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藤七瓜(8)
作品名称:走出乌喇古城的女人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8-12-10 19:00:46 字数:3281
中秋的月亮升了起来,团圆之夜,一家人相聚在一起;无论是否有美食佳酿,欢声笑语总是透出家的温暖、家的温馨、家的味道。晓华虽然下了乡,但却离家不远,偶然还可以抽空回家看看父母、看看弟弟妹妹;更重要的是能帮着母亲做些家务。妹妹弟弟尚小,她心里搁着家事。
“姐!姐!带啥好吃的了?”看着背着包归来的大姐,几个弟弟先围了上去。
“瞧你们这小嘴,就知道吃,饿狼!”大姐摘下头上的围巾,把一个网兜递给了母亲。
“老大哟,妈以为你回不来呢。咋这么晚呢?定是没吃饭,妈给你端去!”仲英脸上绽开了笑容。七个孩子一个不少,这才是她想要的团圆完整的家。
“妈呀,这青年点又开会了,大过节的也不着消停。这不,一完事我就往家赶,出门就擦黑了。”知青的锻炼,大丫胆子也大了不少。平时甭说走夜路,就是见到一条狗,都躲得远远的。如今,归家的欲望,可是故事里鬼神的拦路所不能抵挡住的。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知足了,妈知足了。”母亲端过一碗萝卜丝汤,又递过来一个饼子,“这是啥?”掂了一下刚刚放在炕上的网兜。
“丁大娘家摘了几串葡萄,还带白灰呢,快拿出来尝尝。”大姐喝了一口萝卜汤,“哎!妈,这汤里放牛肉了?香!”大姐吧嗒着嘴。肉香最具诱惑力,就算是长期闻不到肉香,但嗅觉并没有失灵,何况这是牛肉的香味。
“傻闺女,啥牛肉,那是一块牛油,妈在汤里涮了两下。香吧?多喝点。”仲英瞅着第一个走出家门的老大,心里酸楚楚的。揪下一粒葡萄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酸甜的味道扑进鼻孔,“清香,好闻。”
“妈,我要吃!”三儿子眼巴巴看着,不住地嘬着嘴唇。
“小馋猫,妈给你们分。这几个给你爸,这几个粒给三儿,这个给二儿,这……”仲英揪着、数着,不时把沾着葡萄汁的手指伸到嘴边吸吮两下,很是享受的样子。
“妈,你……”看着只剩下葡萄梗,晓华喊了一声。
“妈怕酸,吃了倒牙。”仲英平静地说。
晓华心里一酸,从兜里又掏出几粒,这是她留下来的私货。
“妈,不酸,可甜了。你尝尝。”硬塞到母亲手中。
“妈真的吃不了酸的。来,二丫、三娃,你们吃。”其实,仲英把几粒葡萄分给这两个孩子时,一眨眼他们就吞进了肚;然后是痴呆的眼神望着葡萄梗,那眼光盯得母亲心颤……
文治一直在鼓捣着那台电子管的收音机。这是他花了全部的心血组装起来的,也是家里唯一“带响”的东西。播评书成了收音机最基本的功能,听评书也成了一家人最大的乐趣。此时,文治才抬起头,青瘦的脸上布满了胡茬,额头深刻着三道横纹,上下扫着已经成了准农民的大女儿。
“老大可越来越像农民了。脸也黑了,人也瘦了,身体也结实了。好,好哇!”文治感叹着。曾经担心身体瘦弱的女儿十七八岁就下了乡,会不会累坏了,现在似乎放下了心。
“爸,我没事,累点有啥。你可是瘦了,不是让你少吸烟吗?”晓华看着父亲被烟熏黄了的手指。
“你爸呀,就这点爱好了,不让他吸,等于要了他的命。前段时间打篮球,腿还扭了,瘸了半个月。”母亲发着牢骚。
“爸,你可小心着点,不是年轻时候了。”大丫伸手摸着父亲的腿。
“没事,别听你妈瞎说。不打了不打了,腿脚不灵了,打不动了,嘿嘿。”文治说着,又习惯地去摸兜。
“爸,不是说少抽吗?”晓华盯着父亲掏烟的手。
“好好,不抽,听闺女的。”文治“呵呵”一笑,没有了往日的冷峻严肃,脸上爬满了慈祥的皱纹。“哎,对了,老太婆,把好东西拿给孩子。”文治脸上现出一种神秘的表情。
“好好。”仲英一惯地温顺,此时此刻更是水一般的柔弱。
“又有好吃的了?”二丫嘴急,凡是好事先想到的就是各种的吃。她这一嗓子,把几个孩子的目光定在了母亲转去的背影上。
仲英走到箱子前,轻轻打开箱子盖,伸手摸出一个食品纸包,发黄的纸上浸着淡淡的油渍。箱盖还没有盖上,三娃伸着两只小手扒着箱边往上窜。他觉得这个不大的箱子里,塞满了神奇,盛满了诱惑。
“啪”仲英轻轻拍了下三娃的小手:“小馋猫,扒你也看不到!”“咣”的一声盖上了箱盖。几双眼睛死死盯着纸包,小舌头不住舔着嘴唇。
纸包放在了炕桌上被一层层打开,露出了两块圆圆的、油汪汪的月饼。
“饼!饼!!”三娃首先叫了起来。
“呵呵,傻儿子,这是月饼,不是饼。”仲英拿起一块,向着窗外的月亮举了起来,“看看,像不像月亮?”
“像,圆圆的,就是太小了。”三丫眼神随着月饼移动。
“嘿嘿,这三丫呀鬼精,还能像月亮那么大?”文治趁机摸出了烟,“老太婆,给孩子们分了,咱好好过中秋。”这是凭票供应的两块月饼,文治知道它的珍贵,可孩子们不知道它的来之不易。
“来,一人一块儿,妈给你们分。”还是从小的开始,仲英一块一块掰着,碎渣掉到了黄纸上,“老头子,你也来一块。”仲英把手中剩下的一块大一点的递给了文治。两块月饼,九个大人孩子分,此时,仲英更觉得狼多肉少的窘迫。
看着母亲把掉下的月饼碎渣攒了一堆儿,用手捏着往嘴里送,晓华把自己分的那小块月饼放到了黄纸上,不言不语地看着母亲。
“老大,你吃你的,我和你妈分这块。”文治把那块月饼又塞到晓华手中,掰了块自己的递给了仲英。
“这东西尝尝味就行了,也不能管饱,呵呵。”抓起文治掰的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月饼,仲英细细嚼着,“哎哟,也不知道你姥姥咋样了。”仲英忽然感叹着。每逢佳节倍思亲,她也想自己的母亲。
“你这老太婆瞎操心,老太太那人少,能差了吃的?”文治吧嗒一口烟。
“其实呀,吃再好、吃再多有啥用?你大姨就那么一个孩子,冷冷清清的哟,啧啧。看咱家这才叫团圆呢,多热闹。”仲英看着抹着嘴的三女三儿,又瞧着才四个月大的老疙瘩,对生活有着另一番的感慨。
“嘿嘿,你这老太婆,不是说养了一帮孩子要了命吗?现在咋变了?”文治笑呵呵看着仲英。
“死老头子,你知道啥?这么多孩子,我就有这么多的希望。你知道哪个就当了官、出息了,是吧?”仲英幸福的目光,从几个孩子的脸上扫过。
“妈,我将来当官,孝敬你。”二娃黑碜碜的小脸扬了起来。他不知道官是什么,但总是从母亲的嘴中听到当官才能过上好日子。这或许就是国人对官的认识。
“嗯,你就得当官,因为你是坐盘生的,咋能不当官呢?!”仲英掐了一下二娃的脸。
“这死小子,只孝敬你妈吗?”文治故意瞪起了牛眼睛。
“给爸买烟。”二娃“嘿嘿”笑着说。
“哎,这才是乖儿子。”文治又吐出一口烟。
“好喽,听评书,看月亮,妈妈收拾桌子。”仲英说着,把黄纸上的细细碎月饼沫倒入手中,一扬脖子送进了嘴里,拎着几棵葡萄梗走进了厨房。拿起葡萄梗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伸出舌头又舔了舔还带着汁味的葡萄梗,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妈!”有心的晓华悄悄跟在母亲的背后,眼看着让她再次心酸的一幕,眼泪立即涌出眼眶。
“嘘!”母亲瞪了她一眼,慈祥又严厉的眼神,隐藏着深深的母爱……
中秋一过,天气转凉,酸菜缸里又盛满了母亲的希望和慈祥。每年的这个季节,在仲英的带领下,围着这口比大丫年龄都大的黑黝的酸菜缸,孩子们似乎除了在腌菜中获得乐趣外,并不会有特殊的感受,更不会对这口大缸有着什么特殊的情感。然而,在仲英的心里,那锔了几处的大缸,捆了铁丝的缸口,菜刀蹭得凹陷光滑的缸沿,炊烟熏得黑褐色的缸壁,都盛满了流逝的岁月,装进了生活的故事。如同历史滚过黑土地,碾压出黑油油的东北文化;大缸跟着仲英漂泊,承载了一个女人拥有的全部世界。
“妹子!妹子!出事啦!出事啦!”刚刚把压缸石搬到堆成尖的白菜上,仲英的手还没从腰间的围裙中抽出,周姐狗撵般的惊嚎声传到了仲英的耳根。一向大大咧咧、听风就是雨的周姐,可比往日要慌张得多。
仲英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推门而出:“姐,这是……”
“哎哟,出事了!出事了!打起来了,出人命了!”周姐双手拍着两条粗壮的腿“噼里啪啦”,腿上的肥肉在颤。
“谁呀?吓人巴火的。”仲英真上心了,看周姐的样子,事不假,事也不小。
“那谁……那……韩家,打起来了。”
“谁把韩校长打了?胆也忒大了!”仲英奇怪。在百姓的眼中,当官的家,都是有护身符的,惹当官的,就等于惹政府。
“不是,是……是自己打的。”
“啥?!自己打自己?”仲英有些蒙。
“也不是,是……是两伙打起来了。”周姐越急,这舌头越硬、话越不清。
“那不还是让人打了?”仲英越听,还就越迷糊。
“哎呀,和你说不清,走!快走!”周姐扯着仲英的膀子,老鹰捉小鸡一样拎起就往院外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