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嫁鸡随鸡(3)
作品名称:走出乌喇古城的女人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8-11-28 19:02:38 字数:3833
常言道“隔墙有耳”。虽说国人喜欢打探消息、传播绯闻,但这似乎只是一种生活习惯。人的好奇心驱使,你传我,我也背后说你,也就是过过嘴瘾罢了。但眼下这政治风声中,道听途说的传言也可能成为领导桌面上的举报内容,因此,彼此都显得格外小心谨慎。但百密一疏的事却是常出现。仲英与黄姐这边的“私聊”,就被一双眯眯眼给盯上了。
王主任的老婆,姓田,人们给她一个爱称——胖嫂。要身高只能到黄姐的腰,要体型能毁成两个仲英,要说文化,那扁担倒了才知道是个“一”字。可这女人却有一颗极强的嫉妒心,凡比她漂亮的;比她有文化的;比她招人稀罕的她是既羡慕又嫉妒。眼瞧着新调来一个会计,女主人温柔漂亮,大方得体,且有着高小的文化,这还了得了?十来天,这眼睛没瞅别处,就盯着这女主人忙里忙外的。虽然心里不舒服,可没见到左邻右舍去和这新来的女人“搭钩子”,她多少心里通点气。“嘿嘿”冷笑着自我安慰:“屁!再妖精没人理,嘚瑟两天就消停。”
或许就在她神经稍一放松的当口,黄姐却突然造访了仲英家,而且这俩人聊得那个热呼劲儿,这一口姐那一声妹,让眯着小眼睛的主任夫人这心,左一个窟窿右一道口子;脸上的横肉左边颤一下,右边跳一下。胖手掐着水桶腰,一个劲地出蛤蟆气。
“哎!我说你这老娘们干啥呢?”一声吼把她吓了一跳,甭猜,肯定是大主任回来了。别看她对外人“狠、恨、毒”,可对自己家的这位大主任,那却是“怕、敬、服”。
“哎哟,你吓死我了。下班了?我去做饭。”胖嫂一撸袖子,露出莲藕一样胖嘟嘟的白胳膊,脸上马上变成了一朵开花的大馒头。
“等等!我问你呢,看啥呢?”主任瞄了一眼隔着一户院子的文治家,眼光又停在老婆身上。这位办公室主任,别看外表粗糙,可这心里揣着一面镜子,老婆是啥德性的人,他能不清楚?
“没……没看啥,真的没看啥子。”胖嫂厚嘴唇蠕动了几下,声音越来越小。
“没看啥你看啥呢?脑袋脖子一般粗,你也能从杖子缝钻过去咋地?”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主任骂自家的老婆,就如同拨弄手中的算盘,想怎么拨拉就怎么拨拉。
“真……真的,就瞅瞅新来的一家……”
“行了,别藏着掖着了,就你那点小心思,切!是不是看又来了漂亮的家属,你眼气了?”主任摸出一支烟,胖嫂立即摸出火柴。
“还是你这死鬼尖,啥都瞒不住你。那两个妖精搅和到一起,我一看就来气。得想办法整整她们,让她们嘚瑟。”胖嫂性格直,给点阳光就灿烂。
“人家一个大上海来的,一个本地大城市来的,整啥人家?瞧你这土包子样,人家得罪你了咋地?蹬鼻子上脸。”
“不是……这……”
“不是个屁!没事把嘴缝上,除了吃就是胡咧咧,瞅瞅这腰哪去了?”主任吐出一个烟圈,想套住老婆的腰,那可是白日做梦。
胖嫂挨了老公的“呲”,未敢再出声,站在那里如同酸菜缸。
“傻愣着干啥呀?做饭去呀!”
“哎哎!”“咚咚”一阵脚蹋地声,一团肉奔了厨房。
主任狠狠地吸了口烟,把烟头使劲往地上一扔,“啐”了一口,脚踩着烟头,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一个上海下放来的“有前科”的语文老师,他倒不在乎;可这新来的张会计,人正直、倔强,真要防着点,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样一琢磨,心里顺了口气,哼了两句京戏进了屋。
搬来半个多月,文治是只忙单位的,根本没顾上家。看着被妻子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家,心里宽敞了不少。单位工作忙点倒不怕,可眼见得这风声越来越紧,政治学习、传达文件、各种会议,集中的时候越来越多,这火药味也越来越浓,他心里可真有些吃不住劲了。自己啥出身他知道,老爹是旧时期的军法官,老丈人是潜逃台湾没成的工程师,曾经的“荣誉”,如今的罪状。这说不准哪把火哪天就烧到自己的头上,那可真是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就是能说清楚,可得有人信呀!
“哎,我说你最近咋这么忙呀?”仲英边缝着二丫头穿坏的裤子,边问。
“是呀,除了做账,这大会小会,不是学习就是讨论,批这个斗那个,没消停时候。”文治趴在炕上,半抬着头。
“到底是大学堂,搞啥都认真。”仲英在头上蹭了一下针。
“不但认真,搞得还邪乎呢。听说还要查啥‘三代’,唉!”文治晃着头,唉声叹气。人只是在最无奈的时候才会表现出这样的状态,而这样的状态,在当下却是每个人都经常表现出的模样。这并非是有意的,而是自然的流露。
“查呗,咱可不怕。”
“我是不怕,我自身干净,可咱爹……”
仲英心里一紧,针尖一歪手指渗出了血丝。她赶紧用嘴吮着,面带惊恐地看着丈夫:“不会……”
“凭天由命,再咋整也割不断祖宗的血脉。”文治摸起了烟。
“不会是一阵风吧?”
“不好说,看样子这风要刮一阵,还不会小的。”
“你可得小心点,凡事别太犟。”仲英瞟一眼丈夫。
“嗯,知道。”文治吐出一口烟。
“查代”对于当下的人并不陌生,也正是“龙生龙凤生龙,老鼠生下来会打洞”思想的顽固与遗传,才使人们十分看重自己的父辈、祖父辈的历史。虽说要“有成份,但不唯成份”,注重现实政治表现,但现实的残酷,人人都有着深刻的体会。此时,文治也真就是凭人由命了。
“咳咳”仲英咳嗽两声,突然一捂嘴,就往厨房跑,接着传来“呕呕”的呕吐声。
“咋了?烟熏着了?”文治抻长脖子问。
“熏啥呀,又有了。”
“啊?又有了?”文治“噌”跳下炕,直奔厨房扶起老婆。
“啥时候有的?儿子吗?”嘴上说是男女平等,可骨子里文治还是喜欢有个儿子。
“瞎说,谁知道是啥?”仲英边进屋,边瞄着炕稍的两个女儿。
“都好都好。”文治小心地搀扶着。
“都好?”仲英微红着脸问丈夫。
“当……当然了,儿子更好。”
“重男轻女,睡觉!”“咔嚓”一声,黑暗笼罩了小屋,一天终于静了下来。
北方的冬季,昼短夜长,如果没有政治活动,几乎就没有任何娱乐而言。黑暗早早驱赶着人们钻进了被窝,用热辣辣的火炕烙一烙疲惫的身躯。这也为人们不断地创造新生命,积累着条件。
一九五四年的秋天短了许多,人们还没有感受到“秋老虎”的威力,一场罕见的鹅毛大雪便湮没了黑土地上的一切。世界瞬间变成了一片洁白,纯净得令人有些忧虑、紧张,夹杂着一丝的不安。
“江山一笼统,地面一窟窿……”铺满厚实白雪的小院里,小华拿着一把笤帚在扫着雪,嘴里还咕嘟着母亲教的一首打油诗。
“姐,狗狗身上咋肿了?”玉华手中的柳条棍不停地在雪地上划拉着。
“就是肿了呗,咋也不咋地。”姐姐没理妹妹。这个如同跟屁虫一样的妹妹成了她的负担,走到哪她都要担负着一份看护的责任,令她不能放开胆子和小朋友们忘我地玩。
“咋肿了,告诉听话的妹妹呀。”玉华拗劲十足,追问个不停。
“打肿地!”晓华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又紧跟了一句,“跟屁虫!”
“哇”的一声,玉华咧开大嘴嚎了起来,扔下柳条棍奔向屋里。
“哎哟哟,你这个哭巴精,又咋了?”本来就不太放心姐俩在院中玩雪的仲英,听到二丫头哭声,拎着手中的笤帚疙瘩转了出来。微微显怀的肚子,令其活动有些不便。
“不打!妈,打姐。”玉华看着母亲手中的家伙,心里有些发毛。
“妈没说打你,你哭啥呀?小祖宗,不能让妈省省心呀。”仲英用笤帚疙瘩扫着玉华鞋上的雪,既心疼又生气,“大丫头,过来,是不是欺负妹妹了?”
理直气壮的晓华跑进屋,跺着脚上的雪,瞟了眼告黑状的妹妹,骄傲地仰起了脸:“没有!是她自己哭的。”
“胡说,她没事闲得哭?说!是不是你欺负她了?我听到说什么打肿了,打哪了?快让妈瞅瞅。”仲英拉过二丫的手仔细观瞧。
“狗狗,打肿了!”玉华叨咕着。
“啥肿了?狗?”
“嗯哪,狗肿了。”
“狗,哪有狗?撒谎不是好孩子。”
“真是狗!”玉华十分认真。
不太会说话的二丫,令母亲无可奈何,只能质问大丫。复述一遍那首诗,仲英如梦方醒:“你们俩个崽子,就不能让妈省会心?等小弟弟生出来,有你们好果子吃。”仲英摸着肚子,瞪着姐俩,随即又叹了口气。
“妈,咱不要妹妹,要弟弟。”晓华乐呵呵地说。
“嗯,还是大丫头会说话。”仲英赞扬了一句。
“妈,弟从哪来的?”二丫眨着眼睛问。
仲英皱了一下眉:“哪来的?粪堆里刨的。”
“我去刨一个小妹妹,我也欺负她。”二丫突然来了句没由头的话。
“闭嘴!”仲英喝了一声,看了一眼吓得浑身一颤的二丫,随即摸摸她的头,“摸毛吓不着啊。丫呀,要说小弟弟,不能说妹妹呀。噢,乖,爸爸听了要打屁股的。”
“为啥?”大丫开口了。
“别问为啥。大丫你给我听好了,好好照顾妹妹,不要惹爸爸。走吧,带妹妹玩去。”
看着俩孩子和好如初,又开心地玩着雪,仲英长长出了口气。其实,她的心没怎么放在孩子身上,就算自己怀着身孕,她也没怎么当回事,而是一直担忧着在外的丈夫。
虽然身居陋室,可她的思想并没有封闭,形势的变化让她的心越悬越空。街上的标语是越贴越多,大喇叭的广播是越喊越响,从这些口号和标语中,她知道又来了什么运动。整风反右、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她也搞不清为何这运动是一个接着一个,会议是一场挨着一场。看看丈夫疲惫地回家,面色更加地铁青,她真担心哪一天倒霉的事落在她的家里。自己家根不正苗不红,不知生死的父亲带着“小妈”逃之夭夭,公公更是说得清却道不明的历史问题;丈夫倔强、宁折不弯的驴脾气,指不定哪一天顶起了牛,得罪了哪位大神,那可真吃不了兜着走了。这不干净的“小尾巴”被人一揪,不整你个鼻青脸肿才怪。别人看着自己在家里四平八稳的,可这心里却是煮开的茶壶,“咕嘟嘟”不停地翻花。
元旦一过,春节眼瞅着就来。俗话说“三九四九,打骂不走”。东北的冰天雪地,一个个都躲在家里猫冬,准备着年货。仲英虽然是身体越来越笨,可生过两个孩子,人也皮实多了,根本没有了大家闺秀的娇气。天无论如何冷,运动气氛无论如何“热”,她是守着自己的小屋,整天至少表面上乐此不疲。连黄姐都被她感染得觉不到东北的寒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