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水建民是个血性男儿，当他亲耳听到慕兰态度很坚决地拒绝他的话后，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伤害。但他又是个感情至上的人，他无法放弃这段铭心刻骨的感情。
　　回到学校后，整整躺了两天。几年来和慕兰相处的点点滴滴，像电影一样在他头脑里过，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出她薄情寡义的迹象。一想到从此就要离开她，他的心是揪起来的疼，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后悔自己不应该那样刻薄地说她，不应该对她发脾气。他理解她是迫不得已，他想起她说过宁愿等他五年、十年的话。于是，他披衣下床写信。
　　慕兰：我想你！特别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此时此刻！
　　对于我们的分手，我想了很久、很多！我知道，这不是你心甘情愿的想法，也绝不是你另有所爱，你是迫不得已作出的决定。但我也不怪你父母，他们的反对也不是没有道理。无论从学历、相貌、家庭条件哪方面来说，我都不如你。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嫁给一贫如洗的人！
　　为了能取得家庭的同意，我准备拼搏几年，努力改变自己的落后面貌。但这需要你的支持——精神支持，能答应我吗？
　　我想复习考研究生，从现在开始。期间，为了让你父母放心，我们就书信联系，保证尽量不跟你见面……
　　慕兰收到这信真是悲喜交集。喜的是，心爱的人终究是理解她的，冤枉她另有所爱完全是当时气头上口不择言。虽然自己答应家里和水建民分手，那是在极不情愿无可奈何情况下的选择，她的潜意识里和水建民想的一样，先断几年看看，如果彼此反应不强烈，说明爱得不深，断了也无可惜之处；否则，伺机东山再起！悲的是，家里容不得她拖。挂在母亲嘴上的口头禅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让我放心——早呢！这是表象！
　　所以，她不敢答应水建民要的精神支持。万一最终她兑现不了自己的承诺，对建民造成的伤害更大，好比在旧伤上又刺了一刀。再说建民的年龄又拖大了几岁，选择对象的范围变小势必还要降低条件，她不希望自己爱的人不幸福！
　　她想，就这样过下去吧！什么也不说，行动说明一切！
　　她只回复一句话——“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无论怎么求也是枉然！振作起来，一起迎接挑战！”
　　看似积极的宿命论，但水建民却抓不住他所需要的那股精神力量！他没有真正明白慕兰的意思，他怎么可能明白慕兰的意思？慕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走下去是对的。
　　水建民不知道怎么去把握他和慕兰的关系。白天，课务事情干扰也没时间多想，放学后就不行了，眼前全是慕兰的影子。于是他就强迫自己看书学习，精神整天在患得患失的油锅中煎熬，就这样过了几个月。临近毕业的前半个月，他实在忍耐不住了，过重的思想负担和心理压力压得他几近崩溃，他有想立刻见到慕兰的冲动。他有一肚子话要说，关于以后的安排他要和她商量。但他又不敢去贸然找她，他怕被她家里发现。这样水煎火煮了好长时间，终于在一个失眠的夜里，水建民写下了一封泣血沾泪的、似信又像诗的文字。
　　慕兰，我想你！
　　此时，觉得除了这句话而外再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如果还有的话，那归根到底还是这句话，我想你！
　　多次拿笔给你写信，可因为太贫穷，以至于穷得给你写信的资本都没有了。我没有足够的底气，更没有承诺的资本。所以，除了“我想你！”三字外，我再也找不到别的词汇来表达我对你的情感了!
　　啊！慕兰，原谅我，我快发疯了！我想你！
　　我说一句话你别气我，不过气也没有用——我还得说，因为我太爱你了！我想拥抱你，我想用颤抖的吻去吻你，把你抱在怀中，吻你的眼，吻你的唇，我愿吻遍你的全身！
　　啊！兰兰，我想你！
　　梦里想，白天更想。以至于想你想得厉害时，课也没法上。有时一整天一整天地想你，这种情感折磨着我，使我痛苦、烦恼。你这坏家伙啊！你这坏家伙啊！你害得我好苦啊！
　　啊！我可爱的猫咪，我想你！
　　别见怪！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往后不准我再说想你之类肉麻的话，但没有办法——事实上没有办法啊！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我为你心在滴血，几及疯了，救救我，慕兰！
　　啊！我的毛毛，我想你！
　　我想你，我想你！可怜可怜我！让我见你一面吧！这周末你来我学校，我在宿舍等你，你一定得来，你不来我就去你家找你。我见不到你会哭的！记住：一定一定，千万千万！
　　拥抱你!
　　狗狗——一只赖皮狗！
　　
　　这封煽情的信犹如一磅重型炸弹，把慕兰那扇虚掩的心门炸开了。
　　最后一节课后，她刚才走到办公室就发现这封信躺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信没看完她已经泪流满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只好趴在桌上假装肚疼。
　　“怎么了，慕兰老师？”主任关心地问。
　　“没，没什么？肚子疼！”慕兰头也不敢抬。
　　“要不要带你去看医生？”
　　“不要不要，经常这样。”
　　“哦。那我们走了！”男主任听出了话味，知道是女性生理现象也就不好多说。
　　等到大家都散去，慕兰才大胆地拿出信。她被水建民的真挚情感感染了，哭得稀里哗啦。她心疼水建民，因为她自己也饱受思念的煎熬，她仿佛看到他那颗燃烧的心在滴血，她没有多想，就直奔水建民的学校而来。狗狗，都怪我！让你受苦了！现在我什么也不管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哪怕天崩地陷！
　　……
　　这样一路想着，不觉已经来到二中校门口。
　　当醒目的“HA市第二中学”校牌映入眼帘时，突然她站住了，因为她想到了建民那挚热滚烫的话语。
　　——“我想拥抱你，我想用颤抖的吻去吻你，把你抱在怀中，吻你的眼，吻你的唇，我愿吻遍你的全身！”不行，我不能去！现在的我们如干柴遇到烈火，一沾边就会烧起来。万一真的烧起来那就一点回旋余地没有了。她像触电般止步、然后逃走。
　　慕兰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择路而逃，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郊外。一片果园挡住了她的脚步，只见郁郁葱葱的果木彰显出勃勃生机，枝头朵朵正在凋谢的梨花轻轻摇曳，青涩的小果子躲在枝叶间捉迷藏；还有苹果、桃树等……比去年盛夏在建民老家看到的梨园更让人富于幻想。偶尔一丝热风吹过，整个果园更显妖娆。
　　慕兰停下慌忙的脚步，倚靠在一棵果树上歇息。她闭目养神，让思绪飘飞，她仿佛看到果树深处，一对青年男女在随风飘舞的枝叶中漫步，在嘻笑、在追逐……
　　远处一阵沉闷的雷声把她拉回到现实，慕兰这才发现睛朗的天空有一片乌云从西南方向涌来，像要下雨的样子。她才想起回校，加快脚步中一阵心慌目眩，才想起自己中饭还没有回去吃。紧赶慢赶半路上还是淋了雨水。
　　就这样，她在心疼、迫切想见又害怕见到水建民的矛盾心理中徘徊挣扎，一直到水建民约定的时间也没有作出决定。
　　水建民周末等了一天，没有等到心上人，也没有等到回信。他痛苦难过至极，失落无比。他不相信那个温顺的猫咪心肠如此硬，他更多地想到：是不是病了或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他决定去慕兰的家。
　　晚上，在市委大院六号楼前，水建民犹豫了，能不能去？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给慕兰添加麻烦，父母会认为他们一直没断。可是不看一眼，又走不开。于是他先在门前那条通往公厕的路上徘徊。心想：夏天，人喜欢出去溜达，或许能看到慕兰出门或者上厕所。如果这样就可以避开不少麻烦，可是等了两小时也不见他想念的身影出现，难道真病了？于是，鼓足勇气摁响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看样子是保姆。
　　“请问慕兰在家吗？”
　　“在。她生病了。”自从那天淋雨后，慕兰真的病了。
　　“真病了？”水建民往里挤，他惊诧于自己的心理感应。
　　“谁啊？”成素珍从屋里出来。
　　“阿姨，是我。”水建民大方地招呼：“我来看看慕兰。”
　　“你？”成素珍一脸冷漠：“谁告诉你她病了？”
　　“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的感觉。是感冒吗？”水建民很焦急的样子。
　　成素珍不说话，她要为自己一直堵在心中的疑团，做一个测试。她把水建民让进了客厅。
　　“慕兰，你同学来看你了。”成素珍来到女儿的房间很平静地说。
　　“哦！”慕兰坐起来穿衣：“哪个同学？”
　　“水建民。”妈妈注视着女儿的神情。
　　“水建民？”慕兰诧异无比，换衣服的手停在了半空。她想到了那封激情燃烧的信，那滚烫的语句，她怕自己再次被那英俊的身影宽阔的胸膛所捕获。那样很可能再次让母亲倒下，她更想到了自己的承诺……于是，她又重新躺下：“不见。”
　　“不见？”成素珍很意外：“那样不好吧？只要你是真的断了，见一下我不会反对的。”
　　“不见。”母亲的话让慕兰态度坚决。
　　“你是还在跟妈赌气？”
　　“没有。”
　　“那？”
　　“要断就断个彻底！”
　　说实话水建民除了家庭条件不好，其他还是不错的。自从慕兰承诺分手后，做父母的偶尔也怀有测隐之心。现在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内心也有点舍不得了。她来到客厅，示意水建民去看慕兰。
　　成素珍的示意让水建民受宠若惊，他如被赦免般兴奋，健步跨入慕兰的房间。
　　身穿睡衣倚在床头的慕兰，正为自己的冷酷无情难过，猛然看到健步跨入房间的英俊身影，她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两个饱受相思之苦的恋人相互对望着，久久，久久……
　　望着消瘦憔悴的慕兰，泪水在水建民的眼眶里徘徊。他上前一把抱住慕兰：“毛毛，毛毛，你受苦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这样为难你……”
　　慕兰想说是自己对不起水建民，然而她却至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任凭眼泪横流。
　　“毛毛，你不要再为此难过了，我也不再难过。我想通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要彼此是真爱，形式并不重要。让我们都把对方放在心底最深处吧！再见！”说完，水建民飞出慕兰的房间，匆匆逃走了。
　　放手是一种解脱！
　　一直都以为牵手是一种幸福，幸福甜到心里的感觉。可今天水建民却发现，其实放手也是一种勇气，也会有快乐，也很美丽。当一段爱情不能承续时，最好的选择是放手！
　　水建民放手了，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他为自己的勇气和瞬间作出的决定而轻松！
　　从此，他没再找过慕兰。他带着遗憾，远走高飞了。
　　据说，水建民娶了一个高干千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结果是水建民放弃了慕兰。
　　从那以后，慕兰再没看到过水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