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像一个球

　　“科学，老弟，科学，反正是科学。不过我说不上究竟是什么科学，只知道是科学。他谈起机器人来可有意思了！告诉你。”舅舅意味深长地眯起右眼，压低嗓门往下说。“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初恋的思想。我注意到，特别在他谈起家庭幸福的时候……可惜我自己懂得太少。否则，我可以原原本本讲给你听。此外，他还是一个品德极其高尚的人！我已邀请他到这里来住几天。眼看着就快要到了。”
　　此时，那些农场工正张大了嘴，瞪出眼睛，像观看奇迹似地瞧着红头火柴。
　　“我想，舅舅，”红头火柴便打断了西方东方的话。“我大概打扰了农场工跟你的谈话了。他们想必有要事跟你着。他们说什么来着？我得承认，我有些怀疑，所以很乐于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这下，西方东方忽然又手忙脚乱起来。
　　“啊，对了！我几乎忘了！你瞧……有时候我拿他们真的有什么办法？他们凭空瞎想……我倒愿意知道是谁最先产生这么一个念头的。他们以为我要把那么好的肥沃田地流转给别人，你还记得畦家沟吗？你舅妈在世的时候，晚上我们常和她一起坐车到那里去玩。现在，他们以为我要把整个畦家沟连同那里的农场工一起送给一代一录！一个劲儿地说：‘我们跟你打工打惯了，不想再换老板了’，就这么档子事！”
　　“如此说来，没有这回事了啰，舅舅？你不准备把畦家沟送给他？”红头火柴几乎要发出欢呼声。
　　“我连想也没有想过，压根儿就没有这个念头！对了，你这是听谁说的？有一回我脱口漏出这么一句话，结果就传开了。可是，他们为什么都这样不喜欢一代一录？红头火柴，等一会儿我给你介绍介绍。”接着，他不好意思地瞅了红头火柴一眼，似乎已经预感到这个外甥也会跟来一代一录过不去的。“老弟，他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们不要换老板。除了你，我们谁也不要！”农场工忽然齐声嚷了起来。“老板，你在我们的心目中好比是赐饭的。我们也好比是跟你讨饭啊……”
　　“听我说，舅舅，”红头火柴便跟着说。“一代一录虽然我还没有见过面，但是……你应该明白……我已经有所耳闻。我得向你承认，今天我遇见了右得可以。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我暂时还有我自己的想法。不管怎么样，舅舅，你先打发农场工回去吧！我要跟你单独谈谈，不让别人听见。我得承认，我正是为这个目的来的……”
　　“对，对，”对于外甥的提议，舅舅连声附和。“本该如此！先打发农场工回去，然后我们俩好好谈一谈，像老朋友那样，无话不谈！”随后，他转向农场工继续象念绕口令似地说得很快，“喂，我的朋友们，现在你们走吧。往后有事再来找我，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直接来找我。”
　　“老板啊，你好比父亲，我们好比是你的孩子！你可不能让一带一路欺负我们哪！我们全体穷苦人求求你了！”农场工再次喊道。
　　“真是一群傻子！不是已经对你们说了吗，过去我照顾着你们，将来依旧要照顾着你们！”舅舅在挥挥双手，认真地说着。
　　“要不，他一定会让我们半死不活的。老板！听说，你这里的人在他的教导下个个叫苦连天。”有些农场工咕嘟着。
　　“难道他也教你们讲外国话不成？”红头火柴失声惊呼起来，差点儿没被吓昏。
　　“不，小伙子，眼下老天爷还可怜我们！”一个农场工答道。他大概是个少有的碎嘴子，脑勺上秃了一大块，说起话来稀稀落落的山羊长胡须整个儿不停地摆动，像是活的一般。“不，小伙子，眼下老天爷还可怜我们。”
　　“那么，他教你们什么呢？”
　　“小伙子，他教我们的……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买一只金箱子，在里边放一枚钱币。”
　　“怎么叫做放一枚钱币？”“
　　“红头火柴！你受骗了，这是恶意中伤！”西方东方面红耳赤地大声叫道，显然窘得厉害。“这是因为那些蠢东西不理解他的话！他只不过……这跟钱币毫不相干！你别在这里把什么都往外捅，乱嚷嚷的。”舅舅带着责备的神情面向那个农场工继续说，“傻瓜，人家是为你着想，可你就是不懂，还嚷嚷！”
　　“舅舅，那么外国话是怎么回事？”红头火柴见此，觉得很有必要问这么话了。
　　“他这是为了练习发音，红头火柴，仅仅为练习发音。”这时，西方东方用一种央求的语调在说。“这是他自己说的，为了练习发音……而且，这里还发生过一件特别的事情……你不知道底细，所以没法判断。老弟，先得把经过弄清楚了，然后再编派不是……随便编派人家的不是很容易！”
　　“那你们又是干什么吃的呢？”红头火柴只得转身对那些农场工说。“你们应该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一代一录不能这样。不就完了吗？你们难道都是哑巴？”
　　“小伙子，试问有哪一只耗子敢给猫挂铃铛的？他会说：‘我要教你这个乡下笨蛋讲究整洁。为什么你的衣服这样脏？’在这儿的庄稼人谁不知道老是出汗，所以衣服脏呗！又不能天天换洗。再干净咽了气也不能复活，邋遢点儿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前几天，他来到打谷场上，”另一个农场工跟着开口。他是个干瘦的高个儿，衣衫打满补丁，足登一双破烂不堪的解放鞋，看来属于永远有所不满、随时准备好刻毒的挖苦话这样一类人。到目前为止，他一直躲在其他庄稼人背后，保持阴郁的缄默听着，脸上始终挂着模棱两可的狡笑。“到了打谷场上，他说：‘你们可知道，到太阳那儿去得有多少里地？’这谁知道？这可不是我们的学问，是当官们的学问。他便说：‘嘿，你这个蠢东西、乡巴佬，真不中用；我是个天文学家！天上有多少星星我全知道。’”
　　“那么，他告诉你了没有？到太阳那儿去得有多少里地？”这时，西方东方忽然活跃起来，插进话来，还向红头火柴挤眉弄眼，意思是在说：“你瞧，这下可来了！”
　　“是的，他说了，有好多里地。”显然，那个庄稼人没料到会碰上这个问题，所以答话答得不太明白。
　　“那么，他说到底有多少里呢？”西方东方还是不愿意放弃。
　　“这你比我们更清楚，我们是无知无识的人。”那个农场工回答得非常巧妙。
　　“朋友，这我是知道的，可是你记住没有？”西方东方还在问。
　　“他说有几百里，也许有几千里。反正有好多里地。多得三辆大车也装不了。”那个农场工见逃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回答说。
　　“哇，你得记住，朋友！你大概以为只有里把路，近得很吧？不，朋友，告诉你，大地好像一个圆球……懂吗？”西方东方这一下可说话了，并用手在空中确一个圆圈。
　　“哦！”那个农场工只得做了个苦笑。
　　“是啊，就像个球！它自己会悬在空中，并且环绕太阳转动。而太阳是不动的；只是你看起来好像它在走动。就是这么回事！这都是伟大的科学家在一百多年前就发现的……其实，至于是谁发现的，鬼才知道。”西方东方说着。同时，他侧身向红头火柴悄悄地来一段旁白，“老弟，我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你可知道到到太阳那儿得要有多少里地？”
　　“知道，舅舅，”红头火柴是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幕情景，如实答道。“不过，我是这样想的：没有知识和衣冠不整都不体面；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教农民天文学……”
　　“对，对，这两者都不体面！”西方东方十分欣赏地接口说。他认为外甥用的字眼非常贴切。“精辟的见解！这两者都不体面！我一直是这样说的……不，我从来没有说过这话，但我有这样的感觉。你们听着！”他在对农场工大声说，“没有知识也就是衣冠不整，就是邋遢！所以，一代一录要对你们进行教导。他要教你们的是好事情……这没什么不好。老哥，这也是为大众服务，同做官一样。科学就是这么回事！好了，好了，我的朋友！你们好好回去吧，我很高兴，很高兴……你们放心，我不会撇下你们不管的。”
　　“你得保护我们，老板！”
　　“别让我们吃苦头啊，老板！”
　　农场工纷纷要求着。
　　“这……这……这不象话！你们应该向当官的寻求保护，而不是向我……去吧，好好做人过日子，反正亏待不了你们……放心吧……”在西方东方的再三保证下，农场工终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