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长篇】梦回唐朝（第四十二、四十三章）

　　
　　四十二：【百花圣母】
　　“牡丹。”一声沉郁低缓，虽慈柔却威严的呼唤，在江若兰目不暇接、胡乱猜度之际响起。江若兰循声望去，便见一位身着华贵宝石蓝刻花百褶长裙的中年女子静静地立在虚空，肤如凝脂，臻首蛾眉，一顶光华夺目的宝蓝水晶花冠在她头上熠熠生辉。而她的周身，缭绕着五彩的祥云，那份高贵典雅以及那份难以言说的不怒自威的气度，让江若兰心头微微一震。这是？
　　“见过姑姑。”众美女花神一改方才叽叽喳喳的喧闹模样，一个个敛眉低首，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去。变化之快，让人瞠目结舌。诺大的天地，这一刻肃然无声。海棠与紫罗兰暗地里轻轻拉了拉江若兰衣袖，低声说：“牡丹，不可任性。快给姑姑见礼！”
　　江若兰没有吭声，心说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见什么礼啊？就算是见礼，也不必这么隆重啊，点个头，问声好不就行了？见国家领导人也不需要这样的排场嘛。
　　宝石蓝长裙的女子凤目流转，微微俯首看着不动声色的江若兰。半晌，方低叹一声：“牡丹，这么多年过去，你这宁折不弯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姑姑息怒。”这一次，众美女花神倒是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牡丹性子倔强刚烈，姑姑您也是知道的，还请姑姑恕过她这一次。我等愿凭姑姑处置！”
　　我勒个去！这，开什么玩笑？不给她见礼，就是得罪她了？而且，看上去好像还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不然，这些美女花神也不会战战兢兢地跪地请求了。这个姑姑，什么来头？谱摆得够大啊。江若兰暗暗腹诽的同时，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眼前这位，莫不是掌管着众花之神的百花圣母？
　　“罢了。你们都起来吧。”百花圣母长袖一拂，淡淡地开口。尔后缓缓落地，一股柔和的轻风将众花神托起。下一刻，这位浑身充满威压的百花圣母已经穿过人群，在江若兰面前站定，高贵美艳的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牡丹，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江若兰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心说跟你们这群无忧无邪的美女花神相比，我一个小小的凡间女子脸色当然差了。更何况，我受过的那烈焰焚心的痛苦，又岂是你们所能明了的？只是，本姑娘也不甘心就这么灰飞烟灭啊。
　　“这些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百花圣母见江若兰没有吭声，想起以前她巧笑倩兮的模样以及对她的种种怜爱，不由得心头一疼，柔夷一伸，将她轻轻揽住，有些感慨地说：“牡丹，姑姑知道你心里是有些恨我的。可，姑姑那时候，也是因为受命而身不由己啊。”
　　江若兰微微侧目，见百花圣母眼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苦涩。不是说神仙没有七情六欲的么？怎么也会有这些普通的人间情愫？苦涩？后悔？遗憾？她为什么会这么说？是不是因为当日武后下令百花必开时，她没有及时去阻止？还是说她明明可以避免牡丹与武后之间的冲突却缄默不语？又或者，她完全可以亲自将牡丹元神护住却没有出手？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也过去了，这些神仙之间的恩恩怨怨，与我江若兰又有什么关系呢？
　　“牡丹，武后专制，又是天命，姑姑，不可违啊。”百花圣母长叹一声。“姑姑不强求你能理解。可姑姑希望，你心中不再有恨。姑姑更希望，你能重返天庭，回到姑姑身边，回到姐妹们身边，做回你风华绝代的牡丹仙子。”
　　天庭？花神？牡丹仙子？咳咳，江若兰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地呛了一下。我这是，在做梦么？
　　江若兰这一咳嗽不要紧，可把百花圣母及众美女花神吓了一跳。“牡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是了，你元神被封，魂魄受损，刚刚破封而出，本就虚弱异常。都怪姑姑，连这点都想不到。”百花圣母歉意地说。这时候的她，满脸关切与慈和，浑身充满母性的温柔，哪里还是那个威严高贵的圣母？
　　望着周围那么多双关切的眼神，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江若兰原本就善良温纯，又特别感性。那圣母眼中流露的真实情感，让她突然想到自己的母亲，又想起才认识不久的苏以慧。无论是哪一个，都是真心实意地关爱着她，呵护着她，不舍得她受一丁点的委屈。原本想一辈子就这么陪着父母平平淡淡地过去，孰料稀里糊涂地来到千年之前，又糊里糊涂地成为另一个自己。这且不说，居然还受此烈焰焚心的痛苦。我江若兰，还真是命苦啊。爸妈，爹娘，兰儿不孝……
　　珠泪，就那样毫无征兆地盈睫，一颗，两颗……不消片刻，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跌落，瞬间便染湿了衣襟。压抑了这么久的情感，这一刻，终于决堤。
　　众美女花神手足无措地看着泪水涟涟的江若兰，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要知道，她们是神啊！神仙，又怎么可能理解此刻江若兰的心情？
　　“牡丹，牡丹，来，让姑姑看看。”百花圣母略带焦灼的声音响起，江若兰泪眼朦胧地看向她。那带泪的凝视，如拂风的弱柳，惹人怜惜。百花圣母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然狠狠地疼了一下。几乎想也不想，玉手一探，一个翡绿精致的玉瓶便出现在掌心，尔后轻轻托到江若兰面前，“来，把这个服下。”
　　呃，这是？江若兰有些愕然。说实话，她现在可不敢随便吃什么东西了。那云魂丹自动择主，莫名其妙地进了江若兰体内，把她弄得痛不欲生，她到现在也没弄清楚自己的状况，哪里还敢吃这位百花圣母的东西？虽然，她也知道这玉瓶里装的，绝对是稀世之珍。
　　“这是百花凝露。”百花圣母眼神中有些一丝难以名状的情愫，声音也变得有些飘忽：“牡丹，姑姑知道你魂力受损严重，所以，便特地制了这百花凝露以备不时之需。要知道，这可是姐妹们以自己的元神之力凝结而成的丹露，姑姑将它们提炼融合，方才得了这么一小瓶。”她稍稍踌躇了一下，接口道：“这，也算是姐妹们为你尽的一份心意吧。”
　　“是呀，牡丹。当日姐妹们不能像你一样决绝，倒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和磨难。是我们对不起你。这凝露，好歹也能让姐妹们心里好受些，你快服下吧。”娟丽温婉的海棠、素淡高洁的秋菊、坦率美艳的芍药、柔媚绝俗的芙蓉、高贵典雅的紫罗兰等美女花神围聚在江若兰身边，恳切又热切地望着她，恨不得掰开她的嘴将那百花凝露给灌下去，好像这样才能消了她们心头的愧疚和遗憾。
　　江若兰苦笑摇头，心说这都什么事啊？神仙也不带这么逼人吃东西的吧？更何况，这东西听着确实不错，但对自己来说是好是坏还不一定呢。可要是不吃……她转头环视一圈，似乎，又太让人失望伤心了。
　　百花圣母见她神色之间似有犹疑，忍不住垂下眼睑，几不可闻的低叹一声：“罢了。姑姑也不强求于你，你总是有你自己的选择。就像当初，你以一己之力，便敢逆天而为。这凝露，不过是我等这些年种下的因果和念想而已。既然你回来了，便什么都不要想了，早些歇着去吧。一切，自有姑姑和姐妹们打理。”说完这句，百花圣母纤腰一拧，宝蓝色长裙包裹着的倩影便窸窸窣窣地腾空而起。
　　四十三：【百花凝露】
　　“等一下，圣母。”江若兰捕捉到她神色之间那份不易察觉的萧瑟后，心头一震，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从小到大，她性子虽倔，却最见不得别人对她好了。更何况，她心底坦荡善良，从不愿意以己之心度人之腹。面前发生的这一切，虽离奇得不可思议，但那份关切和温暖却是真实的。她很清楚自己不是牡丹，也无法得知牡丹的真实想法。而且，圣母她们根本就不知情，她们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够得到牡丹的谅解，所以，才有了这倾尽心力炼制而成的凝露。可现在，江若兰不吃，就等于告诉她们所有人：牡丹心里只有恨，拒绝原谅她们。那么，她们这些年来的牵盼和希望就会破灭，而她们心底的愧疚和遗憾，就会更深。她江若兰怎么忍心拂了她们的心意？怎么忍心害眼前这些既美丽又真诚的----神仙？
　　算了，就算是穿肠的毒药，我也认了！江若兰秀眉一扬，将一对芊芊玉手缓缓伸了出去：“谢谢圣母，谢谢各位美女花神。”语气虽轻，却坦然而坚定。
　　百花圣母娇躯顿转，凤目微滞，似是不敢置信。片刻，娇艳高贵的面上方露出一丝不可多得的笑意，长袖一甩，那玉瓶便电射而来，稳稳地落在了江若兰掌心。
　　“这凝露可驱去你体内残存的戾气和怨气，疏通你的三魂七魄，温养你的元神，将你的魂力和感知力提升到一个你无法企及的高度。你服下之后，并无任何不适之感，只需静心休息即可。”低缓平和的话音随着宝蓝色长裙一起消失在虚空。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一群天姿国色、明艳动人的美女花神。如果不是手上那个翡绿精致的小玉瓶，江若兰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呃，这个，也太匪夷所思了吧？江若兰仔仔细细地看着手上的玉瓶，唇边露出一个恍恍惚惚的笑意。百花圣母的的殷殷相嘱犹在耳畔，仿佛在提醒着她千万别忘了服下这百花凝露。要不然，她老人家，会很失望很生气很难过的。不对不对，明明百花圣母看上去才三十来岁，怎么会老了？神仙是不会老的啦。嘿嘿。圣母，多有得罪哈，兰儿认为你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女人。呃，又错了，应该是天地间最好看的神仙才对！（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正在天庭参加蟠桃宴会的百花圣母无端端地打了好几个喷嚏。偏这是王母的蟠桃盛宴，这位高贵美丽又端庄的圣母不得不千辛万苦地忍着，憋得她俏丽一阵青一阵白：要让本座知道谁在这个时候咒我，哼哼……）
　　“兰儿，兰儿。”一声声焦灼而紧张的呼喊，让江若兰的神智渐渐回复。旋即，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感也随之而来。“啊！”突如其来的痛楚让江若兰再也忍不住了，“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娇躯不停颤抖着，如同风雨激流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被颠覆的可能。更惨的是，浑身毛孔突然炸开，一丝丝鲜血顺着毛孔渗出体外，整个人看上去成了个血人儿。天，受不了受不了，痛啊，还不如死了算了！
　　似是与她心意相通，江凤鸣顿时惊急交加，月白的绸衫竟被冷汗湿透，素来冷峻沉定的玉面也显出一丝慌乱和无措。只可惜这时候，他也不敢随便出手，知道若非她自己的精神力足够强大，能让她支撑下去，外力根本没办法渗透。也就是说，这会儿就算是如来佛祖也帮不了他这位宝贝侄女儿，更遑论他江凤鸣了。
　　江凤鸣清楚地感觉到江若兰体内的气息极其紊乱，甚至开始反噬他护住神思的那一缕真气。这是怎么回事？江凤鸣大惊失色。如果这仅存的一脉真气被反噬，不用想，他都知道江若兰必死无疑。而且，是真气暴体。
　　“兰儿，不能放弃！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啊。”江凤鸣心头一酸，喃喃地说。眼看着江若兰受此苦痛折磨，他的心，如同扎进了一根针。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就绝不会容忍那颗云魂丹落入江若兰手中，也绝不会让江若兰卷入那场是非之中。只是，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原本，他以为事情会顺着他的思路走下去，只要江若兰成功拿到云魂丹，自己再好好帮她打通奇经八脉，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孰料，半露杀出个连弩阵，甚至那云魂丹自动择主，先将真气融入了江若兰体内，助他们脱困。但，毫无功底的江若兰如何扛得过这天地之间至纯至阴的庞大精纯的宝丹灵力？也正因为如此，才让现在的江凤鸣一筹莫展，暗自腹诽：也许，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吧？只希望，兰儿能够撑下去。
　　江若兰不想死。至少现在不能死。邱子墨以命相搏，才换得她全身而退。她连谢谢都没跟人家说一句，就这样挂了，怎么对得起那份舍命真情？更何况，烟雨还说她有一段桃花运呢。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她自己倒先撒手而去，开玩笑！她江若兰不是这样的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舍命相护，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呸。江若兰很不屑地狠狠啐了一下自己。我勒个去啊！生死关头，居然会有这样乱七八糟的龌龊想法，真是，禽兽不如啊你！更何况，此刻的邱子墨还不知道获救没有。可是，这痛苦……啊！实在是太痛苦了啊！
　　不！我不能死！江若兰银牙一咬，骨子里的那份倔强立刻起了作用，而那个小小的翡绿精致的玉瓶，霎时出现在脑海里。是了，百花圣母说这个凝露是专门修复魂力的，能让人的精神力达到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而伯父说，只要固守自己的神思，就可以渡过此劫。既如此，还等什么？！
　　江若兰掌心一摊，小心翼翼将那玉瓶封口揭了下来。一丝冰凉幽沁的气息瞬间入鼻，让她的精神猛地一震。单是闻一闻就如此清醒，其药效是不言而喻的了。江若兰不再迟疑，微微仰脖，一滴滴恬淡幽润的凝露顺着她的舌尖滑入体内。那凝脂香滑的液体如同一只柔软的玉手，缓缓拂过江若兰的四肢百骸。尔后化作一脉清正平和的气息，熨帖无比地盘旋在她的灵台之内。
　　这气息一入灵台，江若兰便觉得自己的神思变得异常强大和清晰起来。她能够感知到自己体内面临的困境，也能够感知到江凤鸣的焦灼和担心，更能够感知到此刻的自己正在一座杳无人迹的深山里，周围怪石嶙峋，林木幽深。而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崖顶的一个狭长石洞，洞内有一线不太清明的光束，应该是嵌在石壁上的一颗明珠。洞外，除了偶尔掠过的飞鹰，便只剩下风的呼啸和虫的低鸣了。
　　我这是在哪里？伯父怎么会把我带出素墨居了？邱子墨呢？他怎么样了？不知道他脱出险境没有？几乎是下意识地，江若兰便想起了邱子墨。只要一想起他脸上苍白浑身血污的样子，她便莫名地焦躁起来。
　　“兰儿，别想太多，自己的身体要紧。”江凤鸣正一筹莫展地考虑着要不要出手，见江若兰突然清醒，讶异的同时，又觉得欣慰。此刻，他虽然不知道江若兰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既然能回复过来，就表示她一定能撑下去。熬过了任脉的疏通，接下来的情形，会顺利很多。一旦融丹成功，江若兰便可跻身于顶尖高手之列，足矣保她平安了。
　　江若兰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虽然心急，却也只能按照江凤鸣的提示，一心一意地开始融丹。有了为她量身定做的百花凝露，接下来的事情就轻松许多了。原本还狂躁灼热的气流，在她强大的精神力面前，乖巧温驯得如同一只宠物猫。几乎不用她自己操心，也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痛苦，那庞大而精纯的真气便冲破了膻中穴，并一鼓作气，朝着膻中穴周围的各主干和分支冲去，尔后一遍遍梳理着密如蛛网的经脉，以真气温养着那些四通八达的脉理。一股奇异的感觉，自江若兰心头升起。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元金丹么？果然是让人hold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