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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一藤七瓜(9)

作品名称:走出乌喇古城的女人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8-12-11 18:39:07      字数:4599

  韩家住在家属房的最西侧,校长的特殊身份,让这家拥有了比其他家多一间房的特权;否则,“七仙女”硬生生和老两口子挤在一起,那也真够领导受的。
  仲英压根就不相信有人会打到韩家的大门口。除了这一校之长的身份、地位,就凭韩家一顺水的七个丫头片子,哪个人家不怕丢人现眼欺负一个没有儿子的家庭?再说了,谁说女子不如男?七个丫头十四双手,挠不死他。可周姐说得煞有介事,有鼻子有眼的,就算描绘不清,但事肯定有;不论事大事小,既是邻居,又是学校家属,怎么能让外人欺负?仲英知道自己这单薄的小身板,打是打不过任何人,可她说理也要把对方说得找个耗子洞钻进去。只要不输理,挠两下有啥?况且周姐一堵墙一样的身板,吓也吓倒一片。于是,脚下加劲直奔韩家,身后是周姐“呼哧呼哧”的喘息紧跟。
  韩家大院可是一反常态,别说是人喊狗叫、乌烟瘴气的打斗场面没有,就连小院角落里的三只鸭子、五只鸡,也是悠闲地玩着水、刨着土,根本看不出“出人命”的迹象。仲英回头疑惑地瞪了一眼周姐,瞒眼的质疑周姐可看得清清楚楚。
  “咋没动静了?不可能呀?”周姐还在“呼哧”着,扒着院门往里瞧,似乎希望战火重燃,以洗清自己的谎报军情。
  “瞎白话!哼!”仲英轻哼了一声,扭头往回走。
  “别介呀,真的!进屋看看。”周姐也不拉仲英,推门先闯了进院子里。往日串门,总是先喊一嗓子,或趴在窗户上瞄上一眼,以示同主人打招呼。今天可没这个礼数,周姐直接往里闯,钟英也只好紧跟着。各怀心腹事,但行动绝对一致。
  屋门一拉开,紧张的空气扑面而来,连壮身板的周姐都不禁钉在了门口。她这一停,仲英可没有防备,狠狠地撞在她壮实的后背上。眼前的景象让俩人倒吸了口凉气。
  
  进门东西屋,中间大厨房,这是标准的北方住房结构。东屋门槛上,老大坐、老三蹲、老五站,瞪着眼睛咧着嘴,怒视着西屋;西屋的房门紧闭,玻璃上印着老二、老四、老六和老七四张惊恐、无情的脸,也在直视着东屋;厨房中间,韩夫人左手一把锅铲子,右手一根烧火棍,凶神恶煞般站在两屋中间,眼球间或地左右转动;两座锅台上的大铁锅里,扔着鞋底子、木棍子,水瓢成了两半……
  还是仲英反应快,两步蹿到韩嫂面前:“嫂子,人呢?谁欺负你家了?”韩嫂雕塑一般,没言语。
  “姐,谁他奶奶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咱姐妹?我一屁股压出他屎来!人呢?谁?告诉妹子,我砸了他家锅!”周姐彪劲十足,两个粗胳膊抡起来,虎虎生风。
  “哎哟,这日子没法过了,不活了!不活了!”韩嫂这才有了反应,“咣当”锅铲子掉在地上,“当啷”烧火棍倒在了灶膛边,“扑通”一屁股坐了下去;双手拍着大腿,两脚蹬着地面,爹一声妈一声,凄惨无比。东屋门“当”一下关上,西屋玻璃上的四个小脑袋“刷”地瞬间消失了。
  “姐呀,别哭,告诉我,谁?我削瘪犊子去!”周姐力大,一猫腰抱起了这位校长夫人,往锅台上一放。校长的夫人,真撒起泼来,也看不出是文化人,怎么也不像是政府机关的资料员。
  “韩嫂,这到底是咋回事呀?”仲英捡起锅铲子,用小茶缸从水缸里给韩嫂舀了半下水。
  “两妹子,丢人呀!丢人呀!你们不该来呀,我不好开……开口哟。唉!家门不幸!不幸呀!你说我咋生了这么几个没良心的玩意!这一群丫头片子,还……还……”韩嫂猛喝了一口水,差点没呛着。
  “姐,不是外人打的吗?”周姐端着的两条胳膊放了下来,盯着问。
  “啥外人哟!丢死人了。这几个死崽子哟,丫头片子家家的,还一伙什么‘八一’派,一伙什么‘风雷’派,还都说是保卫伟大领袖,天天计计硌硌的。你说,用她们保卫?屁事不懂,还都有理了。唉,家丑不外扬哟。”韩嫂狠狠啐了一口,瞪了一下西门,又瞥了一下东屋。
  “嗨,吓我够戗,以为咋地了呢。小孩子不懂事,瞎胡闹。嫂子,别往心里去呀,啥这派那派的,都是闲的。”仲英终于长出一口气。她就不理解,亲姐妹咋都跟阶级敌人似的呢。
  “哎哟,妹子呀,你说咱都这一帮孩子,你说这丫头片子咋倒比小子还操心呢?你看你那几个多好,不招灾不惹祸的;你再瞅瞅我这几个,耗子耍大刀——窝里反了。”韩夫人刚刚恢复点正常状态,拍打着身上的土,吐着内心的气。
  “嫂子,这外面就这形势,天天不着消停,斗来斗去的。小孩子懂个啥?我就不明白了,你说这学校是咋教育的,这不是把孩子都教育成‘打砸抢’分子了?”仲英知道校长夫人在政府机关,文化水平高一些,所以,她俩说话还能通上气,也能聊得“深奥”一些。
  “就是,这是韩校长工作失误,是他的责任,不该姐的事。”周姐说理不行,见缝插针整上一句,还真见血。
  “哎哟,可不能怨我家老韩呀,他不听哪一派,都得挨斗。他现在是王八进灶坑——憋气带窝火。”韩嫂这话说完,三个女人都“噗哧”笑出了声。
  似乎是完全正常了,韩嫂扫了两眼两个屋,又有底气般吼了起来:“你们几个死崽子给我出来,老娘我要说道说道!”想起了今天的主角“七仙女”,她这气又上来了。
  可两个屋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大凡孩子知道自己惹祸了,一定会寻个机会躲避出去,坐以待毙可不是这几个丫头的个性。此时没人吱声,八成一时半会是找不到人影了。
  “这帮死玩意,打架时那股冲劲哪去了,现在知道丢人现眼了?”韩嫂一抬屁股,一股风似的窜了起来。推开东屋门,空荡荡的;踢开西屋门,还是人影皆无,两屋的窗户都大敞四开。
  “你们瞧瞧,你瞧瞧,这哪是丫头,这就是一群小毛驴子!”韩嫂又一屁股坐在了锅台上……
  
  从韩家到张家,几十米的距离,仲英走得却十分艰难。她无论如何也琢磨不透,一奶同胞的亲姐妹,竟然因为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而闹得水火不相融。手足相残只在帝王家中皇位争夺里经常出现,现在居然就发生在普通的家庭里、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她不是震惊,而是心痛,在强大的风暴面前,优秀的传统孝道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令他欣慰的是,自家的孩子还只是为了吃穿争执两句,亲情还保持在稳定可控的范围内。
  突然,她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自语着:“韩家出了这么大的事,韩校长咋连个踪影都没见?”这个念头刚一闪现,她又恍然大悟,自己家的老头不是也走了几天吗?听说都在县城开会学习,又是学,又是批,又是斗,估计家里的事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了。
  边琢磨边挪步,进了家门这脑袋还是没有想明白。
  
  “妈,咋地了?”看着刚进院的母亲,几个小脑袋从门缝里挤了出来,惊恐地张望着。三丫胆怯地问了句。
  “没啥事,别瞎打听。”仲英平淡地说。她不想让孩子们听到这类消息。
  “周婶说,韩家打起来了,出人命了吗?”三丫还是追问。
  “出人命好哇?!我可告诉你们,少外出,少参加这个派那个组的。你们可是妈的乖孩子,不兴学社会上拉帮结伙、打打杀杀那套,听到没有?”仲英瞪着眼睛,面沉似水。
  仲英的冷漠,让几个孩子吃惊。如果不是遇到大事,母亲脸上应该总是挂着慈祥才对。
  “就二姐多吃多占,欺负我们。”三丫瞟着二姐,她在转移着话题。
  “瞎说,我还干活最多呢。不吃能干动活呀?大弟比我还能吃呢!”二丫鼓着眼睛,毫不示弱,“我哪多吃了?问弟弟,小明、小东,你俩说,我多吃了吗?”二姐本来是少言寡语的,这次嘴也不让人了。看来是真有些急了。
  与世无争的弟弟们,年纪尚小,不知道是不是该参与到姐姐之间的争吵中,但二姐的多吃却是他们有目共睹的。此时,既不能给三姐作证,但也不能没有表示。于是,慢慢蹭着小脚丫,移到了三姐的身后,用行动表明了他们的态度。三岁的三娃蹒跚走到二姐身边,这倒让二姐心里多少有些安慰。顺兜里掏出两粒瓜子,放在三弟手中。可没想到,三娃拿了瓜子,又蹒跚着跑到了三姐的身后。
  “你……没良心!”二姐气得鼓鼓的,紧紧咬着下嘴唇。
  
  “哎哟哟,死丫头,小孩子咋能吃瓜子,卡住咋整!”仲英抱起三娃抠掉手中的瓜子,“刚说完不许吵架,这咋又来了?就不能让妈省省心吗?”多亏仲英发现得及时,否则会怎样谁也不好说。
  “都是二姐。大姐不在,她成了老大了,哼!”三姐继续在火上浇油。“走,姐带你们玩去!”说着,领着两个弟弟往外走。
  看着众人出门的背影,二丫也慌了,默不作声地跟着屁股后往外撵。
  “站着!你别玩了,去把猪喂了。”母亲呵斥着二丫。
  “咋就我喂?”二丫不服。
  “你现在是老大了,就得多干。”
  “妈,那我能管他们了?”二丫开始学会了讨价还价。
  “能!”
  “那我能多吃了?”绝对地得寸进尺的邪念。
  “能!瞅你,就是一头猪,快干活去。”仲英哭笑不得。
  有了母亲的授权,二丫干活也来劲。有吃有喝,还能管人,这就是孩子们对当官的认识。
  
  一片枯叶,淹没在一场大雪之下,一九六九年的暖冬,并没给家里带来多少温暖。只是炕上一盆红红的木炭火,散发着炽热,融化着房屋四角的冰霜。北方人习惯围坐在火盆旁,烤着火,嗑着瓜子,讲述着古老的传说,闲扯着家长里短。
  外面的冰天雪地,烫屁股的火炕,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丫头们玩着口袋,数着葛拉哈;小子们藏起了猫猫,东钻西躲。仲英依然是操起线板,穿上针、引上线,把针在头上蹭两下,补起了袜子;文治则是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叮叮当当”钉起了自己的大皮鞋。
  这双笨重的皮鞋,已经有年头了,除了鞋面补的皮子,鞋底则是一排排的钉子。这不仅让皮鞋的重量陡然增加,更是走在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对于这双皮鞋,几个孩子可是吃过“它”的苦头。当谁犯了严重错误的时候,屁股上总是挨上重重的一脚,踢得几天不敢沾炕。孩子们既爱这双皮鞋,它让父亲不会觉得冬天的寒冷;又恨这双皮鞋,它让自己的屁股青紫红肿。
  
  “别疯了,吃饭!”随着仲英的一声喊,一张小桌摆在炕上,接着是黄橙橙的玉米饼子,热腾腾的酸菜汤,一饭盒白白的大米饭,摆在文治的面前。他的胃病,一直让他享受着细粮的待遇。孩子们由当初的眼馋、羡慕,到如今的麻木、习惯,根本不会奢望能捞上一口,甚至是几个粒。
  大家的屁股还没沾炕,一声惨叫伴随着“哗啦”声响,众人又火燎腚似的站起来。
  果然是“火燎腚”了。淘气的三娃,一脚没踩稳,整个屁股跌坐在火盆里。开裆裤根本兜不住嫩嫩的小腚,一声尖叫伴随着烤肉的味道。
  “哎哟哟,我的儿哟,烫死了!烫死了!”仲英疯了一般蹿过去扯出火盆里的三娃,拎小鸡一样拖出火盆。
  “死崽子,淘!淘!烧了吧!”大手使劲划拉着四溅的火星。
  “别愣着,快去找大酱!”仲英冲着呆立的二丫、三丫、大娃吼着。
  二丫、大娃还是傻愣愣地站着,脚跟上如同钉了钉子。只有三丫反应过来,撒腿奔向院里的酱缸。三娃的两个屁股蛋瞬间起了两个鸡蛋黄大的水泡,张着大嘴却听不到嚎叫声。
  “儿呀,没事!没事!摸毛吓不着,呕!不怕不怕!”仲英边安慰,边吹着两个水泡。
  “酱呢?快点!”文治急切地吼着。
  裹着一股寒风,三丫手里的碗盛了半下大酱递给母亲。
  “不疼!不疼!”仲英边叨咕边吹气,边往三娃屁股上抹。
  “啊!疼……”三娃终于出声地嚎叫起来。
  “把泡挑开!”文治喊道,顺手在炕席上拽下一根尖细如针的席篾儿。
  “疼!啊!疼死了……妈……”又是一阵嚎叫。
  “好了好了,不疼,我儿不疼。”仲英边吹着气,边抹着酱,看着瘪下去的水泡,心一阵阵发紧。
  随着三娃叫声越来越低,两口子这才稍稍平稳下来。
  “儿呀,不疼,来,给你吃大米饭。”文治拨了半小碗大米饭,放在三娃面前。
  这招还真灵,三娃立即停止抽泣,盯着白白的米饭,用力吸着鼻子。仲英心里酸酸的,用筷子夹了一小口,送进三娃的嘴里,又将筷子伸进自己的嘴中,嘬了两下味道。随着一阵“呼啦呼啦”声,几个孩子狼一样吃了起来。他们用速度来压抑那细粮的诱惑,用猛吃来驱赶胃里的馋虫。
  仲英嘴里含着筷子,眼里含着泪花,看着狼吞虎咽的几个小脑瓜。她希望冬天快点过去,春天会有更多的吃食来满足孩子们吃的欲望,但冬天却没有急着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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