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许久精坐到主席台上
作品名称:许久精升官记 作者:皮具叔叔 发布时间:2018-11-28 21:49:55 字数:3447
离中秋节还有五天,西宋乡举行了一次大力发展乡镇企业动员大会。参加会议的有乡村两级干部和有点规模的养殖户、个体户。许久精作为西宋乡唯一一家有企业雏形的法人更是吸引了众人的眼球,因为他被请到了主席台就坐。
乡党委书记王俊山自来到西宋乡就职后,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露面。关于大力发展乡镇企业的事,他早就在村书记学习南巡讲话的会上吹过风。他知道,目前对任何级别的一把手来说,只有大力发展所在地的经济,才是干好本职工作的关键。正如县委书记刘保民嘱咐他的那样,把乡里的经济搞上去,才是个人进步的阶梯。王俊山知道,刘书记话里的意思就是让他干出点成绩提拔他时也好不被人说闲话。
让许久精坐到主席台上,是王俊山自己的主意。半月前,他和许久精谈过一次话,是许家庄的村支书许洪奎领着来的乡政府。刚开始,许久精很拘束,屁股坐在椅子的一角,炎夏虽然已经过去,但许久精的脸上还是直冒汗,说话也磕磕巴巴,王俊山不得不把办公室的吊扇开到最高档。当他们把话题转到酒坊的时候,许久精才走出窘境,话说得也流利起来,特别是说到他为了增加销量,把一元的硬币压在酒瓶盖里面使酒店的服务员为了得到这一元钱极力推荐匞河酒时,几乎有点眉飞色舞,一旁的许洪奎不得不给他使眼色。可王俊山听得很认真,也很高兴,特别是听了许久精对匞河酒渊源的介绍和今后的打算,他也有点眉飞色舞了。王俊山感觉到许久精的酒坊,就是西宋乡发展乡镇企业的突破口。
孙征文对许久精坐到主席台上很烦感,他觉得一个普通老百姓,一个和“官”字一点也不靠边的人,地位还不如台下的一名村支委,因为有点钱的关系,能走进乡政府的大礼堂就不错了,何况主席台下还有不少的乡政府工作人员。可王俊山提出来,他没有反对,不仅是因为其他党委委员支持王俊山,主要是因为他那县长表叔一再提醒他和王书记搞好关系,王书记在县里是有背景的人,他来西宋乡只是个过渡。孙征文有点瞧不起王俊山,觉得他酸气十足,逮着黄鼬当马骑,就西宋乡这种既无矿产又不靠海的落后乡镇,还大力发展乡镇企业,简直是痴人说梦话。他看得出王俊山把宝押在许久精身上,他觉得王俊山早晚得落个狗咬尿泡空欢喜。
可是孙征文错了,眼下的中国人,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在解决温饱后正迎来大吃大喝的年代,烟酒的狂消费时代到了,王俊山扑捉到这点,孙征文没看到,尽管他是胡吃海喝中的一员。
许久精第一次和一百多号人面对面坐着,而且还是居高临下地坐在主席台上,额头早就冒出了汗。他紧张,他激动,他更产生了从没有过的自豪感。他的眼睛不敢正瞧台下的人们,让台下的人看来他的眼光总是瞅着对面的宣传墙。但是,他能看到人们的表情,他是用余光不时地瞟着他们。他知道大多数人也看着他,他们的脸上有的诧异,有的羡慕,有的鄙视,也有的面无表情。这个大礼堂的主席台,他的父亲上来过,而且是戴着那种纸糊的尖尖的帽子上来的。他的爷爷没有这种荣幸,他爷爷去世的时候大礼堂还没有建,他爷爷只能在大街上被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许久精对王书记和孙乡长讲得内容几乎没听进去,他想到了传了好几代的家训,想到了自己在主席台上和父亲的天壤之别,想到了还在偷偷孕育的孩子,不,应当说是儿子。他还看到了台下的计生办巴主任,看到了民政助理何林正,看到了撇着嘴的西宋村书记,看到了满脸笑意的洪奎哥。当主持会议的宣传委员计晓燕让他发言时,他没听到,直到坐在旁边的纪委书记平力生提醒了他一下才缓过神来。
整个会场先是骚动了一会,接着变得鸦雀无声。许久精走到话筒前,身子没像以前那样挺直,他先是回过身给领导们鞠了个躬,接着就学着洪奎哥在大喇叭喊话时的样子,吹了几下话筒,“喂喂”了两声。台下的盖丽丽看着许久精窘迫的样子,竟然笑出声来,惹得孙征文狠狠瞪了她一眼。
就在台下有些人想看许久精笑话的时候,许久精接下来的发言着实让大伙吃了一惊。
许久精没上过高中,因为地主的子女根本没有被推荐上学的机会。可他的文化水平不是很低,这和他的父亲有关。他父亲教了他许多在学校学不到的知识。他写文章的水平甚至超过许多高中生。他的发言稿是反复推敲写成的,发言时除了刚开始声音有点颤抖,大部分的发言非常流畅。王书记投来赞许的目光,孙乡长也不再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连有西宋一支笔之称的计晓燕也在心里暗暗佩服。
许久精的发言分为三部分,先是介绍了酒坊的起源,接着讲述了酒坊的现状,最后一部分讲了一下未来的打算。等到他说完最后那句“谢谢大家”时,台上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大会从上午八点一直开到中午十二点二十,所有参会人员一起在乡政府食堂就餐,每人一碗五花肉、粉条、豆腐、猪肉丸子混在一起的乱炖,馒头随便吃。他们下午还要去参观许久精的酒坊。
许久精家的酒坊坐落在许家庄的西南角,许久精接手前是生产队的饲养处,在生产队当饲养处之前,是许家庄大队的红旗酒厂,而红旗酒厂的前身就是许久精家老辈传下来的匞河酒作坊。
许久精家酒坊的起源还得从清朝捻军犯县境开始。一八六七年冬,一股被李鸿章的淮军追赶的捻军流窜到西宋乡一带,在村东的开阔地带打了一仗,捻军死伤无数,捻军残部顾不得掩埋死去的弟兄狼狈向徒骇河方向逃窜,掩埋捻匪的任务落在了许家庄村民的身上。许久精的祖上也参与了掩埋,当他祖上从死人堆里发现了一名还没死的捻匪时,没有报告官府,因为他祖上一家信佛,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就把这名捻军伤兵藏到自己家里的柴房里。让许久精祖上没想到的是,这名伤兵竟然是捻军首领張宗禹的酿酒师,是被爱喝酒的張宗禹从湖北一家酒坊掳来的。伤兵身体恢复后,为答谢许久精祖上的救命之恩,帮许家建了一个小酒坊,并把酿酒技艺传给了许家,三年后,这个伤兵才回老家。许家祖上本就不是吃死食的人,酒坊在许家祖上的经营下,渐渐火起来。酒坊刚投产时,正赶上许家庄在村东的河上建一座通往县城的木桥,建桥的工匠常来打酒喝,为了和别的客户分开,伙计们常在酒坛上写上“匠喝”二字,一来二往,酒名”匠喝“就叫了起来。后来,在山东任职的袁世凯回济南经过许家庄歇脚时,喝了“匠喝”酒大加赞赏,并挥笔将“匠喝”酒的名字改为“匞河”。许家祖上如获至宝,把“匞河”二字制成匾额挂在酒坊大门上。这个匾额在破四旧时被红卫兵从许久精家的房梁上发现来了个飞灰湮灭......
一百多辆自行车的队伍一起开拔到匞河酒坊,的确是不小的风景,沿途经过的村庄都有群众出来围观。队伍中的许久精真是百味杂陈,是的,他脸上有光了,他最起码在今天成了名人,这一百多人现在正围着他转。他同时也有点伤感,他想到了他爷爷和父亲,想到了他们被押着游街的情形。
孙征文让队伍在酒坊大门口集合,简单地说了一下纪律。王书记叮嘱大家要认真参观,不要随便触碰东西,并强调参观酒坊并不是让大家都去酿酒,是让大伙体会一下发展乡镇企业的感受。王书记还把许久精拉到身边,拍着许久精的肩膀让大伙不懂得地方问老许。许久精感到有点飘。
一进大门,首先映入大家眼帘的是一大溜石棉瓦搭建的棚子,棚子里有很多个类似游泳池的方池子,许久精和大伙说这些水泥做的池子就是酒窖,酒糟就是放在这里面进行发酵的,发酵好的酒糟会马上被工人铲出,送到酒甑子进行蒸馏,空出来的发酵池也会马上填入新的酒糟。许久精指着十几个干得热火朝天的工人说,他们正在给酒窖加料。参观的人中,无论是那几个来过酒坊的,还是那些没来过酒坊的,都带着好奇的表情听许久精讲解,许久精俨然是一位知识丰富的大学教授,又像是一位布置作战任务的指挥员。
参观完发酵车间,在许久精的引领下,大伙又来到了蒸馏车间。车间很大,有五个类似木桶的东西高高矗立在那儿,不过,这木桶很大,每个木桶下面是口有灶台的大锅,每个灶台都燃着大火,木桶上有个带槽的开口,有的开口已经有酒流出。车间的温度很高,工人们个个汗流浃背,所有参观的人进来不一会就开始冒汗了。许久精指着流酒的木槽说,根据出酒的先后,有的酒是原浆,有的是头曲,有的是大曲,有的是二曲。众人似懂非懂地议论着,脸上除了汗,就是一副洋鬼子看戏傻了眼的表情。
许久精指着车间最东头的地方说,那边那个大金属桶似的东西,就是现代的酿酒设备,甑锅、酒罐、冷凝器都是不锈钢的,正在调试中,由于车间不够用,只能买了一个小型的,下一步扩大厂房,增加设备是重中之重。
王俊山听得很认真,看得很认真,脸上明显有一股兴奋劲头。
当大家参观完储存车间和包装车间后,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孙征文又把大家集中在大门口,听王俊山做了一下总结,给大家鼓了一下劲,众人这才各自回家。
晚霞映照下,酒香伴着他们走了好远,许久精过了很久才感觉身体不再漂浮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