔大鹏这种家庭的孩子一种资助可不想自己的治下因为贫穷无法上学。他有些后悔刚才没收下袁芳给的二十万回扣款，那样第一笔助学金就有了。
　　就在这时忽然背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声音，二人忍不住一起回头看去，原来是那匹病马终于支撑不住，刚才还昂着的头一下子垂在了地排车板上，嘴里也吐出好多沫状的东西，眼见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活不了。连如江跑过去查看究竟，小乔紧跟其后，看他嘴张了张，想说什么话，但终于闭嘴，连如江不由问道：“大鹏，你想说什么？照直说就行。”
　　乔大鹏很不好意思地看连如江一眼，说：“连书记，刚才你买这匹马，好多人背后都说你傻，这匹马眼看着就要死了，买了的话就完全栽到了自己手里，说最多三百块钱买，人家要五百，你却非要花七百。刚才我一直拉着这匹马，镇上好多人都看笑话，顾主任骂他们，他们反而笑。”
　　连如江也笑了，说：“大鹏，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我？”乔大鹏没想到连书记会问自己这个问题，考虑片刻说道：“我虽然不知道这中间有什么原因，但我看连书记好像有备而来。刚才在骡马市场，您就反复查看这匹马，因此一定不是心血来潮，我相信连书记一定不会轻而易举地花七百块钱买马。”
　　“好聪明的孩子。”连如江看乔大鹏越看越喜欢，他小小年纪居然比顾世才这种老江湖要有见识得多，看问题不但知其然，而且考虑其所以然，也无怪乎他的面相会是那般样子。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就是这张被外人称之为苦瓜脸的面相，少时父母双亡，多灾多难，到年轻时候德行圆满，才打下几百年的锦绣江山。这个乔大鹏虽然没有朱元璋那般好的龙姿凤相，但也是一个人上之人，只是他要到中年之后才能发迹。连如江并不想一下子就给他很多钱，那就拔苗助长了，这匹马如果真如自己所看，有马宝在，卖了的话就当作全镇贫寒学子的助学金吧，当然他也考虑一定要多给乔大鹏一些，帮他渡过目前的难关。
　　他正要和乔大鹏商量着把这匹马送到一个屠户处宰杀，忽然收到了暗中保护他的小李电话：“连书记，那个李玉香借着给您打扫卫生的机会去了你的单身宿舍，她有您房间的钥匙，您单身宿舍没放什么贵重东西吧？我不好出面阻拦。”
　　连如江大惊，虽然他已经把录音机和数码相机转移到了自己办公室，但既然李玉香有自己单身宿舍的钥匙，会不会也去自己办公室呀？那些东西可不能丢，里边都是这女人积累多年的证据，要流传出去不知道要起什么波浪呢？他决定赶紧回自己办公室，他嘱咐乔大鹏：“大鹏，你说得对，这匹马里有宝物，一会儿我安排一个人和你一起去找屠户取出来，一定盯着屠户，别让他使手脚。马肉你就处理了吧，带回家给你弟弟妹妹改善伙食。”说完急匆匆往政府里边跑去。
　　连如江坐到办公室里，忽然有一种怒意，这个李玉香有点太过于不知进退，原本自己想放她一马，哪知道她居然会以打扫清洁为借口想扳回劣势。且不说自己并不傻，这种行为本身就有点很不理智。他决定好好找她谈谈，实在不行就借着一年考察期并未结束，将她退回学校算了。他打电话给顾世才，让他陪着乔大鹏去找个杀马的地方，顾世才有点不太情愿，他说道：“连书记，今天下午咱们要召开党委会的？”连如江很不耐烦地说：“让你去你就去，党委会改在三点半，另外你让李玉香来一趟。”
　　李玉香进门的时候，并没有早晨看见他的时候那般从容，而是有几分惧意，怯生生喊了一声"连书记”就站在了一旁。连如江现在已经对她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此女非凡，且不说昨晚自荐枕席的行为石破天惊，单单敢从他手里抢过手机这种动作那可是惊世骇俗，若不是自己身边有高人护卫，昨夜自己就大输特输了。他轻哼了一声，问道：“刚才没找到什么东西吧？”
　　李玉香俏脸一红，知道自己的行为又落到了连如江的眼里，但她也没办法，那些东西可是她的护身符，自己能有今天的发展可以说照片上的内容起到了关键作用，她说道：“连书记，您真是我从来没遇到过的人物，不但是人品高风亮节，而且智商高绝，我承认我看错了您，在这里给您道歉。”说完她深深鞠躬。
　　连如江指指椅子，说道：“玉香同志，你坐下吧。说实话，我承认原来对你也看走了眼，现在咱们好好谈谈。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子，要知道世界上并没有太多的捷径可走，急功近利的想法很容易误入歧途的。我这只是几句忠告。”
　　李玉香双眼直视连如江，连如江忽然觉得凭空起了一团寒意，不由仔细打量起这个被他忽视已久的下属来。李玉香的面容很女性化，弯弯眉毛桃花眼，嘴角有意无意之间经常挂着一抹微笑，散卷的长发披在肩头，看人的时候有意无意之间总是往右偏一下头，好像很认真的样子，她模样能算得上中人之姿。而且身材极好，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媚态。这也是一个千变女郎，前几天看她总觉得有一种清纯气，现在知道了她的根本，再也没有了原来的看法。连如江忽然想起相书里提到的一种面相，马上多了几分好奇，问道：“你整过容是吗？你右眼上方应该有一个美人痣？”
　　这句话问呆了李玉香，果然如连如江所说，她在大二时候做过一次整容小手术，把自己眉毛上的美人痣割去了，由于距离眉毛很近，加上她喜欢描眉，那里微小的痕迹早已无影无踪，连书记怎么会一眼看出来呢？她先是本能地点点头，然后又摇头否认，这可是自己的小秘密。
　　连如江暗叫可惜，相书上对于这种面相分析得很透彻，女人有美人痣悬在眉毛之上，那就像飞上枝头的凤凰姿容，将来可以贵为诸侯国夫人，至少衣食无忧，而且大权独揽。但这整容一刀下去，注定没有了正统地位，虽然也可以攀上高枝，终究是妾室命运。
　　李玉香见连如江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低下头去，她说道：“连书记，您好像才认识我一样呢，我可一直就是您的手下。”连如江忽然想起昨晚窗外蒙蒙月光中，床上她一丝不挂的情形，那可真是赤膊相见，他不由也脸上发红，忙故意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不堪。
　　两人忽然沉默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办公室里很静，就听见墙上石英钟啪嗒啪嗒的行进声。最后还是连如江忍耐不住，他问道：“小李，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呢？你是一个大姑娘，万一出点问题这一辈子就完了。你要是好好工作，我可以既往不咎，你要再作出类似的事情来，恐怕谁也维护不了你。”话说到最后，已经有了几分冰冷。
　　李玉香忽然哭了起来，开始时默默地流泪，到得后来居然呜呜声传出，最后干脆一头趴到连如江的办公桌外延，声音也越来越大。这一下子让连如江手足无措起来，他站起来抓过纸巾盒递了过去，嘴里连声劝道：“别哭了，别哭了！”他很担心此时有人闯进来，弄个女同事在自己办公室嚎啕大哭，算是什么事呀。
　　李玉香足足哭了十分钟，才抬起脸来，脸上的化妆都花了，两只眼睛更是红肿。明显刚才是真哭，而不是干打雷不下雨。她说道：“谢谢您，连书记。谢谢！您是好人。”
　　连如江对好人这个概念不认同，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那种纯正意义上的好人，如果让他评价自己，他觉得自己应该是那种快意恩仇的人物。他用手指指墙角处的脸盆架，说：“你先去洗洗脸。”李玉香没有拒绝，马上跑过去用湿毛巾擦拭了一下脸上泪痕，又急匆匆跑回来坐在连如江对面，说：“连书记，要是早几年能遇到您这样的领导和老师该多好呀。我也知道我这样不好，只是我缺乏安全感，总想找一个有权势的人保护我。”
　　连如江看李玉香一眼，他并没有放松警惕，面对这样一个女人，很难判断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他挥挥手，说：“小李，你遇到什么事情就不用说了，对你的过去我不想知道太多，但我重点看你的以后。听说组织农村妇女学习中药材养殖知识的事情，你已经完成了任务。这次再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你陪同赵翠萍主任带队去连云港学习，这是政治任务，你能做到吗？”
　　“能！”李玉香抬起头来，她是一个喜欢做事的人，看连如江的意思不但不将自己扫地出门，反而委以重任，不由来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