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放寒假的时候，赵小龙回到了安西的家中，与刘宏展开了面对面的较量。
　　一个苦口婆心，一个死不回头；一个连哭带骂，一个装聋作哑；时而是硝烟四起，时而又是冷若冰霜。
　　最后，刘宏无比悲伤地对赵小龙说道：“儿子，我实在想不通，我在单位可以做通所有人的思想工作，为什么就说服不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呢？难道你和我前世有仇、今世相报吗？”
　　赵小龙回答道：“你未必做通了单位所有人的思想，只不过人家是你的下属，不敢和你争辩，口服心不服。”
　　2008年的春节，赵、牛两家人都没有过好。
　　大年三十的晚上，刘宏把把两个哥哥的家人都叫到了自己家，打算一起吃顿团圆饭。赵家好不容易一扫往日的压抑与沉寂，响起了久违的欢笑声。
　　在吃饭当中，牛新国的儿子元元向赵小龙开起了玩笑：“龙龙，你怎么不把女朋友带回来让我们见见？”
　　刘宏抢先回答道：“他没有女朋友。”
　　赵小龙不高兴地辩解道：“我有女朋友。我妈不愿意接受她。”
　　赵小龙的话挑动了刘宏那根敏感的神经。她顿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着大家的面数落起赵小龙来：“什么叫我不接受？我磨破了嘴皮给你做工作，你就是不肯听进去一句话。我可告诉你，没有我的同意，谁也别想踏进这个家门！”
　　赵小龙听到刘宏说出如此果决的话语，脸色变得铁青，一把扔下手中的筷子，站起身来冲出了家门。
　　大家急忙放下碗筷，跑到楼道里呼唤赵小龙。
　　赵小龙头也不回地冲出单元门，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大家只好讪讪地回到家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赵青松不满地瞪了刘宏一眼，责怪她道：“大过年的，你就不应该在这种场合批评龙龙。孩子也有自尊心啊。家里是家里，你不要把什么地方都当成你领导的单位。”
　　刘宏听罢赵青松的指责气得杏眼怒睁，顺手拿起饭桌的一个茶杯，将杯中的茶水向赵青松的身上泼了过去。
　　牛新国见状急忙拉住了刘宏，大声制止道：“小红，你不要太过分了！”
　　刘宏委屈地放声大哭起来。
　　牛新国的妻子杜妮娅和牛新疆的妻子周美丽走到刘宏的身边，小声地安慰她。
　　牛新国转过身来对牛新疆说道：“新疆，你带上元元和甜甜到附近再找一找龙龙。天气这么冷，估计他也不会走得很远。其他人都坐下继续吃饭，过年嘛就要开开心心的。”
　　经过刚才这么一折腾，大家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各有心事地看着电视屏幕上的春节联欢晚会。
　　牛新国见大家不动碗筷，只好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筷子。他提议道：“我有一个主意，你们看合适不合适？咱们先同意龙龙和甄珍处对象。小孩子也许是一时的高兴，说不定过上两天那股新鲜劲就没了，他们自己也就自然地散伙了。”
　　刘宏抽泣着说道：“如果假装同意的话，他们要一起去美国。甄珍哪里有出国留学的钱啊？”
　　陈秀芳接过话茬说道：“我的退休金已经存了10多万，先拿给他们用吧。”
　　刘宏嘴巴一撇说道：“您这点钱还不够路费呢。”
　　牛新国朝刘宏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然后继续说道：“咱们不能和龙龙僵持到底。这样对龙龙不好。大不了我们给甄珍也出钱呗。”
　　刘宏急忙阻拦道：“大哥，你疯了!凭什么我们给她出钱！”
　　牛新国耐心地向大家解释道：“我们假装同意也好，给甄珍出钱也好，一切都是为了龙龙的前途，为了你们母子的和睦。孰重孰轻？你好好地想一想。当然花点钱值得啊。对不对？”
　　大家都觉得牛新国站得高、看得远，道理也说得明白，于是纷纷点头赞同。
　　赵青松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就是嘛。你的保险柜里塞满了钱，也不肯拿出来给儿子花。你要留给谁花呀？”
　　大家都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刘宏。
　　刘宏矢口否认道：“赵青松，我看你是在说梦话吧？我一个挣工资的人，哪里有钱啊？”
　　赵青松欲言又止。
　　赵小龙和甄珍在亲戚们的支持下、在梁金财和林媛的安排下携手欣然前往美国，在阳光明媚的加利福尼亚州开始了留学生涯。
　　刘宏实在不甘心把自己的儿子交给那个农村女孩。她看过甄珍的照片：个子不高，肉乎乎的，皮肤黝黑，厚厚的嘴唇，要长相没有长相，要身材没有身材，是个典型的土了吧唧的普通女孩，根本配不上自己的龙龙！
　　一天，林媛从梁州给刘宏打来电话：“姐姐，关于龙龙的事情，梁总有个好主意：咱们可以通过黑社会来吓唬一下那个农村女孩。只要姐姐心肠不软，事情定能成功。”
　　刘宏觉得不妥，坚决否定了、
　　过了几天，林媛又打来了电话：“姐姐，我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最近，我刚好要去美国旅游，可以顺便去见见龙龙和他的女朋友。我悄悄地约她出来，塞给她一笔的钱，让她和龙龙分手。”
　　刘宏觉得这个主意是不错，便说道：“还是妹妹聪明！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先替我垫上钱，我随后就给你寄过去。”
　　林媛豪爽地说道：“姐姐这么说就见外了。”
　　两个多星期以后，刘宏接到了赵小龙所在的学校突然打来的电话：赵小龙因为女朋友的不辞而别精神上出现了问题，请家长速来处理。
　　刘宏接完电话顿时气晕了：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万一废了可怎么办？她一边大骂林媛乱出馊主意，一边让赵青松通过绿色通道迅速办好了出国手续，然后跌跌撞撞地奔向了大洋的彼岸。
　　刘宏在公立医院见到了赵小龙。
　　赵小龙精神萎靡，神情呆滞，看到刘宏一语不发。
　　刘宏心如刀绞，冲上去抱着儿子放声大哭起来。
　　医生走过来制止了她。
　　刘宏拉着医生的胳膊，通过赵小龙的中国同学翻译，再三恳求医生，要不惜任何代价恢复儿子的心智。
　　幸亏赵小龙的病情发现得早，治疗也非常及时和有效，再加上刘宏的慈母关爱和周到细致的照顾，赵小龙很快恢复了健康。
　　赵小龙经历了母亲与女朋友的双重磨难，突然间大彻大悟了。他郑重地告诉刘宏：“妈妈，你放心吧，我要告别过去，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刘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往下掉。她不敢相信儿子彻底痊愈了。
　　她仔细地观察了两天，才终于确定赵小龙的病情好转，思想也真的幡然悔悟了。她那颗高悬的心脏终于放了下来。
　　但是，刘宏的心头又添加了一重愧疚：早知道闹成这样，还不如当初爽快地同意，也不至于闹成今天这个惨状。
　　她发誓今后一定要尊重龙龙的选择，让孩子拥有一个健康的身心。
　　刘宏给上级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说明情况续了几天假，又照顾了赵小龙一个星期时间，看到儿子的生活和学习一切正常，安排妥当以后便匆匆踏上了归途。
　　远方的事业在召唤她。
　　她还要继续奋斗。
　　刘宏回到安西以后和郭明凯见了面。她把专门给他购买的一套咖啡色休闲西装郑重地送给了他：“喜欢吗？这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你的皮肤白，穿什么颜色都得体大方。”
　　郭明凯笑着说道：“太感谢你了。这套衣服得多少钱啊？”
　　刘宏嗔怪道：“你帮了我那么多的忙，一件衣服说什么钱不钱的。”
　　郭明凯笑着说道：“帮忙是公事，收你的礼物就是拿回扣了。”
　　刘宏也笑道：“就当作是你的妹妹给你送的礼物。”
　　郭明凯说道：“我这个做大哥的也应该给你送个礼物。”
　　刘宏灿烂地笑道：“你的快乐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郭明凯没有见过年轻时候的刘宏，否则他一定会同意眼前的刘宏是她一生当中最有女性魅力的说法。端庄而不失秀丽的面庞，洁白细腻的皮肤，高贵精致的打扮，干练明快的处事态度和方式，都让郭明凯对她高看一眼。
　　的确，岁月仿佛没有给刘宏的外表带来什么损害。保养、化妆和生活的历练使已是迟暮美人的刘宏焕发出成熟、优雅的夺人光晕。
　　郭明凯告诉刘宏：“最近省委严抓选人用人方面的不正之风，对跑官要官的一律不用，对受托说情的严肃处理，对群众反映强烈的人，在事实没有弄清楚之前一律暂不提拔使用。”
　　刘宏听了这话心中开始盘算自己的未来：文化局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回到安西电视台去。电视台是自己事业的发祥地和根据地，也是自己步步高升、走向成功的风水宝地。
　　她把心中的想法告诉了郭明凯，征求他的意见。
　　郭明凯听完以后想了一会，点头表示同意。
　　5月12日上午，刘宏接到市委组织部的通知：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安西市广电局党组书记、局长秦木铎统治到龄退休。刘宏同志接替秦木铎担任广电局党组书记、局长。
　　刘宏接到这个任命通知以后心中既是欢喜又是遗憾。欢喜的是自己离开电视台不到两年时间又回到了广电系统。遗憾的是广电局局长的名声好听，实际上权力落不到实处，与新闻宣传隔着行政管理的一层皮。不管怎么样，先回去再说吧。刘宏很快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中午休息时间，刘宏兴奋地睡不着觉，拿起电话与董小丽、晓月、冯琴等人通话聊天，了解广电系统的最新形势，畅谈广电局的美好前程。
　　刘宏顾不上收拾办公室里的物品，匆匆地前往广电局大楼。除了准备与秦木铎交接工作，她还要和他谈论别的事情。
　　原来，刘宏把市税务局局长梅自珍的女儿、电视台的主持人梅兰介绍给秦木铎的儿子秦佳南做了女朋友。梅兰与秦佳南的感情水到渠成，准备在这个周日举行婚礼大典。
　　5月18日，梅兰和秦佳南的婚礼如期在中亚大酒店举行。
　　秦木铎平时为人亲和，善交朋友，在广电局人缘极好。因此，广电局机关、电视台、电台的全部领导和很多职工都来参加婚礼了。一时间，中亚大酒店里人声鼎沸，一片喜庆和欢笑。
　　秦木铎眼看举行婚礼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可是刘宏的座位依旧空着。缺谁也不能缺大媒人刘宏啊。
　　秦木铎有点着急了，掏出手机给刘宏打电话。
　　刘宏在电话里乐呵呵地说道：“这么重大的事情，就是天上下刀子、地上长利剑，我也一定来喝您家的喜酒!别着急，秦局长，我已经到大厅门口了。”
　　秦局长急忙向门口望去，只见刘宏目不斜视，款款而来，犹如电影明星参加戛纳电影节那样走在星光大道上。
　　刘宏穿着一身紫红色的西装套裙，脖子上系着一条鹅黄色的丝巾，腿上是黑色的长筒袜，脚蹬一双乌黑锃亮的半高跟皮鞋，右臂肘窝里挂着精致的坤包，精心化过妆的脸上神采飞扬。
　　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停止了交谈，都把眼光聚集到刘宏的身上。
　　大家大约安静了3、4秒钟，全场在秦木铎的带领下响起了热烈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刘宏梦寐以求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为了显示自己的荣光回归，专门给远在梁州的林媛打电话商定了如何在婚礼上亮相的时间节点和衣着打扮。她要用这种出场亮相的仪式向人们宣告：我刘宏又回来了。
　　刘宏的脸上露出亲切的微笑，环顾四周对着来宾们微微地点头致意，在服务生的引导下款款而行，走到自己的座位旁优雅地坐了下来。
　　就在她坐下的那一刻，大厅里传出了一个音量不大却十分清楚的声音：“装！”
　　刘宏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表面上假装没有听见，却悄悄地用眼睛的余光扫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她看见了贺春燕和杨丽：贺春燕的表情局促不安；杨丽则一脸轻蔑的表情，眼睛直视着刘宏。
　　刘宏的心中想到没有必要在公众场合与她计较，于是面不改色很自然地把脸转向了其它地方，心中暗暗地叹息道：“今后的道路不会平坦的。刘宏，坚持住！”
　　婚礼准时开始。
　　在欢快的音乐声中，刘宏作为红娘和特邀嘉宾的双重身份上台为梅兰和秦佳南证婚讲话。她亭亭玉立于两位新人的旁边，仪态高贵，语气诚恳，声音甜美，大大方方地送上了美好的祝愿。
　　随后，刘宏与秦木铎夫妇、梅自珍夫妇畅饮喜酒，又与蜂拥而来的众人频频干杯。
　　刘宏自从调到文化局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畅饮美酒了。为了庆贺梅兰和秦佳南喜结连理、百年和好，为了自己重归广电、成功亮相，刘宏来者不拒。不知不觉中，她喝得有点多了，脸上泛起了一片红霞。
　　刘宏此时的头脑还是十分清醒的。她也记得林媛最后给自己的忠告：见好就收。
　　于是，她抱歉地告诉秦木铎、梅自珍：“我还有别的紧急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一步了。”
　　秦木铎和梅自珍：“太感谢了！有情后补。”
　　刘宏与送别的人热情地握手告别，然后疾步走出酒店，坐上了自己的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