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第471-492天
1957年8月27日星期四雨后晴(471天)
上午大雨倾盆,下午豁然晴朗。我骑着自行车在公路上行驰,土香满怀,虫鸣盈耳,轻松愉快——我去二姐家。
1957年8月28日星期五晴(472天)
二姐给我4元钱。从二姐家来到三姐家,并去大舅母和二舅家一溜。吃中饭后,顶着毒热的太阳返回,欲往迟学义家,因太偏远,中途返回。
1957年8月29日星期六晴(第473天)
我跟他们要几个钱,准备入学用,但永远是那样不痛快。二哥又对我不回家感到不满,竟说出讽刺的话来。总是在别人面前受屈。因为经济困难,寄居于别人的屋檐下,好像受了大辱,今晨竟大哭起来。
快些离开这里!
抱着小永贤到街上治病。他的背上起了个叫回首摸的,还叫什么“达背人”人的疮,在老焦头那里看了一阵,不能治。根据别人的劝告,我又去找姓于的老头,说他会“收”。我去了,没信他的,是一个相当迷信的人,屋里供了个牌位,他又画又点又念咒,因为不信,午后就没去,到中医院门诊,17点多才回家。
1957年8月30日星期五阴(第474天)
把书籍和衣物收拾一下,回到四姐家。
又去看报纸。冯雪峰等反党言行被揭发出来,其主要思想根源是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我也有这样的思想,不改造,将有很大的危险性。我每一天都感到生活的波浪打击到我的头上来。
抛弃我吧,为人民工作。我不应当把工作之后的荣誉作为追求的目的。在去浪头的路上,曾遇见夏德政。他认为名利是空无的。对。
创作的时候,应先想一下创作的目的。
显亭赠我日记本。
1957年8月31日星期六晴(第475天)
早晨去第一百货买了一双红皮鞋,花了6.62元。与胡文彦一起去凤城。下午2点08分到达凤城县。鲍传喜在站台上迎接我们。他有工作还没下班,胡和我在饭店吃了一碗面条之后,我们便到了沈世杰家,又与沈同去夏锦山家。路上旁柳临溪,鸟声四起,绿草茵茵,景甚优雅。老夏已去镇里,没看到他。返沈家,在那里吃过晚饭,鲍传喜来了,领我们到他家住下。
这个县镇不大,却有些繁荣,四周有山峦环抱,旁边有河水围绕,水绿而清澈,顿时觉得此地幽静而美丽。东望凤凰山,当年薛礼射穿的箭眼遥遥可见,可惜时间仓促,不能登之以观。街道有以“邓铁梅”“苗在秀”命名者,因问起当年抗日事。沈世杰的祖父告诉我:苗可秀是学生出身,民国年间,张作霖统治东北时,邓铁梅是凤城的警察队长。“九一八”的后一年,邓拉了一部分队伍上山抗日。后来人们前来投奔,队伍增至千人,有八大处组织,在凤城西的蝲蛄沟(白旗区)一带活动。队伍内有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人员复杂。日本兵连日清剿,将村落焚毁,人集中于一墟,邓铁梅活动困难,把部队分散活动。其部下有当胡子出身的。后被其部下(有说是其妾者)出卖,为日本人所杀。其人高大,口吃。
晚劝说鲍去师专学习,但他却睡着了。
1957年9月1日星期日晴(第476天)
很早就起来,因怕赶不上车,想走。但鲍拉住我们。吃过早饭,急向车站走去。遇老夏、老沈。夏也欲去安东。我和胡买的是五龙背的车票。上车后,三人站在车门旁畅谈。在张家堡,见车外一池荷花,十分惊喜。在五龙背下车时,我对老夏说:“多工作,少幻想,热爱一切人。”
乍穿皮鞋,脚磨得痛,找到倪凤鸣家。我们上山瞭望,谈了许多关于前途安排的事。
吃午饭时,老倪的父亲谈起合作社内部的一些事情。我问起初中毕业生来参加生产的情况,他说起九三社的几个青年,劳动热情很高。饭后由老倪领道,去九三社访问。那些人都下地了,有的去排节目,一个也没看到。到陆家去与其主人谈些情况,才知道这些从城里来的初中毕业生,是一些很有毅力的人。他家住了两个人,一个叫沈秀娟,另一个叫唐淑珍。社员对她们很照顾。临走时,我到她们居屋看了一下,地下放着桌子,窗台上放着镜子、梳子,桌子上有《牛虻》、《植物学》、《社会主义青年积极分子大会发言》汇编,看出她们是寻求精神力量。此处景色很美。
老倪给我们买的车票。午后15点22分离开五龙背。我在蛤蟆塘下车,到小嬸家去。胡文彦直接回安东了。
黄昏时,我到父母的坟前,撮了几锨新土压在坟上。我默默向两位老人家致意,说:“再见吧,爸爸,妈妈!”
1957年9月2日星期一晴(第477天)
上午去乡里转组织关系,那里只剩下文书一人,是一位朝鲜族姑娘,向市内打电话找乡总支书记(他们在市内开三级干部会议)。回话说,他们并未接到学校转来的组织关系。我拟回到市内质对一下,于是回到二叔家。吃完饭,坐车回到市内。
午后鲍精祥来。他打算明天回哈师院。晚上送鲍时,在街上遇刘通顺。他落榜,坐在门口掌鞋,谈了一会儿。
1957年9月3日星期二晴(478天)
本来约定今天市内同学一起到山上去玩玩,可是没到齐,只有姜、胡、王福升、崔保堂来了。在山上遇见周临炳。
午后去安淑坤那里看胳膊,因为胳膊不能举到头顶上去。她仍然说是那一针的毛病,并说以后会抬起来的。这明明是欺骗。她说:“那我可不管。”
算了吧,我不指望了,胳膊不好也一样工作。
从那里出来,又到二叔家。他一个人住在七道沟的山上,后面是安东极乐寺,内有一个尼姑,只有20多岁。为什么要当尼姑呢?
到王再善家把《红楼梦》拿回。
1957年9月4日星期三雨(第479天)
骑姜的自行车,到学校去起组织关系。宋书记说,已经邮到五龙区团委去了,但并未查到。这件事要麻烦起来。
到保堂家稍坐。
午后把衣服洗洗。我的被是大姐做起来的。
1957年9月5日星期四雨(第480天)
午后回家。
与显亭辞行。
1957年9月6日星期五晴(第481天)
回家回来,三哥给我20元钱。把粮食关系起出来。与胡文彦议定:乘20点122次列车到沈阳。
午后在大姐家吃饭,并给我2元钱零用。
把行李打邮便。我背着40几斤的书袋到车站。没有任何人送行。车离安东时,望着两旁明月下的模糊景色,泪水挂在脸上……
1957年9月7日星期六阴(第482天)
早4点16分达沈阳。7点钟有师院的汽车来迎接。我又来到这庄严的城市。
老同学很亲热。填写学生卡,办理报到手续,把新书拿到手里,又闻到那异样的清香。如果我真要写大学生的小说,就把书名叫《书香记》。
吃过午饭后,铺起行李,好好睡了一大觉。
等11号身体复查通过以后,我便正式成为一个大学生了。我首先想到的是如何读更多的书,使生命之果快些成熟起来。我班有许多转业军人,从他们身上也能学到很多东西。应当很好把握新生活的特点和规律。
1957年9月8日星期日晴(483天)
上午在街里买了本子,还有一本《海涅诗集》、《楚辞选》。街上人多拥挤,与安东的景况不同。人生地不熟,甚感孤寂。
午后院首长来访问。新生活就是和旧的不一样,熟悉了之后,会前进一步。尽量把精神寄托在革命事业上。不要把别人当作实现自己的对象。革命的目的就是我的目的,我自己不需要什么。
今天是中秋节。浩渺的天空,一轮明月,只有西天是碧蓝的,底下有一抹玫瑰红。柳枝摇曳,月辉掩映在绿叶中。操场上掌起了数盏电灯,一面在演文艺节目,一面在伴舞。有一位留短发、穿旗袍、白缎鞋的女郞,抹着红嘴唇,一股仕女派头,在台上弹单弦,利利落落,很是动听。人和唱都很美。
一个头像茄包模样的人和搭档在表演相声,笑得我喘不上气,哈腰顿足起来。
青春的欢乐在操场上荡漾。
给二哥、三哥写信寄出。
1957年9月9目星期一晴(第484天)
上午中文系组织游园大会。全系由老同学做向导,到北陵公园游览。绿树萝蔓,似蓝天下又一个天,肃穆的建筑,疑是天上宫阙。
同学们相互介绍。后来剩下四位同班同学,他们是:何宏、蒋文思、李耀才和我。我们走到湖边合计一下,每人掏一角钱,在湖上荡舟一小时。谁都不会使桨,小舟东一下,西一下,水沫溅到船内来,惊得鱼儿钻入绿水深处。不一会儿,又撞到了岸边,小青蛙在草中乱蹦着。四人摆弄不了一条船,一个个浑身汗渍渍的。
午后开学典礼。首长们的讲话贯穿一个内容:坚决站稳立场,自觉投入到反右派的战斗中去。
让生活来考验我们吧!
1957年9月10日星期二阴(第485天)
先南风,又转西风,尘烟滚滚。
入学已四日,情绪已安定,还没更多的了解人。我们15班有学生38人,应届毕业生24人,一名朝鲜族,一名日侨。在班会上,他们起来自我介绍的时候,大家都笑了。
午后全校新生团员大会。因为我的团组织关系尚未转过来,不准参加大会,只好到阅览室去看看。报刊多极了。
写东西时,经过深思熟虑就会写得顺手些。比如人物的肖像、生活的热闹场面,平时要多看看,多研究,把握特点,写下来。不能让写作占太多的时间。要大量地读书,学习创作的基本方法,还要打下理论基础。四年中做这些事,会很繁重的。
在阅览室内有朱熹的一句话,值得深思:“勿谓今日不学有来日,今年不学有来年。”间歇式地成长不好。
1957年9月11日星期三阴(第486天)
上午小组座谈会。我挺怯懦,是在后面发言的。
晚上我们坐学校的汽车到结核防治所地复查身体,只透视了一下。我过了这一关,成为一个正式大学生了。
给四姐信。
1957年9月12日星期四晴(第487天)
多惊心的辩论会!我拿着本子去参加会,却记不过来了。是斗争中文系20班刘德生的会,那是一个挺顽固的家伙,还有一个姜永凯,比他更狡猾。我在生活手册里都做了记录。注意这一次战斗。
1957年9月13日星期五晴(第488天)
战斗着,没有时间多写。总之,我的思想也在受着这种暴雨的洗刷,就像骑着生活的马儿,它有些狂暴了,我只能抓着他的鬃毛,紧骑在它的背上,在飞驰的奔跑中,再加上一鞭!
1957年9月14日星期六晴(第489天)
上午听劳动局长的报告,对教育事业有了一定的认识:这就是:做教育工作不是一种牺牲,而是一种光荣的事业,有其他工作享受不到的荣誉。学校正在进行安心专业的思想教育。
我们班成立了社团,我是三人的编委之一。本来,校团委要把“青年近卫军”的名称赠给我们,后来要这个名称的班级太多,只得等;后来作为荣誉称号赠给了别的社团。
收到高中同学老夏的来信。
1957年9月15日星期日阴(第490天)
这种没有规律的生活使我很寂寞。我的胃病又犯了。我在疾病面前很怯弱,它压着我的精神,使我活动不得。
发信四封:夏锦山、鲁德双、安东一高团委,鲍景翔。
没有精力和时间写作。而创作的欲望又是这样强烈。矛盾。
1957年9月16日星期一晴(第491天)
上午中文系座谈会,因去医务室看病,迟到了。听了中文系三年级介绍了“6.12”事件①的团长季立昌的光荣史。我记在手册当中。可笑之极。
下午听教务长的报告:关于教师社会地位座谈的总结。大报告总是白楼后面的广场上听的。日晒风吹,没有发牢骚的。
晚看苏联影片《第十二夜》,古典剧,动人的故事,诗的语言。
我想在大学期间做个专题研究:典型问题。
①1957年4月27日,中共中央公布《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沈阳师范学院师生响应号召,对党和政府及党员干部的作风提出了批评、建议,其中校团委宣传部副部长张百生和院职工黄振旅在报上发表的和内部鸣放的意见最具代表性。1957年5月15日毛泽东撰写了《事情正在起变化》,要求认清阶级斗争形势,注意右派的进攻。6月8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组织力量准备反击右派分子进攻的指示》,同日,《人民日报》发表了《这是为什么?》的社论。一场反右斗争在师院展开。中文61级新生9月7日入校,运动已进入后期,通过大字报和参加几场批判右派会,了解了一些运动前期的情况。关于“6.12”事件,指运动初期,左派、右派开展辩论时,《辽宁日报》记者纪明坐在台下听发言的时候,见有学生公开为张百生辩护。纪明嘟囔了一句“这人是不是精神上有毛病”,回报社写了一篇特写,指张百生、黄振旅的观点是谬论,在“辽报”上发表了。使一些人感到了压力,激怒了支持张百生观点的同学。季立昌外号季大帅,在校内组织签名,任请愿团团长,要到《辽宁日报》社去抗议纪明对张百生文章的歪曲,要求纪明到校园来辩论,于6月12日拉着队伍去报社请愿,在校门口,遇到左派同学的围堵,两派发生了冲突,称作“6.12”事件。
1957年9月17日星期二晴(第492天)
上午听吴院长的报告,午后参加中文系三年级斗争季立昌的大会。当然,季大帅的理论是站不住脚的,可是他偏要拿出来,想故意拖延会议的时间。
应当很好地改造自己。名利思想总是不能从头脑里清除掉,难道我的人格有两重表现吗?千万不要陷入名利的泥淖里去。
接显亭的来信。
我想,最重要的问题是学习好。当经过一切努力证明我实在没有才能的时候,我就甘心把我的心血献给孩子们。我的文学基础不好,现在是打好基础的时候了。
关于创作,这学期可以完成这几篇:《羞》、《山中夜话》、《对手》。要多写一些一夜就可以完成的东西,到过年暑假,要把几篇较长的东西写出来,然后就停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