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到公园写生

　　送走了茶花，红梅搂着鸳鸯悄悄地说：妈，这件事，你办得很慎重。
　　鸳鸯说：是啊，我觉得你比我更慎重，更小心，原来决定要画人体像的，后来又不画了。我现在要问一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红梅想了想：还不是想到了我爸的话，才改变了我的想法。
　　鸳鸯感兴趣的：你爸爸是怎么说的？
　　红梅满怀激情，眼睛闪烁着动人的光芒：我曾经问过爸爸，在农村那么艰苦的岁月里，政治上受到那样的歧视和不公正的待遇，你为什么总是朝气蓬勃，勇往直前，忍受着无尽的委屈和打击报复，而从未有过愁眉苦脸，从未有过灰心丧气？妈，你猜爸爸是怎么回答的？
　　鸳鸯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她的眼前呈现出德仁在生产队劳动中的种种形象，她激动地告诉红梅：我在植棉组里呆了几年，对你爸的情况，我比你知道得多。烈日当空，你爸背着喷雾器，和植棉组员一桶一桶地给棉花喷着农药，虽然汗流浃背，却从不懈怠。可是原先的棉花技术员，根本就不干活，只是走来走去地督促别人，组员们把他叫作“甩手掌柜”。
　　听了鸳鸯的话，红梅想起了一些事情，不免冲动起来：妈，爸爸虽然踏踏实实地在生产队劳动，可是却遭到不公平的待遇。听我妈说，一些人在背后指责我爸是右派分子，是“假积极”，我爸听了只是一笑了之，依旧埋头苦干去了。妈，说我爸是假积极，我想不通。一个人一月两月假积极，一年两年假积极，也许能装得出来。如果几十年如一日地假积极，一辈子假积极，那还能是假积极吗？
　　鸳鸯说：那不是假积极，是赤胆忠心，是真积极哇！你爸曾经给我们教唱过一首歌曲：
　　革命人永远是年轻，
　　他好比大松树冬夏长青，
　　他不怕风吹雨打，
　　他不怕天寒地冻，
　　他不摇也不动，
　　永远挺立在山顶。
　　红梅紧紧地抓住鸳鸯的手：妈，我爸也给我教过这首歌曲，他说，革命人不是自封的，而是自己努力的一种方向。不管别人怎样对待我，怎样误解我，我奋斗的方向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我爸读过一部小说，欣赏其中的一段话，并把它抄录在笔记本上。虽然在劳教中笔记本丢失了，可是这段话却永远刻印在他的脑海里。
　　鸳鸯说：好女儿，你还记得这段话吗？
　　红梅兴奋的：记得，大意是这样的：自然界一年分为四季，有百花盛开的春天，炎热酷暑的夏天，万物萧条的秋天，严寒冰封的冬天，有时候艳阳高照，有时候阴云密布，有时候雷电交加，有时候大雪纷飞，而一个革命者的心中却永远都是艳阳高照的春天，永远乐观地面对生活。
　　鸳鸯感叹的：你爸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我看他从来都是乐呵呵的，乐呵呵地劳动，乐呵呵地生活，乐呵呵地对待每一个人。
　　红梅说：爸爸把他对待生活的态度总结为四个字，你猜一猜，是什么？
　　鸳鸯嫣然一笑：这还用猜吗？永葆青春。
　　红梅惊喜的：妈，你真是爸爸的知音，竟然能够猜到他的人生格言。
　　鸳鸯把脸一红：调皮，谈不上知音。你爸经常谈论他的人生格言，不但我知道，植棉组的姑娘都知道。
　　红梅不想让姑姑难堪，便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如此。不过，有一件事情一直悬在我的心上，弄不明白原因。刚才茶花一说，我才大致猜出了其中的秘密。原来，这些年姑姑到美院是做模特儿的，辛辛苦苦地挣了些钱，每年都来资助我们。当然，我们全家是感激不尽的；可是，姑姑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究竟是为了什么？
　　鸳鸯平静地说：你家孩子多，拖累重，资助一下理所当然嘛。
　　红梅还是说出了怀疑的原因：妈，村里拖累重的人家很多，你为什么偏偏资助我家？再说，在农村，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像你这样无代价资助别人的事情。我想，你能长期资助我们，一定有你特殊的理由。
　　红梅的追根问底，勾起了鸳鸯对过去的回忆，往事历历在目，搅得她心跳脸热，她只能稳定一下情绪，冷静地告诉红梅：红梅，你不用问了，人和人之间的情谊和缘分，往往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红梅默默地回忆着姑姑和爸爸之间的交往和情谊，便不再言语了。红梅从此足不出校，心不乱想，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学习上，鸳鸯也很高兴。
　　过了些天，一场秋雨过后，风和日丽，空气格外新鲜，恰逢星期天，鸳鸯和红梅去公园写生，鸳鸯顺便约了德仁。红梅疑惑地：妈，咱们去写生，叫我爸来干啥？
　　鸳鸯说：近来你专心学习，成绩提高很快，把这情况跟你爸说说，他也就放心了。再者，我认你做女儿，你同意了，可是你妈没有点头，这事总得先告诉你爸一声才好。
　　红梅听鸳鸯说的在理，也就不再吭气。
　　节气虽然已经过了立冬，气候并不是冬天那样寒冷，穿着毛衣倒觉得温暖、舒适、惬意，难怪人们说“十月小阳春”。在阳光的朗照下，公园里却是一派秋天的景象。天高云淡，湖水碧蓝，土山上的树木断断续续地涂抹上红色、黄色，和夹杂的绿色相映成趣。鸳鸯四下看看，不见德仁；红梅望望周围，也未见爸爸。她们便在湖边支起画架，面对着绚丽的秋色，兴趣盎然地画了起来。德仁其实早就来了，而且看见了她们，不过他不想打扰她们写生，便偷偷地躲在大树背后。德仁望着碧蓝的湖水泛起层层涟漪，倒映在水中的白云悠悠飘动，片片红叶点缀着斑斓的秋光，他浮躁的心也得到了暂时净化。后来，他索性背靠树干坐下来，闭目养神，让疲劳的大脑休息一会儿。也许是他这些天过于劳累，一旦放松身心就完全散了架子，也许是阳光晒得人迷迷糊糊昏昏欲睡，一时之间，德仁竟然进入梦乡……
　　写生进行了个把钟头，红梅沉不住气了：妈，我爸咋还不来呢？他是不是忘记了地方？让我去找一找。
　　鸳鸯说：你别着急，时间还早，你继续写生，我知道他在哪儿藏着呢。
　　红梅怪怪地望望鸳鸯，心里想：难道姑姑真是我爸的知音？连我爸藏的地方都能猜着。其实，鸳鸯哪里能够猜着，她只是无意间向大树那边扫了一眼，恰好看见德仁露出半个脸儿朝这边窥视，倏地一下又躲了回去。鸳鸯沉着气继续写生，一个钟头过去，现在也该叫他出来了。鸳鸯拍拍红梅的肩膀，瞅了一眼她的写生稿，关切的：红梅，你专心写生，等你爸来了，你又静不下心了。
　　红梅嗯了声，便继续埋头写生。鸳鸯沿着湖边步履轻盈地向着那棵大树走去，十几年了，每一次和德仁见面，她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是激动？是甜蜜？是温馨？是忐忑不安？还是有点内疚？反正她总是冲动得无法控制自己，这就使得德仁见了她不免畏畏缩缩，顾虑重重了。鸳鸯一边走，一边想，渐渐地放慢了步子：今天，红梅也在公园，我还是放稳重些，不要让孩子看出破绽，使得双方都难以为情，难以做人。鸳鸯下定决心，要老老实实地做一回干妹子，在干哥面前要表现得规规矩矩。可是当她走到大树背后，看见德仁酣睡的样子，便嘻嘻地乐了。哎呀，看把德仁哥累成啥了，靠着树干睡觉哪有睡在自家热炕上舒服呢？她看见路边的青草翠绿翠绿，伸手掐了一根细细的叶子，打算捅进德仁的鼻孔痒痒他，可是当草叶接近德仁的鼻子时，她停止了动作。她想自己已经是一个教师了，不能再像孩子那样轻俏。她静静地望着手中的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叶子绿得透亮，仔细地观察叶子时，叶子里似乎闪烁着“永葆青春”四个字，她一下子来了精神。再看看湖边的青草，在初冬的季节里，依然像春天那样翠绿，蓬勃着青春的朝气。面对着酣睡的德仁，玩笑是不能开了，伸手拉他起来也不大妥当，干脆喊醒他吧。可是，正当鸳鸯刚要张嘴还未张嘴时，德仁慢慢地睁开眼睛，他一眼就望见了靓丽的鸳鸯正以欣赏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也许是想起了前些天在公园观览车里俩人的亲热，他一下子红了脸面。这时，鸳鸯却张开红红的小嘴言语犀利地：德仁哥，你脸红了，我只知道女孩儿容易羞红了脸，哪里知道你个大男人家也会害羞。我问你，你要讲老实话，你究竟想起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本来就是因为想起和鸳鸯的事情才脸红的，现在看鸳鸯笑容可掬地盘问自己，又把那荷花一般的粉脸凑向眼前，忍不住生出一种怜爱的感情，竟然说出了脸红的真正原因：还不是因为你。
　　这句话刚说出口，德仁就后悔了，他猛然想起了鸳鸯缠着他要求帮她生个孩子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儿，自己应该矜持一些才好。谁知道，德仁一句“还不是因为你”说出了口，鸳鸯也想起了要和德仁生个孩子的请求，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翻江倒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