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诗会

　　翌日，一大清早谢仲翔就乘马车来到陆家。叙过礼后他拿出一个精致的木匣，递给陆玉成道：“这是舅舅送给你的礼物，预祝你今日马到成功！”
　　
　　陆玉成打开木匣，原来里面是一套文房四宝。仔细一瞧，发现那方砚台竟是青州红丝石砚，它是被唐代书法家柳公权在《论砚》中所推崇为天下第一的墨砚，而笔、墨、纸也皆是名品。他见这份礼物如此贵重，满怀感激地叩谢了舅舅，嘱咐赵慧娘，小心收藏好。然后在家人的目送下，俩人携手登上马车，绝尘而去。
　　
　　竹园位于城中北区，离牙城不远，马车行进在喧闹的大街上，半个时辰后他们就赶到了。下车后，车夫自行驾车去停车处等候，俩人则慢慢踱步朝大门口走去。谢仲翔拿出请柬让守门人过目后，俩人顺利地走进了园内。这是一处占地颇广的园林，里面栽种着各色花草树木，颇为讲究，园中有一处人工湖，湖边种着柳树，环湖更有一大片竹林半抱着。这是扬州城一王姓大户人家的私园，他是城里有名的大财主。
　　
　　湖旁一块草坪上已聚集了不少人，这是本次诗会的现场。谢仲翔路上一边给陆玉成介绍园中景点和可能会来赴诗会的头面人物，一边与遇到的熟人施礼打招呼。
　　
　　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天空碧蓝，阳光灿烂。陆玉成望着这未被汚染的大自然，不由得心旷神怡。他前世酷爱国学，喜欢琴棋书画，又长期学习和从事中医，老觉得与时代有点格格不入，反而向往古代生活，向往林泉之致。魏晋的风流、盛唐的宏丽、宋代的鼎盛文风、晚明的性灵生活，更让他渴慕。他忽然想到此次重生是否是老天特别眷顾，让他遂了自己的心愿呢？
　　
　　俩人慢慢走到人群中，谢仲翔忙不迭地与熟人作躬打揖和寒喧，根本顾不了旁边的陆玉成。眼见如此，他便与舅舅打了个招呼，独自一人四处转悠去了。
　　
　　陆玉成环顾四周，发现此时已经到了的大概有三、四百人，其中有不少女士和姑娘，看来诗会规模不小。场中还有个十几人的乐队，丝竹悦耳，琴韵悠扬，技艺高超，让人沉醉其中如饮甘泉。
　　
　　“玉成，你来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扭头一看，原来是虞书鸿，他身旁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高个子中年人，面目清癯，神态威严。
　　
　　陆玉成赶紧上前行礼，虞书鸿一把拉住他，对旁边那位中年人道：“阿爷，这就是我所说的同窗陆玉成，学问极好，是孩儿的好友。”陆玉成对之长揖一礼，口称：“学生陆玉成拜见明府”。
　　
　　虞理明仔细打量他片刻，见他丰神俊朗，礼数周到，不由心生好感，脸上露出微笑，点点头道：“贤侄不必多礼，听书鸿说你学业出众，深为同窗所钦服，如此年轻，可喜可贺。望一起互帮互学，携手共进。今天的诗会祝你一展才学，拔得彩筹。”陆玉成连忙谢过，谦虚了几句。
　　
　　不久，人群一阵骚动，大家都向某一方向移动，原来是长史杨恭仁到了。杨恭仁面像儒雅，行走间从容不迫，官威甚重。同行的一众贵宾中，曹宪也赫赫身居其中。
　　
　　众人纷纷上前行礼问候，陆玉成和虞书鸿也上前给老师行礼，曹宪见到他俩人很高兴，满面笑容抚须颌首，嘱咐他们待会不要紧张，好好发挥，尽力即可。
　　
　　诗会的司仪由经学博士王沛文担任，他看上去相貌堂堂，风度儒雅，乍一见挺给人好感。他简单地讲了一下诗会规则，然后宣布诗会开始。
　　
　　不久就有几个文士和学生模样的人，来到前面专门摆设的席位前，盘腿坐下来开始用毛笔酌墨在白纸上书写开来。
　　
　　唐初盛行五言诗，上去书写的众人都是写的五言诗。陆玉成和谢书鸿席地坐在草坪上，一边聊天，一边听人宣读各人的诗句。虽然这些诗作中不乏片言佳句，但总体都较平庸。他并不急于上去表现，悠然自在地观摩这一切。
　　
　　诗会进行了半个时辰后，谢仲翔走了过来，对陆玉成说：“杨公要见你，跟我来！”他起身跟舅舅来到杨恭仁前并长揖一礼。杨恭仁双目如电，仔细注视了他一阵，然后微笑着点头道：“果然俊秀不凡，你那首《九州生气恃风雷》写得很好，某很久沒读过这样的好诗了。今日恰逢盛会，小郎君可否为吾辈赋诗一首？”
　　
　　陆玉成点点头，转身走到专席前，在一空席上盘腿坐下，稍一思忖，写下了一首孟浩然的五绝《宿建德江》：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一位青年文士走上来，拿起陆玉成写好的诗作，递到杨恭仁跟前。杨恭仁盯着看了一阵，顿时喜笑颜开，抚掌赞道：“好诗！好诗！”并对坐在身边的曹宪树起大拇指称道：“真是名师出高徒啊！”然后让青年文士当场朗诵了两遍。众人也神色兴奋，纷纷叫好，曹宪神情颇为激动，喜形于色，只有经学博士士王沛文表情有点不自在。
　　
　　杨恭仁和颜悦色地对陆玉成勉励了几句，然后宣布诗会继续进行。
　　
　　此后更多的人上来献诗，某位只要有一佳句，众人就轰然叫好，纷纷道贺，气氛热烈，诗歌在这时代如此受人推崇，民众的热情之高让陆玉成始料未及。
　　
　　过了不多久，王沛文对陆玉成喊道：“听说陆小郎君七言诗作得很不错，请小郎君再为大家作一首如何？就以此间景致为题吧。”他认为陆玉成前两首诗不见得是他自己所作，况且现场做命题诗就更难了，出于对曹宪的嫉妒，有意为难他这个学生。
　　
　　旁边的虞书鸿顿时面露焦急之色，不忿地瞪了王沛文一眼，谢仲翔也为之捏了把汗。
　　
　　陆玉成何等人物，岂不知王沛文的用心。他沉思片刻，看到湖边的柳树传来鸟鸣声，湖上有一群鸥鹭在飞翔，提笔写下了杜甫那首《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当青年文士朗诵完诗作，全场沸腾了，男士们大声喝采，小娘子眼冒星星，虞书鸿特别激动，真诚地向陆玉成祝贺，谢仲翔则既高兴又如释重负。杨恭仁兴奋地在与曹宪交谈着什么，双手比划着，而王沛文则一脸木然。
　　
　　很快这两首诗就被乐工合曲唱了出来，唱毕，众人又为之议论了一番。一位手携一瑟的美丽歌女站起来对陆玉成一揖，大胆地说道：“小郎君是文曲星降世，肯否为奴家赋诗一首？”众人闻之皆莞然一笑，小娘子们更是个个含情脉脉地看向陆玉成。
　　
　　陆玉成一愣，心想唐代女子果然真是热情开放，与前世书中所读到的颇为相合。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子，他不由地想起自已未婚妻，不知她在另一个世界境况如何？又想起了那个女盗贼，不知她如今在哪里？是否安全？伤势怎样了？一时间心头一黯，五味杂成，百感交集。
　　
　　他默默地来到席坐前，叹息了一声，挥笔写下了李商隐那首《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当青年文士把这诗大声朗诵完后，全场一片静寂，个个都在默默品味着此诗的含义和意境。杨恭仁闭着眼，口里念念有词，曹宪低头沉思了一会，猛然抬头向天，两行清泪夺眶而岀。
　　
　　后世编纂的《国朝史记》记载：“陆国公年甫十四，于扬州竹园慨然赋诗《锦瑟》，东南为之一震，时人谓之陆锦瑟。后翰林学士，文懿伯李商隐评曰：‘此殆天授，吾人不及也！”
　　
　　这次诗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扬州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亲历者固然眉飞色舞，颇与荣焉，闻之者更把此事很快传播开去。那位请陆玉成为之赋诗的小桃姑娘艳名一时无俩，而竹园也成了后世的人们凭临怀古之地。
　　
　　在诗会上一鸣惊人的陆玉成仍继续着原来的生活，抄袭虽爽，但他也知道自已的斤两，面对同学们狂热的目光，他谦虚低调，待之如初，看得曹宪频频点头，对他越发喜爱。至于陆达明，当谢仲翔激动地把诗会情况详细地讲与他听时，他也表现得挺淡然，只是在晚间陆达明给祖宗牌位上香时，赵慧娘从背后看到主人双肩抽动似在哭泣。
　　
　　诗会临结束之际，虞理明好不容易寻了一个机会，与被团团包围的陆达明交谈了几句，恭贺两句后，他即盛邀陆玉成改天去他府上一聚，陆玉成也欣然答应了下来，以他跟虞书鸿的关系，与其家人多亲近走动也属自然。虞理明作为江都县县令，官居六品，是扬州城实际具体负责人，权力还是很大的，他官声很好，陆达明也对之印象不错。也想多从他这里了解一下此时扬州的方方面面情况，以及官场上诸多有待了解的大大小小事项。
　　
　　虞书鸿更是激动不已，他不但不妒嫉陆玉成，反而对自己拥有这样一位同窗好友无比自豪，对别人向他打听陆玉成的情况，他不吝溢美之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