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 八章 责任 保障

　　“我的天！”她说着脸上顿时变色，“又闹开啦！果然被我预感到了！”
　　“你预感到了？白云飞歌，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当然丝毫没有权利这样做，但是为了大家的利益，我斗胆向你提这最后一个问题。请坦率地告诉我，这话将永远埋藏在我心中……舅舅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啊！请你从头脑中排除这种胡思乱想！”白云飞歌气得满脸通红地高叫。“连你也说这样的话！他如果真的爱上我的话，就不打算把我嫁给你了。”她添上这么一句，脸上又现出苦笑。“这是从何说起呢？难道你不明白正在进行的是什么事情？这一阵阵呼喊你听见没有？”
　　“可这是……一代一录……”
　　“对，当然是一代一录。但这事情却由我而起，因为他们也跟你一样瞎说胡扯。他们也猜疑，西方东方喜欢上了我。我贫贱不足以为道，往我脸上抹黑也算不了什么；而他们一心要他娶另一个女人，故而叫他把我撵回到父母亲家里去。可是只要向他一提这件事，他马上暴跳如雷，甚至不惜把一代一录撕成碎片。他们此刻正是为这件事大吵大闹，我预感到是为了这件事。”
　　“这一切果真是事实？这么说，他一定会跟那个蓝天非诗结婚？”
　　“跟哪一个蓝天非诗？”
　　“就是那个有神经病的女人。”
　　“她完全没有神经病。她很善良，你没有权利说这话！她有一颗高尚的心，许多人都不如她。她的不幸并不是她的过错。”
　　“请原谅。就算在这一点上你完全正确。但是在主要的一点上你会不会弄错了呢？我注意到，他们对待你的父亲不是挺好的吗？如果他们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迁怒于你，要撵你走，那就也会迁怒于你的父亲，拿脸子给他看。”
　　“难道你看不出家父为了我在做什么吗？他在一代一录面前扮演丑角！他没被撵走，正是因为他拍上了一代一录的马屁。因为一代一录自己充当过腐朽，所以他乐于现在也有小丑围着他转。你以为家父这样做是为了谁？他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完全为了我。我自己一无所求，他为自己决不向任何人低头哈腰。在别人眼里，他也许十分可笑。但他是个高尚的，极其高尚的人！他认为，天知道是因为什么？反正决不是因为我在此地教书所得不薄，你可以相信我；他认为我最好侍在此地，留在这户人家。但现在，我已经完全说服他改变了看法。我给他写了一封措词坚决的信。他就是来把我带走的。万不得已的话，明天走也行，因为事情几乎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恨不得把我吃掉，我可以肯定。现在他们大吵大闹又是为了我。
　　“为了我，他们势必要折磨他，坑害他！而他对我无异于父亲，甚至超过了我的父亲。你知道不！我不愿再等待。我比别人更了解事情的真相。明天，明天就走！这样一来，说不定他们会把他和蓝天非诗的婚事搁在一边，哪怕只是暂时搁一下。这下好了，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你。你把这些话对他也说一说，因为现在我连话也没法跟他说。有人监视着他，特别是那个蓝天非诗。你叫他不要为我担心，我宁可喝冷水；住在父亲的出租屋里，也不愿成为他在这里受折磨的原因。我贫穷，就应该过贫穷的生活。可是，老天爷，闹得多凶啊！吵得多厉害啊！那边出了什么事？不，无论如何得马上到那边去！我要把这些话，冲着他们大家统统说出来。我自己去说，不管后果如何！我必须这样做。再见！”白云飞歌说完就跑了。
　　红头火柴站在原地，充分意识到他现在所扮演的角色，要多么滑稽，就有多么滑稽；而且完全猜不透，这一切将如何了结。他同情那个可怜的姑娘，也为舅舅担心。忽然四季常青出现在他面前，手里还拿着他的练习本。
　　“我不能说谎。”四季常青口中念念有词。仿佛爱说谎是一种病。很多人都曾经说过谎，有的人在三四岁的时就开始说谎。因为当大脑发育到这个节点，人们就认识到自己有一种强大的工具可以使用，那就是语言，人们可以用它来谋取利益……谁都不得不偶尔地说谎。
　　“四季常青叔叔，你在嘀咕什么？”红头火柴问。
　　“我不能说谎，因为你的舅舅叫你过去！”他语调沮丧地说。
　　红头火柴如梦初醒：“舅舅叫我？他在哪儿？他出了什么事？”
　　“在茶厅。就是刚才喝茶的那间屋子。”
　　“谁跟他在一起？”
　　“只他一个人。他等着。”
　　“等谁？等我吗？”
　　“差人找一代一录去了。我们这宅子的好日子算是过完了！”他喟叹着补上这么一句。
　　“找一代一录？哦，其余的人呢？老太太在哪儿？”
　　“在自己的屋里。她老人家晕倒了，这时正躺着，人事不省，光是哭。”
　　他们这样谈论着走向阳台。
　　天色几乎已经完全黑了。西方东方果然是一个人，呆在外甥同一代一录开了一仗的那间房里。他正跨着大步满屋子直打转，房间里的所有的灯都亮了。一看见红头火柴，他就跑过来紧紧握住外甥的手。他脸色苍白，喘气很费劲；两手哆嗦不已，时而有一阵神经质的颤栗透过他的全身。“我的朋友！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以一种近乎耳语的悲怆音调说。
　　“舅舅，”红头火柴说，“我听到了叫喊声。”
　　“叫喊声，吵闹声；老弟，样样都有！妈妈晕了过去，反正一家子闹得鸡犬不宁。但我下定决心不让步。现在我谁也不怕了，红头火柴。我要让他们看看，我也有自己的性格。一定要让他们看看！我特意把你叫来，是要你帮我向他们展示性格。我的心已经碎了，红头火柴。但我应当，我必须严格按既定方针行事。正义是不容多情的。”
　　“究竟出了什么事，舅舅？”
　　“我要跟一代一录分手。”西方东方以坚定的口吻说。
　　“舅舅！”红头火柴顿时发出欢呼，“你这个主意再好也没有了！只要我多少能有助于实现你的决心，我愿意……永远听你调遣。”
　　“谢谢你，我的好老弟。谢谢！但现在全都解决了。我在等候一代一录，已经派人叫他去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跟他必须分手。要是明天一代一录不离开这个一代一录农场，我起誓要抛开一切。重新去当兵！军队或许还会要我的，会让我指挥一个营。把这一套统统甩掉！一切从新开始！你还拿着外文练习本做什么！我是你的老板，我现在命令你不要学外国语。你不能不服从，谅你也不敢不服从，因为一代一录……”
　　“谢天谢地！”四季常青嘤嘤地自言自语。看来，这一回不像是闹着玩的。
　　“我的朋友！”西方东方情绪激昂地继续说，“他们向我提出的要求根本办不到！你来给我评评理；你就站在他和我中间，当一位不偏不倚的裁判。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们要我做什么；后来还正式提出要求，把什么都说了出来！这既违反仁爱精神，也不光明正大。回头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不过先……”
　　“我已经全知道了，舅舅！”红头火柴抢着大声说。“我猜得到……我刚才跟白云飞歌谈过话……”
　　“我的朋友，现在不谈这个，不谈这个！”他急忙把外甥的话打断，似乎吃了一惊。“回头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不过暂时……怎么？”接着，他对冲进来的红头火柴大声问，“一代一录呢！”
　　
　　“老板，”红头火柴回答说。“一代一录不愿意来，并认为要他来的这个要求无礼到不能容忍的地步。所以，他对此非常生气”。
　　“把他带来！把他拖来！把他带到这里来！用武力把他拖来！”西方东方跺着脚咆哮。
　　红头火柴似乎从未见过老板如此暴跳如雷，吓得连忙退下去。
　　红头火柴也在纳闷儿。“一定是发生什么不得了的重大事情。”他心想。“否则，像舅舅这样性格的人，不可能发那么大的火儿，下那么大的决心。”
　　西方东方默默地在屋里来回走动好久，仿佛自己在跟自己斗争。
　　“不过，你先别把本儿撕掉。”终于，他对四季常青说。“暂且等一等，呆在这儿别走开，也许有事得请你帮心。”转而，他对红头火柴说，“我的朋友！刚才我好像把嗓门拔得太高了。做任何事情，都得讲究个体面和胆量，不应该吵吵嚷嚷，盛气凌人。正是这样，我说红头火柴，如果你回避一下，是不是更好些？你反正不计较。回头我自己把一切都告诉你……你意下如何？请你看在我的份上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