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 为争气手足论出身 图享乐内廷生隐患
作品名称:大宝华碑 作者:莱芜六月雪 发布时间:2018-10-01 01:09:19 字数:5665
诗曰:
初水芙蓉露芳銮,
情深谁嫌汶水浅。
泪滴珠弦如玉碎,
真阳不在对谁谈。
如今说焦毅(字紫翔)在后头闲了些时日,好歹是没惹出大事来,心里也算平复些了,一大早出了趟宫,匆匆回来,脸上就不好看,怕是又听到了些不好的话,因想着这样的事儿瞒不住,又不敢对洪尧(字梓伦)、龚俊(字紫琪)他们哥儿几个说,便独自到里面去回话,文皇帝玄锡维(字穹高)正看着书,听了心头一颤,急忙问道:“童谣?什么童谣?”焦毅欲言又止,可见锡维问的真切,只好低声答道:“都是些市井流言,陛下万万不可放在心上!”锡维愣了一下,轻轻笑道:“说说看!”焦毅方低声奏道:“是说什么金生锈、波浪尽,鹏飞了、雪化了……王出山、座帝王之类!”锡维听得有些发懵,先是轻轻哼了一声,又喃喃叹道:“这又都是些什么话……?”焦毅这时才解释道:“或许说的……怕是前些日子散落在街市上的那本反书……!”锡维急忙起了身来,惊问道:“反书……?”焦毅擦了把冷汗,这才缓缓提醒道:“陛下可还记得,那本书里胡乱杜撰了些什么疑案的事儿?”玄锡维倒吸了口凉气,顿觉恍然大悟,却又只摇头笑道:“想起来了,流言耳,不必放在心上!”便又拿起书来了。
焦毅出了门来,万不曾想到玄锡维此时的反应会如此平淡,只轻轻松了口气时,正迎面却见龚俊紧锁着眉头等在廊下,焦毅一怔,匆匆近前问道:“又怎么了这是……?”龚俊急道:“陛下心情如何?”焦毅一怔,摇头叹道:“近日里坊间出了些事儿,陛下虽看着满不在乎的,可我知道他心里也不自在!”说着一顿,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儿?要是要紧的事儿,可耽误不得!”龚俊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焦毅急道:“到底是什么事?”
龚俊含泪一怔,方才喃喃叹道:“才刚外头传进话来,说若敏哥儿几个不知为何与吕梦竹吵了起来,把他给……打伤了!”焦毅闻言惊慌失措,颤抖着嘴唇低低问道:“什么?”因倒吸了口凉气,攥紧了拳头匆匆去了,龚俊紧跟着追了出来,转向漱芳斋去,进门时远远看见太医院的人正拉着吕辉(字梦竹)往屋里去,吕辉还破口骂道:“下流坯子!别仗着你个子高些,有点力气就如此张狂,论单打独斗我不怵你,有种你就别走,再打几个回合试试!”张申(字若敏)虽然气急,也有李宗霖(字若心)拦腰抱着,双方才拉开了。
眼见吕辉被拉进屋里去了,张申紧咬着嘴唇不再搭理时,一把甩开了李宗霖,转身要走,猛回头焦毅已经到了,一个耳光打来,当下众人都看懵了,张申捂着脸疑惑的看着脸色蜡黄的焦毅,这会儿却什么也不敢说了,宗霖急道:“大哥哥?”焦毅指了指宗霖,吓得他也不敢再言,焦毅才忙进屋去了。
进门时众医官正为吕辉擦拭伤口,那吕辉虽然浑身血迹斑斑的,还是一脸不肯服输,见了焦毅也不给好脸色,只是羞愧的不敢正眼瞧他,焦毅看了一眼正忙活着的各位医官,踱步近前问道:“伤的可要紧?”医官答道:“回焦大爷,皮外伤,不妨事的!”焦毅赶忙过来上下打量着吕辉脸上的伤,吩咐道:“这个这个……脸上的伤一定要仔细处理下,紧赶着好起来才好,陛下隔三差五就来一趟,看见了岂不事大?”
吕辉闻言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焦毅,忙道:“你放宽心,真若见了,我只说是自己摔的,不连累你兄弟就是了!”焦毅一愣神,勉强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委屈了,回去我必打他,怎的说这些见外的话,教人听了笑话!”吕辉听了哼了一声,急道:“见外?你可问问你那好兄弟,他可当我是自己人了?这会儿你替他来问我委屈,我怎么就委屈了?是取笑我势单力薄,吃了他们的亏不成?”焦毅这阵子本也倦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了这话难免也受不了了,急道:“虽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你一口一个下流坯子骂着他,都在一个锅里吃饭,好端端的我来劝大家都和睦些,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的全天下人都欠你的不成?才刚来时我已教训了他,回去自也不会饶了他,你还要了他的小命才好?”吕辉最见不得人着急,忙争论道:“要不要他的小命与我何干?你们是自己人,别假惺惺的再来劝我,才刚我也说了,他问起来我就说是摔的,你不必如此大惊小怪的,我是吓大的不成?”焦毅听罢,气得脸色苍白,这会儿什么也顾不得了,起身急道:“罢了罢了,我也是白操了心,你说的我也都记下了,迁就不起你,咱就谁也别迁就谁,咱们不是正位的兄弟,你比我们尊贵!以后咱们谁也不管谁的闲事儿就是了!”
里头的话外面听得清清楚楚,龚俊、李宗霖怎么也没拦住张申,那张申已冲到门口来了,碍着焦毅堵在门口,他才没敢直往里冲,因指着里头骂道:“凭你也有脸与我们弟兄比谁尊贵!你不过也就是先朝的一条狗!”说到急处,吕辉一把推开焦毅便要出来,可巧是玄锡维此时竟然来了,正遇上这番景象,从未见过的情境,一下发生在自家后院里,倒把自己吓了一跳,顿时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混账东西,那你又是谁的狗?”众人闻声无不骇然,听出是玄锡维来了,头也不敢回就都跪在当下。
都叫散了,玄锡维单将焦毅、张申、吕辉留下问明白了,忍不住一把将手里的茶碗摔了个粉碎,只瞪了焦毅一眼,指着张申责问道:“堂堂大内禁卫,出去逛窑子?还闹得市井皆知?怎得是有理了?别人一句玩笑都开不起,那些事儿自己就做得出来?”焦毅知道来龙去脉,此时也无话可说了,只低着头一言不发,这会儿算是心力交瘁了,张申吓得浑身颤抖,也动不得了,才见吕辉心知事闹大了,也低下头不敢说话了,玄锡维盯着三个哑巴似的都不言语的看了一遭,既然是内廷的事,传出去必然轰动京华,也不知怎么处置,便怒气冲冲的起身拂袖去了。
经过这一阵子折腾,焦毅心里越发的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整日里再也提不起精神来了,自也不敢再给张申排班值夜,便让他到云梦居暂住些日子,三两日下来,张申或是惊吓过度,或是自知惹了大祸,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茶饭不思、寝食不安,焦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含泪劝道:“好兄弟,他是圣上结义的兄弟,名份是定了的,咱们伺候圣上,虽也蒙眷通称一声兄弟,可毕竟是有区别,既然人家嫌弃咱们了,咱们自己不能这般消沉下去,我琢磨着这几日南方的军报来了,怎么给你找个外放的差事去做才好,再不济出去送一趟粮草,也当散散心了!”张申脸色蜡黄,微微一笑,什么也没再说。
当夜,玄锡维独坐月下,也是惆怅不已,见焦毅来了,凝眉倒吸了口凉气,摆手示意他坐下了,才解释道:“他是个有口无心的人,一样的话说出来虽善也不好听,喜欢玩笑惯了,又整日无拘无束的,小家子气些,惹些事儿也不见怪,可如今这个局面,咱们里头更乱不得,今儿若敏是受了训斥,可毕竟他做的事儿本就不好看,也不在别人说得,训斥他是为了兄弟们能收敛些,不处罚他是为了咱们内廷能融洽些,朕的苦心,你能明白?”焦毅含泪紧点着头,扑通跪在当下低声答道:“承蒙陛下眷顾,我代若敏叩谢天恩!”
玄锡维扶起焦毅来了,才松了口气把汗巾子递给了他,叹道:“过些日子仲泽也该回来了,你说得对,该让若敏出去历练一下才好,再去的时候,传朕的话,就说门里门外都是朕的手足兄弟,不分贵贱,圣人说君子不党,咱们是一家人,也不能区别对待!”焦毅听得感慨万千,忙又俯身再拜,锡维一把拉住了,才道:“今儿朕不回去了,一会儿去梦竹那儿坐坐,今晚就在那了,外间里你和孝真盯着,有事儿让秦天君他们直接向内阁呈报!”
这一夜玄锡维到了吕辉那里,吕辉虽不甚自在,却仍能若无其事的把玩自己的小物件,锡维松了口气一叹,坐在一旁吃了盏茶,才忍不住娓娓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唠叨,我也不想再唠叨了,你也不必得理不饶人,若敏有罪,罪在性情,而他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你的罪……又在何处?”吕辉听得这每句话都不维护自己了,凝眉一怔,急道:“你要来数落我,就请回罢,我得睡觉!”锡维听了心头一寒,恍惚间看到的竟是王振清(字崇阳)绝望的眼神,不禁眼眶一湿,暗暗叹道:“难道真的是我太心急了?是我太需要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了?可你毕竟不是我的老十四……奈何?”于是起了身来,头也没回扬长而去了,吕辉一惊,抬头看去欲言又止,接着躺下睡了。
忽闻紫玄门外一阵咳嗽声,焦毅没想着玄锡维又回来睡,忙下来开了门接进去,锡维无精打采的松了口气,话也不想多说了,转进门去也没让焦毅跟着,就独自上床睡了,外间里蒙恩(字孝真)眼见焦毅出来,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心知心里都不自在,也不敢多问,焦毅见他也着实睡不好觉,便低声吩咐道:“既然陛下回来了,我在这伺候着就好了,你去后头看看罢!”
蒙恩出了宫,浑身才轻松了些,到云梦居时,龚俊哥儿几个都在外间里划拳喝酒,原说张申身子不大好,这会儿也喝得一塌糊涂,蒙恩一怔,眼看着张申脸上不好看,便忙过来劝道:“才好些了,这又瞎折腾起来,你们好歹让他歇一歇,缓缓神!”龚俊喝得脸蛋儿通红,娓娓笑道:“怎么的,大哥哥把你踹出来了?”蒙恩松了口气,一下揪住龚俊的耳朵来,讥笑道:“幺儿,一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是不是?”于是都一阵笑,才起来散了,却不想这一夜,竟然是张申与众位兄弟最后的晚宴了,他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
次日清晨,焦毅从窗口远看着吕辉到廊下站了站,也没敢进来又转回头去走了,心里还气着,也不想搭理他,因悄悄拨开帘子瞧了一眼里头坐在榻上看书的玄锡维,进去收拾案上的烛台和茶碗,锡维问道:“可有吃的?饿了!”焦毅便忙答道:“今儿御膳房熬得八宝粥,我这就去盛一碗!”说着就往外走,锡维原想再问什么,可见焦毅魂不守舍的,也没再问,又看起书来。
焦毅匆匆从后头端了粥来,远远见龚俊在廊下等着,心里便疑惑起来,因忙进去伺候玄锡维吃了粥,借着收拾的功夫退了出来,这时才见龚俊一直抹泪,焦毅急忙近前拉下阶来,到一旁园子里树荫底下细声问道:“怎么了……在这里抹泪?”龚俊抬头看着焦毅,颤抖着嘴唇难以开口,好一会儿才蹦出几个字儿来,喃喃答道:“昨晚我们喝了些酒,若敏……可能不大好了!”焦毅眼前一阵恍惚,差点一个趔趄倒了下去,眼球里布满了血丝,蠕动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二人一路小跑回来,才进院门,乃见洪尧、李宗霖、蒙恩、王宇威(字紫宸)已都在廊下低声抽泣起来,向来儒雅斯文的焦毅此时撕心裂肺的怒吼一声,只吓得当下众人心惊胆寒,似乎将这深宫都震动了,坐在案前发着呆的玄锡维冷不丁也吓了一个寒颤,疑惑的出了门来,秦天君正巧进来,锡维凝眉一怔,乃见老天君近前劝道:“陛下恕罪!”锡维紧锁着眉头缓缓问道:“方才……是谁?”老天君奏道:“听着像是紫翔!”锡维一惊,忙追问道:“他一向不这样的,是什么事儿?”老天君这才奏道:“才从后廊下来,说是若敏……殁了!”锡维听了一颤,心头一酸,便倒吸了口凉气踉踉跄跄回屋去了。
再说众人随焦毅进了门去,张申已咽了气,哥儿几个一阵痛哭,焦毅才傻傻起了身来,见龚俊正安抚着王宇威抹泪,不禁松了口气,拉过蒙恩来低声问道:“仲泽到哪儿了?”蒙恩压住哭腔轻轻答道:“照滚报上说,一天四百里路往回赶,今夜就能到了!”焦毅听了一顿,忙吩咐道:“你去罢,仲泽好哭,迎上他务必留住住一夜,你先陪他排解排解,好歹别教他回来惹出事儿来!”蒙恩红着眼圈点了点头没有搭话,焦毅给他整理了整理衣衫,又嘱咐道:“谨慎些,我这儿有梓伦帮着照应,你去了万万不可再耍小孩子脾性,先照顾好弟弟们,可记住了?”蒙恩这才含泪去了。
月已偏西,徐志焄(字仲泽)才到了青石关外,连夜不敢停歇便要赶路,不曾想蒙恩早在关下等了多时,一迎上来,徐志焄大抵就猜着是出了大事,也不多问,弟兄二人先近前抱作一团算是久别重逢,再随蒙恩到关上暂歇,一夜无语,直到天明,二人才知都是瞪着眼睛坐了一宿,蒙恩这才无精打采的过来给志焄拢了拢头发,叹道:“我知道你猜着了……!”志焄紧低着头不敢看他,眼里早已蓄满了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滴落,蒙恩从怀里掏出汗巾子来忙给他擦着,才道:“大哥这些日子里也是操心劳神的,回去可别这样,他遇事虽不言不语的,可我们都看在心里,每每看到你哭,他的心都要碎了……!”志焄闻言点了点头,松了口气不再搭话。
回宫见了玄锡维,先将奏报呈上,那徐志焄却跪在当下不再起来,锡维知他必在流泪,回见一旁蒙恩也要落泪,便亲自下阶去扶志焄,蒙恩见势也忙过来搀他,却都已搀不动他,那志焄终忍不住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伏地失声痛哭起来,得亏是焦毅、洪尧他们一起进来才劝了出去。
当夜玄锡维彻夜难眠,叩了两声窗扇叫进焦毅来了,才挪了挪腿娓娓叹道:“睡不着了,咱们一处坐会儿罢!”说着望了望外头,又道:“今夜谁还在外头?”焦毅松了口气,低声答道:“他们哥儿几个孩子似的我不放心,今夜教仲泽换了班跟着我在外头,适才哄着睡下了,今日冒犯天颜,明日我便依家法打他四十棍,教他来向陛下谢罪!”锡维摇头叹道:“朕知道他的心,算什么罪?快不要小题大做了!……不过,朕倒是正有件事儿和你商量!”焦毅本要谢恩,闻得后半句话便吓得忙要下来跪拜,锡维见势一把拉住了他,轻轻笑道:“不必这样,也是若敏的事儿让朕明白了,这些年你们扈尉在朕左右,都受累了!”焦毅惶恐不已,忙含泪摇头叹道:“古话说,良禽择木而栖,某等追随陛下至今,皆为陛下仁德爱人,堪称一代贤君!苟利社稷,某等虽死犹荣,岂敢当受累二字?”
玄锡维见焦毅一向对自己恭敬如初,忠孝之心不可言表,因也信他,听了他这番话,更觉欣慰不已,才又叹道:“连年征战辛苦,到处都不太平,不得已……才设置了这侍卫处,辛苦众位弟兄为朕卖命!天幸北方一统,这千疮百孔的国家,渐渐也将安定,咱们这里也不能一直这样,你们都是有才华的人,在朕身边几时能得抱负一展宏图?”焦毅不忍再听,急道:“陛下……?”锡维摆手阻道:“这件事儿朕已思虑良久,总想着天下太平了,弟兄们都要一展宏图才好!”
正言间徐志焄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玄锡维不经意间看见了,凝眉松了口气,焦毅才忙回身看去,急道:“仲泽休得无礼,还不速向陛下谢罪!”锡维摆手拦住焦毅,见徐志焄扑通跪在裆下,又低声饮泣起来,只央求道:“仲泽不走,仲泽不走!陛下问罪也好,开刀问斩也罢!仲泽不要权贵,学得一身本领,只图随扈陛下左右,除死方休!”锡维顿觉一阵辛酸,示意焦毅把他也拉过来,都坐在锡维榻上,就此谈了一夜,直到临明,焦毅见锡维倚在靠背上惺忪睡了,才也拉起志焄到外头睡了。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