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泊的云（三十四）

　　刮了几天的狂风终于减弱了，但火辣辣的太阳照在高原上，让人承受不了。上午，放井架，在井队领导的指挥下，全体工友们都在井场上忙碌着。七百多马力的柴油机在轰鸣，它牵动着几根小臂般粗的钢索，把四十多米高的井架缓缓放下。下午，狂风突然再一次刮起，风沙吹得工友们几乎无法睁眼，但他们仍然坚持工作。在吊车的协助下，他们把整体的井架一段段拆开，以便运输到新的井位上。风沙在旷野上弥漫，工友们橘黄色的工作服很快变成了泥土色。
　　晚上下班后，井队领导通知井队的党员开会。原来今天是七月一日，在忙碌的工作中，单于飞竟然忘记了日期。算来今天也是他入党十周年的纪念日，但自从下岗离开单位后，他再也没有参加过组织生活。外出打工，谁还管你是不是党员呢。每当听说党员开会的事，他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难道说自己的党员身份就这样被组织忘记了？他很想参加组织生活，但下岗后他就像一个没有娘的孩子，谁还管他呢？不管怎样，作为一名党员，或者说曾经是一员党员吧，他都要严格要求自己，尽力为社会做点事，尽力去影响别人，改造社会。
　　也许他做不出一番大事业来，但他要利用手中的笔，多写好的文章，去改造人们的思想，消除人们心中陈旧、愚昧低俗的情趣，建立新的、现代的、科学的思想方法和生活情趣，这也是他毕生努力的方向。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必须提高自己的修养，增强自己各方面的能力，特别是要努力写作。只有写出优秀的作品，并传播开来，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目的。
　　一个人的力量也许是微不足道的，但只要努力，总会发挥作用。这几天单于飞在认真地阅读法国的短篇小说集，从那一篇篇精彩的小说中，他觉得小说的写作也不是神秘之事，不是高不可攀的。伟大的作家总是能从平凡的事情中发现不平凡，从而构建心目中的艺术世界。只要作家认真地从生活中撷取有意义的事件，并围绕着它展开情节，发挥开来，就可以写成一篇小说。而发掘素材的本事，是需要功力的。这功力，大概就是要有意识地去深入生活，要捕捉灵感，要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第二天，虽然风还在继续刮着，但天上有了一片片的白云，气温降了许多，在野外工作舒服多了。继续拆井架，单于飞抡着几十斤重的大铁锤，把一根根手臂粗的销子砸出。干了一上午，他累得手臂都无法抬起。拆下的一段段井架，用吊车装到搬运车上，再送到新的井场上，真够麻烦的。由于搬运车很少，进度很慢。
　　每次搬家的时候，井队上请假的工人总是特别多，这次也不例外。看到整个井队上人心浮动，队长很是生气。吃过晚饭，风沙很大，又下起了小雨，全队的工人集中在风沙里，听队长训话。风沙让每一个人的头发变成了土色，脸上也都是土，衣服也变了色。队长一直训了半个多小时，才让工友们回去。艰苦的野外工作，寂寞的生活，远离家人……这在年轻人的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但又有什么办法？这让人难熬的工作环境，总得有人来啊。单于飞离开家已经有五个月了，虽然说他没有向领导请假回家，队长的训话与他沾不上边，但说心里话，他也极想回家，也极讨厌这寂寞艰苦的工作！
　　此时发生的一件小事，更让单于飞苦恼了，他甚至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干下去了。有一天晚饭后，他从工友的一次谈话中，偶然听说他们班每人都发了二十元的捞沙费，司钻却没有给他，这是为什么？他怎么也想不通。虽然钱不多，但为什么别人都有，而他偏偏没有呢？刚刚上任的李司钻心胸狭隘，对工人是睚眦必报。有一天，一位工人在工作中手被挤伤了，他无意中说是因为司钻没有刹住钻机造成的。司钻听到后，很是生气。就来个恶人先告状，到队长那里说，那位工人在工作中闹情绪，不好好干活，原因是井队没有允许他的探亲假。第二天召开全队会时，队长对那位工人进行了严厉批评，并让他在全队工人面前做了检讨。
　　单于飞想了几天，终于忍不住问司钻为什么他没有捞沙费？李司钻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那天你没有在家啊，我怎么给你。”
　　“可是，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上班，我又没有请假。”单于飞说。
　　“现在我身上正巧没有钱，等有钱再给你吧。”李司钻露出不高兴的样子。
　　单于飞没有说什么，不过他心里想，不管什么原因，过两天司钻再不给他钱，他仍会向司钻要的。他很不喜欢这个工作环境，也不喜欢这里的人事关系，他决定今年好歹干一年，明年说什么也不会外出打工了。对于未来的就业之路，他要周密地计划。他准备回家后开个书店，年底回家时经过郑州，他要找到工友说的那个大的图书批发市场，了解一下情况，回家后再找一间合适的门面，争取年底就开业。
　　面对新世纪的开始，人人都要有一种新的姿态，一种新的精神面貌。单于飞准备认真地总结过去，好好地总结一下，同时，对未来要有一个周密的计划。在寂寞而荒凉的黄土高原上，单于飞对未来空想了许多。他要把过去三十多年的经历，认真地总结一下。今年是总结过去，展望未来的转折点，这是多么重要的一年！过去的悲观，忧愁，苦恼……一切消极的情绪都要随着旧世纪的过去而过去，永远地消失。同样，自己心理上的缺欠，思想的幼稚，也要留在旧世纪，而不能再带入新世纪。
　　对单于飞来说，过去的三十多年，可以划分为四个部分：学生时代、军旅生活、企业职业、打工生涯。这里没有波澜壮阔的社会变迁，没有引人注目的风云人物，只是平凡人的平凡生活，但却是真正的人生历程。他要用笔去描写这一切，要忠于现实，又不能拘泥于现实，要放开地写、大胆地写、尽情地写、记录现实，并超越现实。目的不仅是总结自己的人生经历，更是为了让后来人了解这段特殊的生活，并影响、感化一些人。
　　现实社会真的太复杂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那样的微妙，有时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也无法判定是正确还是错误。但大家好像都习惯了，不再注意评判标准了。科学的人际关系应该是怎样的？谁能说得清！在人们的性格方面，有高尚、纯洁，同样也有丑陋和低俗，人们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生活中还有一些人最喜欢压抑别人，看到比自己有本领的下级、同事，不是欣赏、赞同、学习，而是打击、讽刺、制造麻烦，甚至置你于死地而后快。这样的环境让人窒息，让人不得不平庸，甚至于不得不同流合污……
　　有人说，中国人每一个都是一条龙，集合起来就是一条虫。这样的评论对现实来说，也许再恰当不过了。所以，许多中国人出国后，就可以做成一番大事业，在国内就是平庸之辈。改善人才成长的环境，让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样的社会氛围才是科学的。
　　立志于中华民族复兴的青年，都应该自强不息，并决心改变人性中丑陋的一面。造成中国人的这种丑陋性格，原因是复杂的，是几千年历史沉积下的污垢在人们思想中的反映。要改变之，决非容易之事。必须以大的气魄，从心灵上使之震撼，觉醒。中国人性情丑陋的具体表现，大的方面表现为不尊重知识，不尊重人权，知识无用。小的方面表现为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小官小吏们狐假虎威，恣意妄为。邻里之间说长道短，互相猜疑，互相诽谤。中国在经济体制彻底改革的同时，精神领域更要彻底的改革，这就需要更多的人类灵魂工程师们去努力，去透彻地观察、分析国人的精神面貌，并探索出一条科学的、阳光的道路。
　　旷野的风很大，在广阔的天宇下，它旋转，升腾，肆无忌惮。它给一切注入活力，欢叫着、咆哮着，无休无止。生命出现在那狂飙的中心，它借助强劲的风，成长、上升，并创造着奇迹和辉煌。一夜的小雨，气温骤然降了许多。这鬼地方，太阳出来的时候能晒死人，风一吹又是那么冷。东南方向乌云似墨，偶尔还有阵阵闪电。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搬家工作又要暂停了，本来两天可以干好的工作，现在没有井位，也不用着急干活了。三四天才完成一半的进度。
　　天空阴沉沉的，单于飞心里也是闷闷的。在这样的环境里，要想摆脱烦恼，是多么地不容易啊。下午，风小了，云也散了许多。终于把井架搬完了，这口油井的任务全部完成，现在只有耐心等待新的井位了。