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痞子与浪女(其一)
作品名称:女孩小艾米 作者:鲁南山 发布时间:2018-09-26 11:32:08 字数:4418
艾金龙应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他自己常常这样想。要是生在古代该有多好,他一定会成为一个身穿铠甲、手持利剑、勇敢无畏的战士。
想到这儿,艾金龙仿佛真的回到了古代。
他每次出现在战场上都骑着那匹万中无一的黑色骏马。当年在战场上捡到它的时候,它的母亲刚刚诞下它不久,如果不是他,它早就死了。他原本没有奢望它在战马群中能像他在战士当中那样优秀,可它超出了他的期望。它的耳朵尖而挺立,眼睛乌黑有神,一道白杠从眉心一直延伸到鼻尖,左边后蹄上部也有一小圈白色的毛发。它的油亮的皮肤在月光下都能熠熠生辉。奔跑时,鬓毛在风中飞舞,腿上健壮的肌肉让它踩踏的大地艳羡;嘶鸣时,声音刺破长空,惊飞百鸟,令敌军闻之胆寒。
除了这匹骏马之外,他还有一位温柔娴淑的红颜知己。每次将要踏上疆场,她依依送别,恋恋不舍,最终在他的左臂绑上一条红丝带之后,掩面而去。他在战场上和敌人拼命厮杀,想起这位红颜,他就会觉得死而无憾。她第一次中意于他,他还只是万千兵卒中的一个。队列走过街道,她看到了人群中的他,对他莞尔一笑。如若不是知己,这将如何解释?
他从小被奶奶抚养长大,自从军去后,以身许国,五年不曾回家。军队踏上故乡的土地,他骑在马上惴惴不安,一直在人群中寻寻觅觅。突然,他一跃而下,跪在一位老妇人面前,那便是他的奶奶。人群一阵唏嘘,这位将军可真是有情有义!
有这样的归宿他一点也不意外,谁让他是一个义薄云天的大英雄呢!他们的战士个个骁勇善战,忠肝义胆,可终究敌不过朝廷的腐败堕落和敌军的狡诈奸猾。鹰愁峡一役,他们几乎全军覆没,仅他一人尚存。“中原无人矣,中原无人矣……”敌将望着空荡的前方,张狂大喊。
“谁说我中原无人!”他骑着他的神驹从谷内转了出来,这声音来回激荡,响亮清脆。刹那间,他自己一人面临千军万马。
敌将先是一惊,接着便大笑起来,说道:“我当是哪里来的军队,原来只有你一人,还不下跪投降?”
“只我一人阻你即可,何须第二人哉?”他举起长刀,威风凛凛。
“你中原被灭之事,已不可挽回,逞强何用?”
“哈哈哈哈……”他无畏的大笑竟令敌将退却数步,“我泱泱中原,几千年来,生生不息。今日军队既绝,尚有平民亿万,岂会灭于外夷?”说完此话,他纵马冲入敌军。
每次闲来无事的时候,他这样想想会觉得充实许多。就是为了让这些想象变得真实一些,他才给自己改了名字——“艾小禾”。这三个字实在有损他的英雄气概。在孤儿院门口捡起他的老院长听他“哎哎”直叫,并且见他手里攥着一根谷苗就给他起了这样的名,未免太轻率了些!他最先给自己改名叫艾英雄,可真正的英雄从来都不会自吹自擂。于是他又称自己艾有为,后来陆陆续续叫了些艾成功、艾凌云、艾浩然等等名字,每一个都伴随了他一段时间。现在这个名字——艾金龙,是他在寺庙里闲逛见到墙壁上的一条雕龙后想到的。
怎么能这样呢?老天爷没有让他降生在那个年代,使他不能成为一个英雄,所以现在,他只能做个小痞子。
他十三岁就不肯上学了,也不愿意继续待在孤儿院里,那是弱者的庇护所,外面的世界才是强者的天堂;另外,孤儿院的老院长——他们通常称呼为奶奶——对他的约束也让他很不自在。一个英雄式的人物怎能被一个老婆婆管得服服帖帖呢?传出去不好听!
为了不让她找到自己,艾金龙已经搬了三次家,可宴平这个地方在奶奶眼里不过如手掌一般大,她要找人,也就像低头看看手掌那样简单,这让他整日提心吊胆;万一哪天睁开眼看见奶奶,或者听到她在身后喊他的名字,他会发疯的。
谋生对于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刚从孤儿院出来的时候,他靠在工地上偷盗建筑和装修材料捞了不少,公家的东西,谁会去管?这绝对是一个“肥差”,他甚至可以挑挑拣拣。二百五十八元一块的瓷砖只卖二十块钱;四百块钱的油漆卖一送二,不锈钢管以废纸的价格卖出。他的豪爽举动博得了买家的喜爱,为他在业界赢得了良好的名声。
后来他发现了一个更赚钱的买卖,这是在一次交易的时候无意中从竞争者口中听来的。这一发现让很多诸如挖掘机、压路机、推土机、搅拌车等工程车油箱里的油变成了他兜里的钱。他这才知道“油水”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有一次跟别人合作从矿山上偷运磷矿石的事让他骄傲了好一阵,成为他在朋友面前最值得炫耀的战绩之一。要知道在整个过程中他并未直接参与,但却同时说服了司机、过磅员和收货员等人并联系好堆货场,仅凭几句话就获得了一笔不菲的收入。
等年龄再大一些,他就不愿意从事这类风餐露宿的“工作”了。他选择进入工厂当工人。他对于自己将要为之工作的工厂有着苛刻的要求,首先它生产的东西要价值高、销路广并且应用普遍;其次,它的安保系统容易发现漏洞,考勤制度也不能太完善。他先是进入一家电脑制造厂,跟他的朋友里应外合,狠狠地赚了一笔。那段时间,他几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电脑销售商。后来,食品加工厂、电子厂、首饰制作厂都成为过他的阵地。
当然,他并不总是顺利的,他的出生就是最好的证明。有好几次他被人扭送到了警局,但那时候他还未成年,被教育一顿或者顶多拘留几天就放出来了。跟被人毒打一顿相比,这算是相当温和的惩戒了。受到这些事的启发,他和他的朋友曾有一段时间扮成警察到处讹人,嫖客、打架的年轻人和醉酒驾车的司机是他们的首要目标。这些人还是挺乐意缴纳“保金”的。这段经历让他终生难忘,到现在他还留着那一身漂亮的警察制服呢。成年之后,他谨慎了许多,再加上经验越来越丰富,他没有再被人送到警局过。最悲惨的时候,也不过是破财消灾。他几乎从来没有过什么存款,他的钱来得易,走得更易。虽然他没有染上赌博、吸毒和嫖娼的恶习——实际上,他是十分蔑视那些行为的,流氓才会那样做,英雄不会——但是他一定要吃得好、住得好。
对于吃,他自认为是极有研究的。就拿肉夹馍来说吧,宴平每个角落的情况都在他的掌握之内。哪里的卖家是年轻的女人,哪里是邋遢的老头,哪里是一对刚刚结婚的夫妻。有人辅料只用木耳,有人会在饼内添上超过一半的洋葱,还有人掺杂恐怖的辣椒——大概有杜绝顾客的意思。专卖店和路边小摊各有千秋,前者是身份的象征,一旦手里宽裕些,他就会觉得自己站在小摊前的样子呆头呆脑;可一旦手头紧了,他又会唾弃那种花费高价却并不一定买来好东西的行为。一看肉的颜色他就能猜出肉的火候与配料,并能想象出它的味道。饼的外观也可详细告知他含碱量的多少、醒发时间的长短以及成饼前面团的软硬。不同肥肉瘦肉的比例和腊汁添加量对于口感的影响他也进行过精细地比对记录。总之,关于对肉夹馍的认识,他绝对称得上天下无敌!
他在位于市中心的唐人帝景小区租了个房子,虽然那只是一间储藏室,但租金比在郊区租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还要贵。要知道,能住在这个小区的人寥寥无几。在这里住,说出去好听。他花一万五从一个朋友的朋友手里买了一辆奔驰车,攒钱的这段时间,他正儿八经找了个工作——在一家快餐店做服务员。因为干那些事情的时候,他手里从来没存过这么多钱。
他认识的人遍布宴平,但要好的朋友就那么几个。陈炳、秦望和杜峰是他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同伴。陈炳外号叫饼子,人如其名,看他的脸就知道了。他五岁的时候被一户人家收养,本来在那里就待得不开心,后因十二岁那年被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嫌弃长得丑一气之下离开了家门。艾小禾做的那些事多半都是在跟陈炳的精诚合作下完成的。秦望和杜峰要规矩一些,他们两个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现在在柳林镇一个小区的外面开了一家烧烤店,弄得像模像样。
这一天,陈炳提溜着两瓶啤酒兴冲冲地跑来找小禾。正好小禾的桌上有一包花生,两人拼了个场。
“小禾。”陈炳说话从未这般扬眉吐气过,“兄弟我创业了!”
“干什么买卖?”
“你猜猜。”
“卖烧烤?”
“看不上。”
“开三轮?卖肉夹馍?”
“你就这点出息?”
“你不会赌上了吧?”
“我才不傻呢!”
“那是什么?猜不着。”
“干仗!”
“什么?”
“替人打架。”
“别闹出事儿来?”
“拳头在咱身上,有分寸。”
“几个人了?”
“五个人,你干不干?加你六个。”
“能挣着钱吗?”
“废话,我为啥干这个?我有个朋友给人跑腿,一晚上轻轻松松好几张。你想想要是咱自己干,得多少?”
“有活吗?”
“嗨!王彪子知道吗?他是宴平这条道上的头,手底下好几十个兄弟都忙活不过来。”
“行,那我也上。”
“说定了兄弟,那天我给望和峰露了露,他俩也有这意思。”
“别祸害他俩,人家有正经买卖。”
“正经个屁,那摊子都不够他俩吃的,哥俩儿早就不想干了。”
陈炳的创业就这样开始了。他的眼光还算不错,这生意果然不冷清,很快就有人找上他了。第一单买卖是一名男子雇请他们教训自己老婆的情夫;第二单买卖是一群学生请他们帮忙收拾在先前的群殴中占了上风的另一群学生;第三单买卖他们受雇于一个年轻的银行职员去殴打他的经理。接下来他们的买卖简直称得上兴旺顺畅,生意人请他们到同行那里捣乱;会所的小姐让他们教训看不顺眼的同事;还有人雇他们到离了婚的妻子家门前闹事……
他们的队伍很快壮大到二十来人。艾小禾通常情况下都是喊声最大的那一个,开始的几次他也冲在最前面,但伙伴们发现这对他们的战斗力有负面影响。他瘦弱的身躯不能给对方带来一丝一毫的震慑,而他的实力还不如外表看上去那么强。所以,队友们决定让他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只要大声喊出来就算完成任务了。
这一天,他们接到的工作是教训一个玩弄女人感情的混蛋。他的三个女朋友发现了真相,上午的时候,第一个女朋友伴他游玩;下午的时候,第二个女朋友陪他看电影;晚上的时候第三个女朋友与他共进晚餐,这是三个女人赠他的分手礼物。她们合伙定制的大礼还在后头。他送第三个女友回到光明小区之后洋洋得意地往回走,同时将三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成就感让他飘飘然似神仙。
这人刚从小区出来,陈炳带领的“锄奸小分队”便把他虏到了小区外一处废弃的桥洞里。这是他们下手最狠的一次。队伍中的绝大部分成员连一个女人都不曾碰过,遇到这种有三个女朋友的能不痛恨吗?
在他们办完事即将离开的时候,另外一群人出现在桥洞的一头,人数与他们相当。一辆黑色轿车从人群让出的缝隙中穿过,停在洞口正中央,刺眼的车灯把桥洞照得通亮。这一群人普遍比他们个头高大,手里的家伙比他们齐全,表情也比他们更加凶恶。他们不知对方来意,想要趁早抽身,却惊愕地发现,桥洞的另一端也被一群人堵住了。他们被人围在了桥洞里,这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陈炳站了出来,大声喊道:“兄弟们是哪里的?报个名!”
“做买卖的。”对方人群中站出一人,趾高气昂。
“这么说你们也是明白人?”
“这钱你们挣不挣?开个价。”
“得看是什么人?多少人?”
“一群废物,十四人。”说话间,两边的人群已然逼近。
“少说也得一万。”
“这是两万块钱。”对方那人拿出一叠钱在陈炳眼前晃了晃。
“您说的这些人在哪?”
“就在眼前。”
这种阵仗,陈炳和兄弟们一开始就感觉不对劲,此时听了这人的狂语,所有人面面相觑。
“这买卖,我们接不了。”
“有买卖不接,这不合规矩啊。”
“合你妈的头!”陈炳一拳打在那人脸上,接着一脚把他踹了出去。他知道这一仗在所难免,倒不如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